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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我家门前出了件大事。”半七老人说。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有个五岁多的孩子被自行车撞了。是这巷子里烟草铺的女儿,很可爱,结果被一个年轻职工骑着自行车撞上,所幸没死,但伤了脸……女孩子家家的,希望不要留下太严重的伤痕。现如今有很多半吊子骑着车到处转,太不安全了。”

当时正流行自行车,并且正如半七老人所言,到处有骑车新手撞人、撞墙。现代人或许会觉得可笑,但不得不承认,在那时的东京市中,自行车是十分危险的东西。我也帮腔大骂那些半吊子骑手。之后,老人又说道:

“大人被撞还可以怪自己不小心,没躲过,小孩子就可怜喽。”

“小孩可怜没错,大人也难办呀。你往旁边躲,结果对面车头一拐,又往你躲的方向撞来。碰上那些半吊子当真一点办法也没有。”

“是祸躲不过呀。”老人叹道。

“说自行车如何如何可怕,其实最可怕的还是人,再怎么监管自行车也无法根除灾难。往昔根本没有自行车,遭遇飞来横祸的孩子也数不胜数。”

以此打头,老人开始了讲述:

“现在不知怎样了,以前外神田有家专门做短租房间生意的铺子,叫田原屋。里头客人也与今天的出租房一样,有办集会的,赌博的,办歌舞公演的,生意相当兴隆。”

元治元年(1864)三月末,有位叫藤间光奴的舞蹈师傅在田原屋二楼举办公演。光奴是个四十来岁的盛年师傅,在这一带很吃得开,也有众多家境不错的弟子。她平素交游广泛,故而也有许多人特意来给她捧场。加之师傅运气不错,下了三四天的雨正好昨儿停了,今日一大早便是万里无云,田原屋院子里迟开的八重樱在明媚的暮春背阴处闪着白光。

公演在晨四刻(上午十时)开始,但因弟子众多,所以分组多,白天大概轮不完。师傅自然也想到了这点,因此准备了蜡烛。弟子的父母亲人和其他观客将宽广的二楼挤得水泄不通,甚至外溢到了外廊上,后台拥挤更甚,它由一楼两间八叠和六叠房相互打通后充当,所有要跳舞的孩子都挤在里头。但是孩子实在太多,又有许多照顾他们的女人和大孩子,搞得这里比二楼还挤,简直没有下脚的地方。更要命的是,众人还带了诸多服装、假发和其他小道具,于是有人不慎踩到,有人被绊倒,还有放声大哭的。师傅在里头到处奔走照料,忙得团团转,几乎令人心疼。到了午后,师傅的嗓子已经哑了。

乍暖还寒的暮春天气今日忽然升温,年幼弟子们脸上的白粉被渗出的汗水冲得一片斑驳,负责辅助她们的师傅额头上也布满汗珠。如此忙乱之中,节目渐次上演。晨七刻(下午四时)稍过,轮到常磐津《韧猿》 上演。舞者自然是耍猴人、女大名、随从与小猴四人。内门弟子小夜和来帮忙的女师傅两人分头行事,利落地为四个孩子化好妆,又帮她们换好戏服,最后只需戴上假发即可。不等两人喘口气,上台时间已到。繁忙的师傅大致巡视一遍舞台,然后来到后台。

“大家可准备好了?舞台随时可以开幕。”

“是,都准备好了。”

小夜叫来四人,正准备为她们戴上假发,却发现演随从的孩子不见了。

“咦,小定去哪儿了?”

众人立刻起身寻找阿定。阿定今年九岁,是佐久间町 当铺大和屋的掌上明珠。她舞蹈天分不错,家境也殷实,师傅就没将她的节目放在开头,而是特意挪到了后面。阿定是个小圆脸、大眼睛,娃娃似的可爱姑娘,身穿缎子戏服的随从扮相连平素见惯了的小夜都不禁看得入迷。眼下便是这个阿定失踪了。

当然,阿定并非独自一人在后台,还有她姐姐阿惠和婢女千代、阿绢跟着照顾她。母亲阿熊自正旦以来一直卧病在床,非常懊恼自己无法前来观看今天的大公演。父亲德兵卫则邀请了四五个亲戚坐在台前正中央。姐姐和婢女们直至方才都跟在阿定身边,只在前一个节目开演时出了后台,去楼梯口抻着脖子观赏了一阵,阿定便在这空当里不见了。然而,后台除了这三人外,还有其他要上台表演的孩子,还挤着大量帮佣和照料者。众目睽睽之下,阿定能藏在哪儿?三人慌忙去二楼观众席寻找,也找了茅厕和院子。德兵卫闻讯,也惊讶地跑来了后台。

缺了缎衣随从,节目自然没法演,表演者忽然在后台失踪也是大事。师傅光奴脸色大变地吵吵嚷嚷,内门弟子也与其他人一起在屋内四处搜索,但始终不见阿定身穿缎服的可爱身影。现场大量人员挤在一处,众人的注意力又都在自己负责的孩子身上,因此没人知道阿定的动向。姐姐和两个婢女自然要负责,被德兵卫咬牙切齿地大骂了一顿。遭斥责的三人哭丧着脸到处寻找,但始终找不到阿定。

“究竟怎么回事?”德兵卫茫然无措地说。

“是啊,到底怎么了呢?”光奴也快哭了。

事已至此,比起斥责、发怒,德兵卫更惊诧于女儿凭空消失的怪事,有些恍惚。阿定即便只是个九岁小儿,但已上好妆穿好戏服,不可能随随便便跑出门去。账房的人若瞧见缎衣随从跑到外面,照理也一定会制止。既然不可能跑出去,屋里也没有,阿定便是凭空消失了。

“或许是神隐吧。”德兵卫叹了口气,喃喃道。

那个时代的人都相信神隐。事实上,若不这么想,实在无法解释眼下的状况。若不是神明或天狗干的,没道理发生如此离奇之事。最终,师傅哭了起来,其他孩子也一齐放声大哭。骚动传至二楼观众席,众人担心自家孩子,纷纷涌向一楼。花俏靓丽的舞蹈后台一下变成了惊怖与混乱的修罗场。

“兴许是今天的公演太景气,被人使了坏。”也有人缩着脖子悄声说道,看样子其实也有几分忌惮天狗。

这时,半七正好来了。他也收到了师傅送来的手巾,于是包了几个喜钱来捧场,一进门,正好撞上这场骚动。半七听完事情始末,皱眉道:

“哦?这确实怪了。总之,我先去找师傅仔细问问吧。”

走进屋里,他被光奴和德兵卫左右围住。

“头儿,请您想想办法,我实在对不起大和屋老爷。”光奴泣道。

“看来遇上大事了。”

半七抱臂思考了起来。他知道阿定长得可爱,心忖大约有人趁乱掳走了孩子。那时候不仅神隐多,拐子手也多。半七首先怀疑拐子手,可这样一来就很难找线索了。若歹人一早便盯上了阿定,那另当别论,可万一歹人是从院门偷溜进来,原本只想趁乱偷些衣服财物,偶然见到个漂亮女孩才临时起意拐走,那要追查可就难了。不过,阿定虽是个孩子,但已有九岁,应该会设法呼救。一旦出声,便会引起大量人围观。若要趁孩子不备悄无声息地掳走她,犯人必须老于此道。半七在心里将有案底的嫌犯从头到尾过了一遍。

之后出于谨慎,半七又下到院子里。说是院子,其实不过是块二十来坪的细长地皮,上头种着些樱树、梅树之类,墙边矗立着一棵松树。半七踩着踏石将院子的角角落落都查看了一遍,没有找到外人潜入的足迹。一旁的栅门从里头上了锁。掳走阿定的人不像是从前头大门进来的,怎么想都应该从旁边的栅门潜入,经过院子溜进后台的,结果栅门却从里头上了锁,院子里也没有可疑脚印。如此看来,半七的推断落了空。半七站在石灯笼旁再度陷入沉思,他不经意地弯腰瞧了瞧外廊下方,结果正看见里头躺着个随从打扮的少女。

“喂,师傅,大和屋老爷,你们过来一下!”他在院子里喊道。

二人听到呼唤后走到外廊,顺着半七指着的方向一看,不禁“啊”地惊叫出声。众人听到惊呼,也慌忙跑到外廊上。阿定冰冷的尸骸从外廊底下被拉了出来。

女人孩子们一齐哭出了声。

是谁残忍地杀害了阿定,又将她丢进了外廊底下?阿定细细的脖子上缠着一块白色手巾,毋庸置疑,她是被人勒死的。手巾是师傅光奴为了这次公演四处分发给大家的,白色底布上印染着大朵藤花,靛青的气味还很新。

如今已不必再管是神隐还是诱拐,很显然,勒死即将上台表演的小姑娘的凶徒不会是一般窃贼。半七认为,凶手要么对大和屋一家积怨颇深,如今伺机报复,要么是嫉妒小姑娘。大和屋是当铺,生意上少不了遭人怨恨。也有可能是其他孩子的亲人见阿定父母不吝重金让她穿上华丽戏服送她公演,心中嫉妒,这才让无辜少女遭了殃。这两个推论都有道理,半七一时也有些难断。

不管怎样,眼下唯一的线索就是缠在阿定脖颈上的白手巾。半七解下手巾,翻来覆去仔细查看。

“师傅,这是你分发的手巾,今天来的客人大抵都有吧?”

“并非人人都有,大概每组有两三块。”

“给田原屋的人送了吗?”

“送了。女侍们也送了。”

“原来如此。师傅,有件事想请你帮忙。我不便过去一一询问,想请你去二楼找被你送过手巾的妇人们问一圈。”

“问什么?”

“问她们是否带着手巾……未出闺的姑娘和小孩子不用问,只问染了黑牙的已婚妇人 即可。若有人说没带,马上来通知我。”

光奴立刻去了二楼。

“再说下去就太长了,我直接揭晓谜底吧。”半七老人说。

“师傅去了二楼,逐一询问了观客,却没问出个结果。想来定是师傅客客气气问话,才会问不出来。她问了二楼,又问了后台,总也没收获,我只好自己去审问田原屋的女侍们。田原屋有四个女侍,领头的是个叫阿滨的女子,三十一二岁,头发盘在后脑,牙齿涂着铁浆。她是田原屋的亲戚,去年来这边帮忙。我严厉审问了她一番后,终于让她招了。”

“是她杀的人?”我问。

“她本就脸色白得跟鬼一样,一开始态度就很怪,我就审问了一番,结果竟顺利地令她坦白了。她以前在两国一带的大商铺里帮佣,跟主人私通后有了身孕,回老家生下一名女婴。由于主家没有孩子,嫡妻知晓情况后想要收养女婴,但阿滨母爱深厚,不想将女儿交给主家抚养,坚称再怎么辛苦也要自己将她拉扯大。后来在多位中间人的轮番劝说下,阿滨最终收下一大笔安置金,将女儿交给主家,并从此与她断绝关系。然而,阿滨怎么也无法停止思念女儿,忧思成疾,缠绵病榻两三载,几乎花光了主家给的安置金,着实划不来。即便如此,待身体好了一些,她又去了三四个雇主家干活,但一去有孩子的家中就会虐待孩子,故而每处都待不长。她说自己不想去有孩子的家里做事,于是来了远房亲戚家的田原屋帮忙。说了这么多,你应该大致明白了。那天,阿滨见到身穿华美缎子戏服的阿定,觉得她可爱,不禁看入了迷,接着想到自己的孩子如今也该是这般年纪了,顿时无法淡定,便悄悄将阿定叫到院子里,冷不防勒死了她。当时是白天,后台也乱哄哄的挤满了人,却不知为何无人发现她的行迹。明明只要有一个人注意到了,这场骚乱就不会发生,可事情偏爱在关键时候出错,着实令人不可思议。”

“可那块手巾又有什么问题?难道上面留了证据?”

“手巾上隐约留有齿印,是淡淡的铁浆痕迹……我就判断是平时惯用铁浆染齿的女人从袖兜掏出手巾后,顺手递到嘴边咬住时留下的,所以才只审问染黑齿的女人。阿滨那日刚涂了铁浆,许是还未干透。”

“那女人之后如何了?”

“自然是判了死罪,但上头似也对她有几分怜悯,故而以审问尚未结束为由,将她关了两三年,最后死在了牢里。大和屋可怜,阿滨也可怜得紧哪。” pkfymdepKOc2JFZHnk0+0Yy3hIeS5x+oQr/uDfzGLk/x10qibvvzccuVAipu10e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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