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虽发生在四谷大木门一带,但神田的半七还是接下案子,带着小卒松吉上了山手。途中,松吉小声问道:
“头儿,这些案子都出自同一伙人之手吧?”
“肯定是。利用各处空宅干尽坏事,真会给人找麻烦。”
最近发生了多起将商人骗入空屋并使手段卷走商品的案件。歹徒在本乡的森川宿、小石川的音羽,还有大冢、巢鸭、杂司谷等荒凉之地利用空屋骗来商人,有时让他们在门口稍事等待,自己拿了商品走进里屋便销声匿迹,有时也将商人骗入屋中,武力恫吓并夺走商品。虽然附近民众大抵知道那些是空宅,可外来人不知情,便会大意中了圈套。正因如此,他们从不在白天作案,而是找借口引诱对方在暗夜前来。同时,若在同一地点重复同一戏码就有暴露之虞,因而他们通常只在一个地方作案两三次,然后另寻他所。故此,这次的鹌鹑事件定然也是他们所为。
“但此次与以前不同,他们弄了些新把戏。”半七笑着说。
“看来他们也在多方钻研手法。”松吉也笑了,“不过,亏他们能想出独眼小僧这招,真爱捣鬼。”
“确实爱捣鬼,还把人看扁。此番一定要设法拿下他们。”
两人前往传马町的野岛屋,向铺主喜右卫门询问了那天晚上的情况,还详细打听了妖怪的模样。喜右卫门虽已一把年纪,但却非常胆小,说自己没看清妖怪面容,但那怪物虽只有一只眼,却不似画像上常见的独眼小僧那样眼睛在脸庞中央,而是只有左眼闪着精光。
半七猜想,约莫是双目健全之人用什么东西罩住了一只眼睛,嘴角会裂至耳根定然也是用某种颜料画出来的,獠牙大概也是用外物做的。如此彻底分析一遍后,独眼小僧样貌也便大致清晰了,不过是喜右卫门太过胆小,这才被此种易容伎俩所骗。然而,或许他正因胆小而获救也未可知。若他是个胆大的,当即冲上去要抓妖怪,也许便会引来躲在里屋的同伙,招来戕害。如此看来,他仅被独眼小僧所惊,损失了十五两的鹌鹑还算是小打小闹了。
“劳烦你跑一趟,带我们去瞧瞧那空宅。”
半七由喜右卫门带着,立刻去了新屋敷。宅子确实老旧,可入夜之后,站在门前乍一看,倒也不能立刻认出这是空宅。整座宅子唯独玄关前的那一片区域拔过草,大抵是为防受害者察觉这里无人居住,趁前夜或当天白日里提前拔了草。半七从这一点上看出,这伙人着实心思缜密。
“怎么办?要不要进去瞧瞧?”松吉问。
“无论如何,总得进去瞧瞧。”
虽已知晓他们换了阵地,却也无法断言这里找不到任何线索。半七率先自玄关进入屋内,松吉和喜右卫门紧随其后。几个人走过喜右卫门当时待过的八叠房间,打开侧边的大滑门后,秋日的阳光洒了进来。
“原来如此,这宅子倒是荒得彻底。”半七张望了一番,说道。
“我当时虽也觉得这宅子残破,可怎么也想不到这竟是空屋……”喜右卫门有些后知后觉地叹息道。
墙壁略有损毁的凹间里并未挂着山水挂轴。三人走出房间,四下查看宅中其他房间时,发现积满灰尘的外廊上留着淡淡的脚印,并且大小不一,甚至还有老鼠窜过的痕迹。踮脚踩着灰尘走过,只见所有房间的草垫都被掀了起来,只有厨房隔壁的一间昏暗的六叠房里铺着琉球草垫,还散着潮湿的霉味。半七趴下闻了闻旧草垫的气味。
“阿松,你也来闻闻。有酒味。”
松吉闻言也趴下一闻,随即点头道:
“这酒味好像还是新的。”
“嗯。你的鼻子很灵,酒味确实是新的。可这本是女佣房,不会有人在此饮酒,定是那帮家伙曾聚在这里喝酒。你去打开窗户看看。”
松吉打开窗户,半七借着洒入的光线环顾房中,打开壁橱看了看,又打开拉门进入厨房,下到脱鞋的泥地处四下查看,忽然捡起了一个小东西。半七将它放入袖兜,回到了刚才的房间。
“好了,我们走吧。”
“这就回去了?”松吉似有些失望地问道。
“也不能一直守在这鬼屋,天一黑指不定会出现独眼小僧呢。”
半七笑着走了出去。半七与松吉中途辞别喜右卫门,沿着小路静静地往前走。
“喂,阿松。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半七从袖兜里拿出刚才捡的小物件。
“哎,您竟然找到这东西……这是推拿师的口哨吧?”
“嗯。厨房泥地上倒着一个空米袋,我就是在那米袋下找到的。那里再怎么潦倒也是旗本宅邸,决计不会叫走街串巷的推拿师进来。既然如此,那里为何会有推拿师的哨子?你想想看?”
“原来如此。”
松吉思忖道。
“如此,独眼小僧就现了原形。”半七老人对我说,“最初我以为他是遮住了一只眼,但在捡到那哨子后,我改了主意。我吩咐松吉和其他小卒,让他们去调查江户有多少独眼的推拿小子。不愧是大江户,光独眼推拿师就有七个,其中四个是小孩。查清他们的身份后,我发现入谷的长屋里一个叫周悦的十四岁推拿小子很可疑。他幼时贪玩,被竹片戳瞎了一只眼睛,成了独眼推拿师,每天走街串巷给人推拿,每次二十四文钱。他常常被叫进马道一家木屐铺做生意,与那里的老板相熟。那老板不是个好人,撺掇这推拿小子进客人家中推拿时顺手牵羊些物什,然后廉价卖给自己。这期间,这木屐铺老板和某些缺德的御家人共谋,利用空宅作恶。可若在自家附近下手,难免被人察觉,故而都是跑到远处山手那边犯案。”
“那推拿小子也是同伙?”
“迄今为止,他们都是让受骗者在玄关等待,自己拿了商品便从后门逃走。若对方警惕性高,他们就将人引入屋内威胁恫吓,逼人就范。不过人嘛,就是奇怪,便是歹人用多了同样的伎俩也会厌烦。几番商量之下,他们想出了新的花招,于是便成就了这次有些鬼怪色彩的案件。木屐铺老板说自己认识一个独眼推拿小子,如此这般将自己的诡计说道一番,众人大呼妙哉,便决定由木屐铺老板巧妙地说服推拿小子周悦,让他加入团伙。这个叫周悦的家伙放到现在就是个典型的不良少年,他听闻此事后觉得有趣,立刻就同意了。他的嘴巴本就有些大,他便顺势用颜料将嘴角拉得更开,再用象牙筷制成獠牙。可是周悦家还有个老母亲。总不能在老母亲和世人面前化装成妖怪走出屋子,故而便假装出门做生意,拄着杖子吹着哨子如往常一般出了家门,到了那座空宅后把厨房边的六叠屋当化妆间,化装为妖怪。哨子便是在那时从周悦怀里掉出来的。他事后发现哨子不见了,却也不知道落在了哪儿,于是那哨子一直留在那里,不巧让我找到。以此为线索继续调查,我发现那推拿小子虽然年纪不大,花钱倒是大手大脚,在街坊中的名声也不好,于是就将他抓来审问一番。毕竟还是个孩子,一经呵斥,他立刻一五一十地全都招了。”
“如此一来,团伙成员就有那木屐铺老板、御家人、推拿小子周悦……还有其他同伙吗?”
我又问。
“木屐铺老板叫藤助,他扮演管家。扮成武士老爷的是一个叫糠目三五郎的御家人,仆人则是由通勤的武家仆役扮演,只有他的身份没变,此外还有个叫马渊金八的浪人。周悦只扮过这一次独眼小僧,听说他本人觉得这有趣得紧,一直缠着木屐铺老板让他继续演戏呢。总之,这次是顺着独眼小僧这条线顺藤摸瓜,从他口中问出其他同伙,全部抓了起来。如果他们不演这些无聊的鬼怪故事,或许还能再装神弄鬼一段时间。此事对于他们来说是不幸,对于世人来说却是一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