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鬼怪闻到此结束。”半七老人笑道。
“滚落屋顶的是谁?”我当即问道。
“是附近当铺的儿子辰次郎。虽已十九岁了,但有些呆傻,不能当成年人看……要说他为何持有直呼啦,那是自家铺子里的典当品。你应该也知道,江户时代,荷兰人每五年入江户谒见将军一次,通常在二月二十五日前后抵达江户,三月上旬登城觐见,住处则固定在日本桥本石町三丁目的长崎屋,老板叫源右卫门。拜谒将军时,自然要献上种种礼品,也会给各方差役赠送礼物。那直呼啦便是当时赠予一位在场翻译官的,后来那人又因某事当了它。这并非死当,便被郑重保存在了库房里。可呆傻的阿辰见那直呼啦新鲜,便悄悄拿了出去。其实不只阿辰,还有一个人在旁挑唆,就是吉祥寺后造园师家里的年轻伙计长助。这人表面装不知情,实则唆使阿辰干了这等浑事。”
“这么说,阿辰是觉得好玩才做的?”
“没错。阿辰和长助都没有更深的心思,只是觉得好玩,吓唬往来行人而已。只是这恶作剧横生枝节,竟闹出了一桩杀师案。前面也说了,岩下左内是个大老粗,媳妇阿常比他年轻了十二三岁,又有了江户习气,便不知何时与门徒伊太郎有了苟且。但为了世间体面,伊太郎娶了伊丹屋二小姐,私底下又有阿常这个女人,终究没能周旋过来。媳妇娘家似也隐隐察觉了伊太郎与师母之间的不寻常,最终导致夫妻和离。
“媳妇那边姑且算解决了,可阿常与伊太郎的关系解决不了,他俩的关系不可能永远瞒得密不透风。门徒之中,最先发觉的是池田喜平次。他暗中威胁伊太郎,以此索要零花钱。喜平次虽是穷旗本家的二儿子,二十五岁了还在家中当米虫,但他武艺非常不错,本就是抱着之后自己也开武馆的心思在学习……到此为止一切尚好,坏就坏在突然就撞上了这件事,那便是阿辰的直呼啦。
“岩下左内手下的那两个坏徒弟各有各的心思。伊太郎心里琢磨着,万一自己和师母的奸情败露,照师傅平素的性子,他决不会咽下这口气,定会当场惩办自己,不如自己干脆杀了师傅,与阿常长相厮守。喜平次则想着,武馆内已没有武艺高过自己的人,不如干脆杀了师傅,夺走武馆据为己有。换句话说,二人中一个为色,一个为财,两双眼睛都盯着师傅左内,彼此心里都在盘算着该怎么弄死师傅。此时恰好流传起富士里的妖鬼传说,这对二人来说是意外之喜,对师傅左内来说则是飞来横祸了。”
“这么说,是喜平次和伊太郎利用了那个传闻?”
“只要顺利铲除师傅,喜平次在夺得武馆之外,还能从伊太郎那里收到大量酬金,所以他也彻底沦为歹人。接着,两人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计划,在师傅面前提起富士里的妖鬼传说,左内果然依着性子大剌剌地说要去查清真相。两人追随而去。一切正中二人下怀,左内暗夜遇袭……下手的是喜平次。他们在其他弟子面前蒙混过关,验尸完毕,葬礼结束,总算糊弄到了当晚的法会,第二天便是头七扫墓之日,结果又听见了那怪声。
“要说阿辰为何要做这样的恶作剧,其实左内被杀那晚,阿辰也拿着那直呼啦在富士里一带游荡,躲在树荫背后看见了喜平次他们偷袭师傅。当时天色黑暗,其实看不清对方是谁。可是,所谓恶有恶报,喜平次和伊太郎杀死左内后交谈了一阵,还拿出事先备好的便携灯笼,让喜平次在畦沟里洗净了满手的血。如此,阿辰便看清了两名凶手的脸。第二天,阿辰便将此事告诉了造园师家的长助。长助起初备感错愕,告诉阿辰这种事不能乱说,让他绝对不要声张。长助害怕,若将这次偷袭之事张扬出去,直呼啦一事也会败露,届时不单阿辰,教唆阿辰的自己也会惹上大麻烦。不单是现在,往昔的人也很怕自己受到牵连。”
“打长助的是谁?是阿辰吧?”
“如君所料。长助因为害怕受牵连,自偷袭事件之后便嘱咐阿辰不要再拿直呼啦出来玩。阿辰一开始也听话,可他本就有些呆傻,消停了三四日就又拿出来了。当时长助正好路过,当下痛骂了阿辰一通,还要收走直呼啦。阿辰不肯,陡然举起直呼啦用力朝对方额头打了过去。那东西长三尺有余,又是个铜制喇叭状的东西,用力砸到头上可不是那么好受的。长助看阿辰是个傻子,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结果猛然受了这么一击,当下头昏眼花了好一阵,阿辰便趁机逃了。可长助又不能公然冲进阿辰家讨说法,只好打碎牙往肚里咽,就此作罢……这时又逢龟吉去审问他,他愈发吃不消,只好扯了些谎言糊弄。结果一切败露,长助被逐出当地。
“另一方面,阿辰虽有些呆傻,可在目睹暗杀一事后,似也无法昧着良心闭口不言。头七前夜,他知道岩下的讲习所里聚集了许多人,便在隔壁屋顶用直呼啦喊话。说是恶作剧,的确是恶作剧,但他只是想委婉警告师母而已,也算是傻人想出的傻办法吧。当然,他并不知晓岩下夫人和冈崎屋少爷之间的关系。但傻人也不容小觑。正因阿辰滚落屋檐,被我们抓住后又开口说出了一切,剑术师傅被杀一案才得以探明。”
“喜平次、伊太郎和阿常都被捕了?”
“由于冈崎屋位于白山町,我们先知会了寺社奉行所才逮捕伊太郎。阿常也被捕了,但她只承认自己与伊太郎通奸,坚决否认参与暗杀一事,但因奸夫伊太郎已招供一切,两人都在游街示众后受了磔刑。喜平次不知去向。据说他的父母兄弟知晓此事后,趁事情还未闹上台面,逼他在家里切腹自尽了。倒霉的是翻译官深泽,他典当直呼啦一事被捅出来,虽未受上头责罚,但颜面尽失。阿辰的双亲疏于教子,让自家傻儿子将直呼啦拿了出去,乃至引发骚乱,夫妇俩也因此受了严惩。傻儿子拿了铺里的典当品每晚在外头闲逛,父母和家丁却对此一无所知,实在太过疏忽大意,受什么惩戒都无可辩驳。父母会给身有残缺的孩子更多关爱不假,但坏就坏在他父母宠爱过了头。审讯期间,阿辰本被交给町差役看管,结果他不知怎么逃了出去,跑到富士里的树林中上吊了。之后又传出阿辰的鬼魂出没的流言,又是一场骚动。这世上可真是魑魅魍魉层出不穷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