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八日早晨,半七跟着德次来到日本桥北新堀的锅久铺上求见掌柜。勘兵卫很快就从店里出来了。知道他们是捕吏后,他的脸色略微一沉,但立刻回神,热情地招呼两人进了店里。这里似乎是用来招待外地商客的会客厅,厅内设有壁龛,格橱内的交错隔板做工也非常精致。
“老夫人身体不适,正卧床休息,吩咐一切事务由在下代办。”掌柜恭敬地鞠躬行礼说。
“诚然诚然。”德次回答,“近来忧心事众多,老夫人抱恙,实在是人之常情。我就直说了,掌柜的,贵府少夫人如今可有音讯?”
“该说有呢,还是该说没有呢……其实昨日傍晚,有一位从品川 来的弥平老爷说他见到了少夫人……”掌柜说,“那位弥平老爷说,前天晚上他驾舟在品川的海上夜钓海鳗,忽然看到一具女人的尸体漂了过来。虽然觉得恐怖,但他还是摇着小船靠过去,抓住女尸的衣袖想把她拽过来,没想到扯断了衣袖……于是尸体被水冲走,手里只留下半截衣袖。想着这也许也是某种缘分,他就把那半截衣袖供奉在自己的菩提寺,请僧人为死者祈冥福。结果当天晚上,他就梦到那个女人来到自己床边,请他把断袖送到北新堀的锅久铺上,还说定有重谢,说完那个女人就消失了。重谢不重谢倒不打紧,但此事实在离奇,他就跑过来问询。待他拿出断袖一看,的确是少夫人的东西……”
“正是那天晚上少夫人身上穿的衣物?”
“是。青梅产的布料,虽然被水沾湿了,但色泽和条纹样式都吻合。老夫人也说肯定没错,于是就给了品川的来客不菲的谢礼,断袖则由我们收下了。”
“给了多少?”
“我们请他不要外传此事,然后呈上了十两金子。起先他一再推辞,迟迟不肯收下,可这样我们怎么过意得去,何况也不能违背佛菩萨的意思,所以只能硬塞给他,让他万不要推辞了。”
德次和半七听了,不由得暗自咂了咂嘴。勘兵卫继续说:
“看来少夫人真的已被冲到遥远的海里去了。老夫人说,她曾把少夫人看作杀了儿子的可憎儿媳,但后来又想,人都已发疯,着实怪不了她什么。既然她托梦让人送还遗物,应该还是把这儿当成自己家,想要我们的祭拜吧。所以老夫人就让我们把断袖送去菩提寺供奉,我们昨天立刻就送了过去。”
“这还真是件奇事。”德次哂笑道,“那么,用来杀害贵铺东家的那把剃刀呢?”
“我们在外面的大街上捡到那把剃刀,呈给仵作查验过之后,由于这种东西不宜放在家中,我们就也拿到寺里,请僧人们找地方埋了。”
“那把剃刀是少夫人平素使用的那把吗?”
“不是。后来发现少夫人平时使用的剃刀就放在梳妆台的抽屉里。”
“事件发生之前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少夫人从那天早晨开始就不太正常……”
“这我也听说了,还有其他的吗?”
“其实,铺子上还遭过两次贼……”勘兵卫小声说,“这事没让铺里的人知道,可光这个月就遭了两次……毕竟临近盂兰盆节,铺里一直很忙碌……”
“丢了多少?”
“第一次丢了二百两,第二次一百八十两……两位也知道,我们的仓房白天一直开着,应该是有人趁铺里忙乱时溜进去了。”
“就算铺里生意繁忙,让人在光天化日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仓房偷钱也是太过疏忽了。掌柜的,您可得再上点心啊。”德次笑道,“应该不是外贼,要么是进出的商人干的,要么就是铺里的内鬼,贵铺难道一点头绪都没有吗?”
“当时东家和老夫人也觉得奇怪,但确实没什么线索。”
“那么,出事那天晚上有丢东西吗?”
“好像没有。东家的匣子里可能放了些钱财,但我们只是些下人,着实不清楚东家的匣子里究竟有什么。除此之外没发觉少了什么东西,所以我们当时禀告说没有失窃。”
“那这事就先放一放,能否领我们去内宅看看?”
于是在勘兵卫的带领下,德次和半七在锅久家中转了一圈,同时也调查了一下久兵卫被杀的起居室。除此之外,他们还得知,锅久有三栋仓房,其中两栋堆锅釜等商品,剩下一栋则贮藏家什财物。
德次问了问阿节父亲的情况,德次回答说,阿节的父亲小左卫门知道这件事后立刻就赶了过来,但也只能谢罪道歉。可这事是在阿节嫁过来之后发生的,原因还是发疯,着实怪不到当父亲的头上。他说自己没有脸面见亲家,所以在久兵卫出殡和头七扫墓时都自觉回避,没有露面。勘兵卫惆怅地说,他失了独生女,又断了锅久家每月的接济,生活一定过得很艰难,可这终归也是某种因缘巧合,对于当事的所有人都是一种不幸。
“今日我们就先告辞了,你们可要好好照看老夫人。”说着,德次起身准备离开。
“多谢。已到午膳时分,虽然粗茶淡饭不成敬意,但两位若肯赏脸,就请尝尝吧。”
不知他是何时吩咐下去的,下人们将饭菜端了上来,于是德次和半七也就拿起了筷子。用膳期间,德次也在不停地询问阿节一事的细节,甚至还打听出了品川男子的样貌和大概年龄。
“刚吃完就走实在失礼,但我俩还有公务在身,只能先告辞了。”
饭毕,两人就匆匆出了店门,沿着新堀川从丰海桥走向永代桥。现在的永代桥是明治三十年改建的,位置与原来的永代桥不一样。江户时代的永代桥架设在日本桥北新堀町和深川佐贺町之间。
“喂,半七,你怎么看?有什么想法吗?”德次边走边问。
“这个嘛,我刚入行,着实不清楚,但那个叫阿节的媳妇应该还活着。”
“没错,她肯定还活着。”德次点点头。
“至于锅久仓房里丢的金子,要么是阿节自己偷的,要么就是她指使同伙偷的。照我看,就是因为偷盗这事藏不住了,她才装疯逃跑。品川来的那个家伙装神弄鬼送来断袖,应该也是为了让锅久的人以为阿节真的死了而编的鬼话。他还神神道道说什么‘必有重谢’,耍个机灵捎带骗走了十两金子。”
“嗯。那你觉得是谁杀了久兵卫?”德次又问。
“这一点很难,我刚才就一直在想,但凶手应该不是阿节。如果是阿节,她应该会用自己的剃刀,但……难道她自己的剃刀钝了,为了杀人而专门买了新剃刀?我倒觉得她没有必要杀害丈夫,只要装疯投河就能逃之夭夭了……照我看,杀死久兵卫并投河的应该不是阿节本人,而是有个熟悉水性的人给她做替身,代她投河然后潜水逃了。众人把这替身当成了阿节,毕竟当时夜黑风高,只要穿上和阿节一样的衣服,披散头发挡住脸面,任谁也难以一下看清。况且当时大家惊魂未定,更难以分辨那是真身还是假冒了。”
“你小子倒也有两下子。”德次笑了,“其实我也觉得那是替身。若真是如此,阿节自不必说,她那个浪人父亲、替身女人,还有品川来的那个家伙,一伙人是联合起来要祸害锅久家呢。要调查这件事,不把网铺大怕是不行了。半七,你也来帮忙。我一个人忙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