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过了两个月。
日本桥北新堀町的锅久铺中迎来了一位美丽的新娘。新妇名为阿节,父亲矶野小左卫门是个浪人,住在浅草山谷町 的一条巷子里,平日里靠教十来个孩子习字勉强过活。
说到这里,其实也没必要详细说明了。那天,锅久一行人赶到人丸堂边,临时把姑娘带进了附近的茶馆照顾。幸运的是,姑娘没什么大碍,很快就恢复了意识。她说自己走到人丸堂时,刚才的扒手不知从哪里突然窜出来,朝她的侧腹打了一拳。由于对方没有拿刀,只是赤手空拳,所以她也只是因为被击中要害而暂时晕了过去,没其他大碍。这让担心姑娘面部被划伤的一行人非常高兴。如此一来就决计不能让姑娘独自回家了,于是久兵卫一行四人决定护送姑娘到家。
一开始,姑娘频频推辞,但阿绢母子醉翁之意不在酒,执意陪同前往,最终见到了姑娘的家人。他们了解到,姑娘的母亲已在几年前逝世,家里只有父亲小左卫门和女儿阿节相依为命。第二天,阿绢立刻带着婢女阿直再度前往马道,到姑娘家登门道谢,不巧阿节今天也去了寺院参拜,不在家。父亲小左卫门虽觉得夸赞自家女儿也许有失偏颇,但依旧褒奖了女儿的孝行,说自己卧病在床,最近也没法教孩子们习字,多亏女儿日日悉心照顾才得以平安度日。
虽说阿节的父亲是浪人,她却也是武士之女,而且容貌美丽、举止端庄、孝顺父母,这样的姑娘做儿媳可谓无可挑剔。浪人家境贫困并不少见,只要家系正派,与商人家攀亲也算绰绰有余。比起当事人久兵卫,倒是其母阿绢更为这姑娘所倾倒。之后阿绢又造访了姑娘家两三次,最后终于提亲。一开始,父亲小左卫门说“好意心领,但毕竟是独生女”,一度拒绝了。可阿绢不死心,几度劝说商量,承诺每月给小左卫门相当金额的闲居用度,并且赠予阿节二百两金子用来置办嫁妆,最后谈成了这桩婚事。六月初的一个黄道吉日,阿节坐着轿子可喜可贺地嫁入锅久,这对年轻夫妇也相处得甚是融洽。
又过了大约两个月,时间来到当年的七月末。旧历盂兰盆节已经过去,今年的秋天来得特别早。这两三天一直下着微寒的雨水,新堀川上涨的河水也有些冷意。锅久家的媳妇阿节在大约十天前似乎染了风寒,自述有些头痛,但也不至于请大夫上门,因此只是买了点药煎了喝着。结果到了二十九日早晨,阿节有些不对劲了。她用非常恐怖的眼神瞪着人。以前从没大声说过话的她这天厉声呵斥了婢女。阿绢告诉久兵卫,阿节应该只是因为生病而易动肝火,让他尽量顺着她。
夜里四刻(晚上十时)的钟声响起,锅久准备关闭铺门。就在这时,从内院少当家夫妇的起居室里,反常地传来了久兵卫的大叫声。
“喂,阿节……你去哪儿……喂,阿节……”
听到叫声,母亲阿绢走出自己的起居间查看,正好在长长的外廊之上碰到了阿节。年轻的媳妇被披散的黑色长发遮住了脸,发狂似的跑了出来。阿绢虽被吓了一跳,但还是伸手想稳住她,可阿节却将她一把推开。由于势头太猛,阿绢立刻失去平衡,倒在了没有关紧的护窗板上。护窗板滑脱,跟着阿绢一同栽进了幽暗的院子里。
巨大的响声传到了前面的铺子上,铺里的人大吃一惊,正想往内院跑,却迎面撞上冲出来的阿节,又把他们吓了一跳。对方是主人,他们也不敢轻易出手制伏,只被眼前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得茫然呆立。阿节趁机推开他们,钻出关了一半的大门,跑上了大街。
“快把她拦回来!”掌柜勘兵卫大叫。
闻言,店里的伙计和学徒全都追了出去,其中以一个叫新次郎的伙计反应最快,差点抓住阿节的右手袖子,怎料她一回身,往他身上丢了个什么刃具,转身又立刻逃了。这大半夜的,外头又淅淅沥沥地下着雨。阿节在黑暗中狂奔,店里的伙计在后面紧追。然而阿节却径直跑向不远处的新堀川,纵身跳了进去。
“投河啦!投河啦!少夫人投河啦!”
骚动越闹越大,店里派出了一些人手提着灯笼去找,附近的铺子也出了人力。一大群人在雨夜的河岸上奔走寻找,但河水已在两三天的雨水中涨了不少,河面上始终没有浮现阿节的身影。于是众人松开岸边小船的缆绳,徒劳地借灯笼的亮光在江面上搜寻,却毫无音讯,夜色也愈发加深了。
“这要是在白天就好了。”
这个时代的夜晚总是很不方便的。即使岸边和水面上都闪烁着无数灯火,众人还是没能找到阿节的身影。河川下游便是永代桥,也许尸体已被水冲走,流入了大海也未可知。人们只能无奈叹气。
阿节投河自尽已是意外,但锅久家中又出现了更恐怖的奇祸:家主久兵卫不知被谁割破了喉咙,半身染血倒在了家里。阿绢发现他倒在血泊中时,他已气绝身亡。
谁杀了久兵卫?阿节在逃跑时丢向店伙计新次郎的刃具后来在店前的大街上被捡到,是一把剃刀。虽然新次郎没有受伤,但从阿节发疯时身上带着剃刀这一点来看,只能是她杀了丈夫久兵卫后自己也跳了河。
仵作如此判断,在场的医师也同意是阿节突然发狂,杀夫自尽。她那天早上的反常举止也成了佐证之一。
不管哪个时代都会出疯子,而疯子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因此差役们也就没有深入追究。锅久也不想在世人面前把这事呈到公堂上,便恳请差役们按下此事,不要声张。锅久对外宣称主人久兵卫暴病而亡,依照礼制下了葬,阿节的尸体则一直没有被找到。
事情虽已告一段落,但附近的人都知道阿节投河自尽和久兵卫离奇死亡的事。人嘴不上锁,这事也就一传十十传百,最终传到了神田的吉五郎耳朵里。
“锅久的媳妇用剃刀杀了当家的……这不就是所谓的‘疯子操刀,危险万分’吗?是祸躲不过啊。但上头的老爷们调查得似乎也有些草率。”
“要不要稍微查一查?”小卒德次说。
“像只乌鸦似的跟在权兵卫后头刨种子 虽然不地道,不过也行吧,你去刨刨看。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喂,半七,你也跟着德次一起去,学习学习怎么办差。”
“那时候我还只有十九岁,是个刚入行的毛小子……”半七老人解释道,“虽然后来成了吉五郎的养子,被当成头子位置的接班人培养,但那时还完全没有那种志气,可以说只是个学徒,跟在其他老手的屁股后面,照他们的指示拎着衣裳下摆跑东跑西而已,有时也会遇上让人难受到想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