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光寺内很大,半七带着源次找了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听他报告。原来他遵照庄太的指示,昨晚至今早都在向交好的卖糖人打听消息,可他们却说没有唐人饴小贩在青山一带做生意。
“如此看来,那卖糖人应该不是真正的商人,而是假扮的。”源次说,“您一直盯着那个年轻艺人,可是他身上有什么情况?”
“嗯,那家伙也不简单。”半七说,“我觉得他叩拜的方式有些问题。虽然他是个艺人,信奉不动明王或金刚力士很正常,可他叩拜的方式很不寻常。他在很严肃地祈祷某事。”
“可他毕竟是艺人,应该自然而然就能摆出好姿态,令人一看就觉得虔诚吧?”
“不,不是,那和台上的表演不一样,他的确是在拼命祈祷。据说他是浅川戏棚的男伶,但恐怕不是。我方才看的小三演的戏里就有他。我最不明白的是,小三的戏班里都是女人,收留一个男人不合常理。她们是社戏,别的事或许多少能够宽容,但一个戏班里同时收留男女伶人是禁忌。我本以为是戏班找不到老虎的扮演者,悄悄找男戏班借了个伶人,结果那伶人竟在这里拼命拜力士……着实想不明白。我总觉得有内情。”
“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这个嘛……”半七又沉吟道,“没法子,你再在这一带转悠一阵,帮我找些线索。那个常磐津师傅和帮佣阿嬷有些可疑,注意她们的行踪。”
此处毕竟是人烟稀少的偏僻郊区,若一直在此徘徊,恐怕会惹人耳目。于是半七在此与源次暂别,先行回家。
回程途中,半七出于谨慎,去了趟浅川的戏棚。那时的青山有许多今人没听过的町名。自久保町向权田原方向一直走,大街左侧陆续分布着浅川町、若松町等小町,大约在如今的青山北町二丁目一带。浅川町的空地上有一家戏棚,属于一个男戏班。半七在棚子前站定,望着招牌,然后在招牌的一角处看见了市川照之助的名字。
此时忽然有人轻扯半七的袖子,半七回头一看,原来是庄太凑了过来。
“您见过源次了吗?”他低声问。
“见了。他应该在善光寺前一带转悠,你去与他碰个头吧。”
“是。”
半七将一切交给他们,自己回了神田。他去看凤阁寺的社戏并非仅因为喜爱戏曲,而是因为那里正上演《国姓爷合战》。他也如愿因此获得了一个线索。可单凭如此还无法完全解决此事,他须得想想文字吉的事,也须得揣摩小三津和照之助的事。
次日上午,庄太大汗淋漓地冲了进来。
“头儿,我该死!太失策了!您千万原谅我!”
原来昨天日落时分,源次回了家,庄太就留在百人町的菩提寺里住了一晚,没想到当天夜里又出了事。
“怎么?”半七问,“又有人被砍了?”
“对……还是在罗生门巷,路上又掉了只手臂。”
“是吗?”半七轻轻一笑,“然后呢?”
“手臂外仍然套着唐人服的袖筒。就算是在罗生门巷,这不到三天的时间里出现了两只断臂,附近也是乱作一团。我也吃了一惊。”
“断臂与之前的一样?”
“不一样。之前那只肤色有些白,这次这只却黑黢黢的,很粗壮。以及,之前是只年轻人的手臂,这次这只手臂的主人怎么都得三十岁以上,或许有四十左右。我特意留在青山监视,没想到竟发生了这种事,您怎么骂我都无话可说。这是我庄太这辈子最大的疏忽,对不起!”
庄太一再自责。
“现在骂你也于事无补,你接下来好好干,将功赎罪吧。”半七苦笑道,“你尽快赶回青山,调查那一带治刀斧伤的郎中。这次断臂的是附近的人,昨晚一定去找郎中诊治了。至于砍人的是谁,我心里已有数,这就带人去找凶手。”
“您知道犯人是谁了?”
“大致知道。凶手近在眼前,大概就是浅川戏棚的市川照之助。他拜金刚力士应是为了祈求力量。我昨天就觉得他神色有异。”
“不知道他和唐人饴有什么关系,那两只手臂都套着唐人服装的袖子……”
“你或许不知道,凤阁寺的女戏班正在上演‘国姓爷’。由于是只需十六文入场费的社戏,戏服粗糙得惨不忍睹,打虎戏和门楼戏里出来的唐人们穿的戏服都不怎么样,全是贱价印花染布,看着与唐人饴的装束一模一样。我本就觉得此次断臂事件与女戏班有关,想来是没错了。约莫是照之助那家伙砍了什么人的手臂后,为断臂套上唐人戏服的袖子,故意丢在了罗生门巷子里。原因我也大抵清楚,可这事说来话长。你姑且先记住这些,赶紧去青山吧。”
听完半七的解释,庄太连连点头。
“明白了。我这就走!”
庄太走后,半七就整好衣装等着。过了一会儿,龟吉来了。
“喂,阿龟,辛苦你陪我跑一趟青山。”半七立刻站起身,“情况路上说。”
龟吉对此习以为常,默默跟在了后面。
半七边赶路边与龟吉说着大致案情。快到青山时,天忽然阴了下来。这里的社戏不等天黑便会散场,尤其照之助似乎只演那一场打虎戏,若是磨磨蹭蹭的,他可能就回家了。两人急急赶往凤阁寺,发现木桶匠源次正在寺门前等着。
源次一见二人便跑了过来,沉着脸问道:
“我方才遇见庄太了,好像又出了怪事……”
“又出事……怎么了?”半七急切问道。
“我打探了一下这戏班子,扮老虎的的确是市川照之助,但他今天没有露面。最叫座的老虎戏演不成,扮锦祥女的坂东小三津又说得了急病,今天便没开场。虽然对外宣称小三津染了急病,可她实际上是失踪了,戏班里现在乱作一团。时机凑得这么巧,这事是不是有些古怪?”
“嗯,确实不妙。”半七一咂嘴,说道,“小三津家住哪儿?”
“小三津住在师傅小三家里。小三家在善光寺门前。”
“那照之助家……”
“照之助与兄长岩藏一起住在若松町后街胡同里。他兄长也是伶人,叫市川岩藏,是个半唱戏半赌博的无赖,在街坊里风评一向不佳。两人的母亲叫阿金,在常磐津师傅文字吉家做帮佣,听说此人相当可靠。我去照之助家瞧过一眼,那时兄弟俩都不在,家里空空荡荡的。”
“岩藏在哪个戏棚子唱戏?”
“貌似与弟弟一起出入这里的戏棚,但似乎惹了什么麻烦,这两三天都在休息。”
半七心想,如此一来,唐人饴之谜或已解开了一半。第一次的断臂应是市川岩藏的,第二次的断臂虽不知属于谁,但应该是照之助砍下的。照之助似乎是砍了对方的手臂为兄长报仇,然后给断臂套上唐人服的袖子,丢在了同一地点。至于第二只断臂的主人是谁,等庄太调查完专治刀斧伤的郎中回来后,大抵便能知晓了。
只不过,打一开始便在这一带转悠的唐人饴小贩究竟是谁,目前尚未可知。还有,小三津为何失踪了?莫非没能与师傅小三和解,最终不告而别?还是有其他的缘由?常磐津师傅文字吉真与这事毫无关系?至于帮佣阿金,她是照之助兄弟的母亲,不可能与此事无关。在真相大白之前,半七也无法轻易出手。
“最重要的是,地方太不凑巧了。”半七咕哝说。
对于隶属町奉行所的半七来说,此事着实不凑巧。与本案有关的人大多住在寺院的门前町,眼前这个戏棚也在寺院之内。寺内自不必说,寺院门前町的町人住屋皆归寺社奉行所管辖,町奉行所的人没有职权,无法随意插手。如果町奉行所不能拿出十足的证据,向寺社奉行报告并且取得谅解,町奉行所的人便无法妄自行动。许多歹人就钻这个空子,专挑在寺院门前町下手,而幕府明知这漏洞,却因重视祖宗之法而不加整治,这种情况直至江户时代结束也未加改善。
庄太还未回来,三人也不能一直站在寺门前,半七和龟吉便留下源次,慢悠悠地走向百人町的大街,也没其他地方可去,两人便钻进了半七昨天去的荞麦面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