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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住他了吗？”我插嘴问道。既然半七老人能坐在我眼前讲故事，当时定然没有失败，可我依然感到担心，这也是人之常情。
“姑且没坏事。”半七老人笑道，“放心吧。”
“那人到底是谁？”
“就是在六道岔口复仇的家伙。杀死仇家后，他去了水野家的岗哨，声称自己是备中松山五万石板仓周防守的家臣。但那是扯谎，他其实是附近一个石高刚过一万石的小大名的家臣。他说自己叫伊泽千右卫门，仇家叫山路郡藏，这也是假的，其实他本人叫野口武助，对方叫森山郡兵卫。”
“那复仇也是撒谎？”
“是的。野口武助的父亲叫武右卫门，确实是某宅邸的金库守卫。武助是个浪荡子，与同藩的森山郡兵卫勾结，一同潜入自己父亲掌管钥匙的金库，偷出五百两金子后潜逃。他明知父亲会受牵连，却依旧做了此事，实在是无可救药的不忠不孝之恶徒。听说他父亲武右卫门最终因此事切腹自裁。话说回来，由于沿五街道逃跑可能被追兵抓住，武助和郡兵卫便绕走丹波路
，岂料郡兵卫中途甩掉武助遁走，将那五百两金子也一并卷走了。
“武助自然大为吃惊，却又不能光明正大地报官。由于两人曾约好一同逃往江户，武助猜测郡兵卫应是往江户去了，于是自己也紧随其后追到江户，可此地不比只有一万石的故乡，太过宽广，大海捞针谈何容易，饶是他再怎么耐心搜寻，就是不见蛛丝马迹，不多时武助便囊中羞涩了。此人本就坏到骨子里，最终沦为带刀恶徒，干起了敲诈勒索、强抢财物的勾当，实是典型的浪人。
“武助如此度日，直至逃出藩国的第五年，他意外在青山六道岔口撞见仇人森山郡兵卫，只不过这既非主家之仇也非杀父之仇，而是自己寻觅多年的仇敌，这便有了那句‘无耻盗徒’……其实他自身亦是盗徒，却只将对方当贼人，向他寻仇。既在大街上杀了人，那便无法就此善了。他厚着脸皮壮着胆子，自己跑去岗哨自首，真假参半地编了个复仇故事。
“然而复仇是假，姓名、身份尽皆是假，只要岗哨派人去板仓家一问，必然很快露馅。因而他骗过岗哨守卫，钻入旁边的大片竹林成功潜逃。所谓悖入悖出，被杀的郡兵卫当初携金逃跑后，将钱全用在了吃喝玩乐上，后来成了本乡一带一家旗本宅邸的随从。那日，他去探访千驮谷一带的熟人，路上打算给熟人孩子买些柿子做伴手礼，没想到一句‘无耻盗徒’之后，便被痛快砍杀。但他本身确为盗徒，也没什么好辩驳的。年俸三两二分的随从，钱袋里竟有近二两金子，这可不寻常，大约是和往常一样，干了什么坏事吧，可死人无法开口，这也就无从查起。”
至此，六道岔口一案已经解释清楚，但佐仓一行人案件的真相还未揭晓。而且听过半七老人的讲述之后，任谁都会怀疑米铺下总屋的铺主吧。随意一个门外汉都可以很轻易地想象出，他与事件定有重大关联。我说出心中所想，老人听罢颔首道：
“没错，没错。砍倒金右卫门，掳走他女儿阿参的正是下总屋的茂兵卫。茂兵卫这厮可谓坏透了，他伙同铺上的伙计银八四处偷盗，但他做生意本分老实，外表装得十分正派，不说街坊邻里，就连铺里的人都没发觉他的勾当，可见他欺瞒周旋的手段之高明。之前说过唐人饴一案，那唐人饴小贩曾被怀疑是盗贼，可查清事实一看，横行当地的贼人竟是这茂兵卫，青山的民众也颇感意外。都说人不可貌相，这两个米铺的家伙真可谓瞒得天衣无缝。”
“他砍金右卫门是为了掳走他女儿？”
“他这样的人，如此行事背后少不了利欲的推波助澜，但细说起来，他此举才是真正的复仇。”
“他也是复仇？”我有些意外。
“是的。之前说过，金右卫门曾在八年前来过江户游览。那时茂兵卫还住在深川，依旧是开米铺。金右卫门当时是一个人来，没宿在马喰町，而是在茂兵卫家住了小半个月，优哉游哉地游览了江户才回去，可当时发生了件麻烦事。茂兵卫的妻子阿稻与金右卫门是表兄妹，自小感情就好。此次金右卫门逗留期间，阿稻照顾他十分周到。这在茂兵卫眼里就有些古怪。于是在金右卫门归国后，夫妻俩大吵了一架。
“表兄妹金右卫门和阿稻之间究竟是真有私情还是茂兵卫多想，这无从得知，但夫妻俩的关系自那之后便一直不太好，茂兵卫动不动就给妻子甩脸色。或许因为如此，阿稻身体越来越弱，前年年底死在了三十三岁上。听说在她死前三天，夫妻俩还大吵了一架。如此看来，阿稻的死确实也有些蹊跷。
“江户与佐仓距离甚远，当初引发事端的金右卫门对此事一无所知，此次来江户看戏，时隔八年又去拜访了下总屋。茂兵卫一见金右卫门的脸，往昔的怨恨便又冒了出来……从前管此类情况叫‘情仇’，可毕竟没有证据，无法摆到台面上讲。然而茂兵卫一看对方的脸便觉异常恼恨。他这样的人，向来好妒又记仇。他本想强留金右卫门等人一晚，趁机报复一番，可他们非要回马喰町的客栈，茂兵卫情急之下便想到了之前那桩仇杀案。
“他让铺上的学徒送金右卫门四人一程，自己则抄近道绕到前面，埋伏在竹林里，见了金右卫门便砍了上去，伙计银八则扛着阿参跑了。银八每日都要扛着重重的米袋给主顾送米，扛个十六岁的小姑娘逃跑根本不在话下，当然他用手巾塞住了阿参的嘴。银八扛着阿参进了那栋鬼屋，将她丢进了起居室的壁橱里。
“本以为诸事顺利，不料茂兵卫拿的是短刀，刀法也不好。当初的野口武助好歹是个武士，这才能干净利落地斩杀仇敌森山郡兵卫。茂兵卫只是一介商人，没有那样的身手，因此虽成功砍了金右卫门一刀，伤口却比郡兵卫挨的那一刀浅得多。”
如此，金右卫门一案的前因后果便明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