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明明约好每月只能来一次，但阿歌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前来。”祥庆又说，“我明知如此下去，俊乘必将堕落，却无能为力。阿歌倒还知道不能白天过来，因而所幸未被近邻察觉。可她后来竟拉着俊乘出寺，不知去了些哪里。可怜的俊乘，缚地藏的主意不是他出的，而他却为了拯救身为师父的我，陷于如此窘境。某天，当他跪伏在我面前泪流满面地坦陈自己已经堕落时，我也不禁落泪。他被阿歌那样的恶魔缠上，无法抽身。这不是他的罪过，而是身为师父的我的罪过。

“可在明知罪孽深重的情况下依然不得不罪上加罪、无奈为之的，便是跳舞地藏一事。松藏依旧死乞白赖地来索钱，但俊乘拒绝了。他告诉松藏，这阵子来拜地藏菩萨的施主越来越少，香油钱和其他进项都大不如前，无法再每次都任由他勒索。松藏便说他有个好主意……这主意便是让地藏跳舞。他说只要宣扬跳舞地藏能防霍乱，一定能引得众人竞相来拜。俊乘一拒绝，他就威胁要说出地藏的秘密。俊乘胆小，我也胆小，但却生出了出家人不该有的恶胆，觉得反正要堕入地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实在是逼不得已才如此胆大妄为……”

松藏是石匠，便由他负责建造让地藏跳舞的机关，于是他推倒墓地里无主的墓碑，在底下挖了条通往门前地藏堂的地道。负责挖地道的是寺院男仆源右卫门和勤杂和尚了哲。他们都是憨直之人，老实遵从了师父和俊乘的吩咐。地道顺利完成，松藏第一个钻了进去。

“他说狗獾成功了。”祥庆说。

“哦，原来是狗獾。”半七不禁微笑起来。

所谓“狗獾”，指的是赌场上让同伙钻到地板下用细针向上刺透草垫，按照意愿翻动掷在草席上的骰子的老千手法。松藏正是用这种手法在地底下让地藏跳舞。

最初的尝试成功后，让地藏跳舞的差事便落在了源右卫门身上。小沙弥智心也因觉得好玩，时常去帮忙。这伎俩又大获成功，跳舞地藏风靡一时。但由于地藏跳舞着实奇怪，有传言说寺社奉行所兴许会有动作。倘若严格调查，事情就麻烦了。正当众人议论着该见好就收时，八月十二日和十三日下了一场暴风雨。

由于十四日晴空万里，月升时刻源右卫门如常爬入地道，可地藏却没有跳舞，让这晚的香客们大失所望，而源右卫门也没再出来。寺中人觉得奇怪，便让智心爬进去看看，谁知中途被堵住了去路。原来连续两日的暴风雨软化了地面，头顶的泥土似乎正好塌在源右卫门身上，生生将他活埋了。

听了智心的报告，寺中人错愕地赶到现场。了哲和定吉合力把源右卫门拉出地道，可他已然窒息而亡。此事自然不能声张，众人只好对外说是私奔，将尸体埋在了墓地深处。在众人打算收手的当口发生如此意外，地藏也便不再跳舞。

众人也明白他们必须设法处理地道，但还没等他们来得及动手，今早的大雨又使地面的泥土发生坍塌。这次则是顺着地道出现了好几处坑洞，令人一眼就能看出路径，无法再置之不理。这场景若让外人看见可就糟了，于是了哲等人领命去填埋。正在填埋时，恰逢半七和龟吉再度到来。

如此，地藏之谜已大致解开，只剩阿歌一事。半七又问：

“被绑在地藏尊像上的女子就是阿歌，你应该知道凶手是谁吧？”

“事已至此，我便和盘托出吧。勒死阿歌的是智心。”祥庆说明道，“智心是孤儿，自十岁起便由敝寺抚养。他生来愚钝，连经文也记不住。但他还是勤恳劳作，并且尤其亲近俊乘。智心素来憎恨阿歌，常说那女子是恶魔，是让俊乘堕落的夜叉罗刹。”

“他何时杀的阿歌？”

“二十三日晚上。阿歌引诱俊乘去后山。由于她神情举止与往日不同，智心也偷偷跟了过去。阿歌将俊乘带入森林，对俊乘说若他再待在寺里，两人便无法随意见面，让俊乘干脆还俗，与她一起逃走。俊乘自然不愿意。两人争论之间，阿歌言语愈发粗暴，威胁俊乘说：‘若你不肯答应，我自有打算。只要我将缚地藏一事透露出去，你们一干人等不是死罪就是流放孤岛！’虽然这话她经常说，但俊乘还是感到为难。阿歌愈发得意忘形，竟作势立刻要去报案。暗中偷窥了好一阵子的智心再也按捺不住，突然扑过去掐住了阿歌的喉咙。智心年纪不大，力气却大。他两手掐住阿歌拼命用力，阿歌就此无力倒下。”

“原来是这样。”

智心眼神飘忽的原因就此明了，但将阿歌尸体搬入地藏堂的缘由依旧不明。祥庆继续说明：

“俊乘本性心软温厚，一见阿歌倒在眼前，顿时哀哭出声。可如今也不能叫大夫。俊乘便抱着女子的尸体哭了好半晌。智心就在旁边呆呆地看着。听说不久之后，俊乘曾严厉地质问智心为何要这么做，还说不能杀死这个女人，要智心与他一起将女子搬到地藏堂去。”

“这又是为什么？”

“据俊乘事后所言，他当时有些昏了头，竟一心认为既然绑缚地藏进行祈祷便能如愿，那若再将当事人也绑上去，愿望一定能够实现。于是，他与智心二人将阿歌先搬到寺门前的地藏堂内，再牢牢绑在地藏尊像上，并一心一意地祈祷了两个多时辰，祈求地藏菩萨让阿歌起死回生。”

“那阿歌复活了吗？”半七不禁好奇地问道。

“复活了。”祥庆有些庄重地说，“虽然没有立刻复活，但最终还是苏醒了。天亮前，俊乘回了自己房间一趟。由于自前一天傍晚起便劳累不堪，他打了个盹，结果早晨武家仆役经过寺门前发现了阿歌的尸体。事情至此已无法隐瞒，只能按惯例报案。敝寺宣称不知女子身份，暂且收容了尸体。

“待差役们验完尸体离去，我们将尸体搬入厨房泥地之后不到半个时辰，阿歌自然醒转。我们大感震惊。俊乘喜极而泣。我们拿了现成的汤药让阿歌服下，再将她带入屋内，然后对外宣称尸体丢失。”

“阿歌之后如何了？”

“日落之后，她说自己舒服多了，我们便让她翻过后山回去了。她原本不肯乖乖离开，但我苦口婆心地劝她，答应往后让她自由与俊乘相见，极力安抚之后才勉强将她劝走。我也不觉得她会就此罢休，一定会再来提些无理要求，心中已做好准备。如今两位再度前来，诸事皆已败落，我也终于下定了决心。智心之所以对你们动手，大抵是因为对杀阿歌一事内心有愧。但阿歌的确还活着。”

话到此处，了哲突然面无血色地冲了进来。

“俊乘师兄死了！”

“怎么死的？”半七起身问道。

“他在后山樱树上自缢了……”

遭勒绞的阿歌起死回生，俊乘却自缢而亡。 ebeW2RbWqfGBU0vWZ+7QQOIWgPGg9a/AIGMhvVCpiTXfRMK5/WImaqP9XcKPR6b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