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阿住。你阿姊眼下在哪儿?”半七突然问道。
阿住沉默。
“不准隐瞒。大概一个月前,我亲眼看见你和你阿姊一起走在茗荷谷。你那阿姊去哪儿了?”
阿住依然沉默。
“阿姊已遭杀害,还被绑在地藏尊像上了吧?”
阿住惊讶地抬脸看一眼对方,马上又垂下眼去。
“你知道凶手是谁吧?我帮你报仇,你跟我说实话。”
阿住仍顽固地默不作声。
“是谁推倒那无主的墓碑,在下面挖了地道,让地藏跳舞?此事与你阿姊也有关吧?你阿姊的情郎是谁?那个叫俊乘的和尚?”
阿住仍然低着头。
“是不是俊乘掐死你阿姊?你阿姊究竟是生是死?”半七牢牢地盯着她,一个劲追问,“听说你素来孝顺,你若不肯坦白,我就绑了你爹!”
阿住看似要哭出来了,却依然不肯开口。
“你堂兄源右卫门呢?私奔是假的,其实是被埋在地道里死了吧?尸体藏哪儿了?”
阿住依旧沉默,好似在默认一切。半七暗暗笑了。
“我说了这么多,你还是不吭声,那我也没办法。我也不能一直耗在这儿,只能抓了你和你爹去能审讯的地方严加审问了,走!”
半七存着几分恫吓的心思,正打算粗暴地拉走阿住时猛地回头一看,竟发现小和尚智心忽然自大石塔后出现,举着砍柴用的镰刀朝半七挥了过来。半七敏捷地侧身躲过,一把抓住他拿镰刀的手,打算先抢下武器,谁知智心颇有力气,竟拼死挣扎。
不仅如此,方才万分老实的阿住也猛然扑向半七,捡起附近地上的枯枝击打半七,还抓起混杂着苔藓的泥土抛向半七。半七一时睁不开眼,正有些招架不住时,留意到异常的龟吉远远地奔了过来。他先撞倒阿住,再一把拎起智心的衣领。智心遭两名捕吏压制,瞪圆了双眼被摁倒在地。
“好一个凶徒……要不要绑了他?”龟吉说。
“这厮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先绑了吧。”
智心被绑上捕绳。两人厉色押着阿住和智心回到原地。眼下已刻不容缓,两人又催着了哲带路,三人一同前往正殿。住持祥庆正在佛前念经,见半七等人进来,便徐徐转身面向众人。
“这两日真是辛苦二位了。我料想结局大抵如此,故而一早便在此念经,静候各位光临。”
半七见祥庆比预料中通透,面色也缓和了下来。
“详情之后再说,我先简单问几句。首先,地藏尊像一事,住持您应当知晓吧?”半七先问。
“知晓。”祥庆毫不露怯地回答,“十四年前,我成为本寺住持。这高源寺建于庆安 年间,历史悠久,只是前任住持留下大量债务不说,大施主也陆续离去。此后又遭受一次火灾,再建极其艰难。如此境况之下,寺院难以为继。这时,执事僧延光劝我设立缚地藏,说林泉寺的缚地藏一向香火鼎盛,建议本寺加以效仿,也弄一个缚地藏。我虽然知道这样不好,无奈手头实在拮据,便将万事交给延光去办。延光说,本寺往昔并没有地藏尊像,如今凭空出现一个实在怪异,恐怕无法吸引民众信仰。于是,他便请森川寺的石匠松兵卫制作了一尊石地藏,埋在墓地大银杏树底两年有余,再以神佛托梦的说辞将它挖了出来。如我们所愿,敝寺的地藏菩萨风靡了三四年,带来不少香油钱。”
“那个叫延光的执事僧呢?”
“兴许是菩萨降罪,去年二月,延光染了风寒后恶化为伤寒,三天后便去世了。我这才让俊乘接手成了执事僧。”
“你们是因信奉缚地藏的人越来越少,才让地藏跳舞的吧?这是你的主意?”
“不,不是我。”
“那是俊乘?”
“也不是他,而是石匠松藏……也就是松兵卫的儿子。松兵卫人不坏,但儿子松藏沉迷赌博,是个流里流气的坏胚。他听说缚地藏的事后,便来本寺拐弯抹角地勒索,说那地藏明明是他家新做的,说它是从墓地底下挖出来的,根本是一派胡言。他还说,若他将秘密泄露出去,不但世人对缚地藏的信仰会倏然断绝,本寺也会惹上麻烦。事到如今,后悔以前请错了人也无济于事,终归是我们被抓了把柄,延光便数次用钱打发他。我想,被松藏这样的人盯上,大抵也是佛祖责罚吧。”
祥庆数着念珠,闭眼半晌。后山传来伯劳鸟高亢的叫声。
“不久,延光去世,俊乘接手,松藏便转而时不时找俊乘索钱。俊乘年轻,性子老实,遭松藏那样的人催逼,自然极其为难。我虽然可怜他,却也无可奈何。怎料此后又出现个恶人,把我们逼到了穷途末路。”
“那恶人可是个女子?”半七开口问道。
“对,是那个叫阿歌的女子……”老僧点头道。
阿歌是花铺定吉的长女。父亲定吉和妹妹阿住都很实诚,阿歌却截然相反,未及成年便离开父母,在武州、上州、上总、下总等邻近诸国游荡。她擅长扮嫩,二十四五岁的人打扮得如同十八九岁的年轻姑娘,尤其喜欢打扮成土气的乡下女子。不用说,这是让男人放下戒备的手段。
去年年关,她回到江户,再度来到阔别十余年的高源寺。老实本分的定吉不让她进屋,正要将她扫地出门时,阿歌指着门前的地藏笑说:“只要我一张口,不仅照拂你多年的住持师父会遭殃,连你也免不了受波及。”定吉闻言大为惊骇。
为何阿歌会知晓地藏的秘密?定吉惊恐地追问阿歌,后者才说她最近与松藏相熟。定吉愈发错愕,但眼下到底无法硬赶阿歌,只得让她入寺,按她的意思带她去见了俊乘,后者也大吃一惊。俊乘虽然犯难,但还是打算给她一些封口费息事宁人,结果阿歌竟说她不要钱。她说自己绝不会透露对寺院和血亲不利的话,只求寺院准许她偶尔出入。
这要求看似本分,但让这样的女子频繁出入也很难办,所以祥庆亲自会见阿歌,与她商定每月只能来寺里一次,并且要避开近邻耳目,尽量在夜间前来。阿歌答应,并做出一派诚恳模样,说每月能见一次阿爹和阿妹也知足了。
“果不出所料,她此举另有图谋……”祥庆语带叹息地继续说道,“阿歌说她不要钱,也绝不会勒索威胁,是因为她动的不是财欲,而是情欲……她不知怎的,竟爱上了俊乘。”
“阿歌与松藏有染吧?”
“不知。她本人声称只是熟人,但双方都是那样的人,实在不知两人之间有何纠葛。”
“松藏依旧常来吗?”
“是,时不时会来。”
阿歌图色,松藏则图财,可想而知饱受两人磋磨的俊乘有多困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