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案件发生在寺门前,高源寺自然将此事上报给了寺社奉行所。办案差役前来验尸。女子是被掐死的。尸体背靠石地藏,双腿前伸,好似背负地藏,身上则被绑了好多圈粗草绳。虽然她脖子上缠了绳子,但她并非因此而死。凶手是先将人杀死,再将尸体搬到这里,与缚地藏绑在了一起。办案差役也是如此推断的。
如此情况之下,当务之急是查明女子身份。但高源寺声称完全不知女子是谁。附近人也说没见过该女子。她的穿着打扮也明显不是江户人。女子除了棉制荷包里有些零碎的银钱外,身上并无其他能当线索的东西。如此,差役们只能先将尸体寄放在高源寺,等待有人主动提供线索。
但这既然是他杀案,公役们也不能就此放任不管。于是,八丁堀同心高见源四郎唤来半七:
“高源寺一案你多少应该听说了吧?这是寺社奉行所的请托,有劳你辛苦一趟了。”
“听说有个女子被杀了?”半七蹙眉道。
“对。这事本就怪寺社方下手太软。什么地藏会跳舞,可笑!早些取缔不就没事了。”
“我虽没见过,但小卒龟吉凑热闹过去看了地藏跳舞。我与他商议一下,设法解决此案吧。”
半七领了差事离开后,立刻唤来龟吉商议。
“你见过地藏跳舞没有?”
“见过了。”龟吉笑着说,“我还惊讶这世上怎会有那么多睁眼瞎哩。那地藏不是自己跳舞,而是被人操纵着跳舞。”
“想也是。”
“那寺院啊,为了跟林泉寺较劲,设法给缚地藏打出了名声,可惜没维持多久。于是这次就让地藏跳舞,随口扯些参拜跳舞地藏便能避开霍乱的谎言,大肆宣扬,说白了只是骗香油钱的把戏。不过因是寺院里搞的事,町奉行所的人不能随便插手,我便只在一旁观望,暗自觉得日后定会闹出事来。结果不出所料,闹出了这样的事。既然如此,咱们也不必客气,干脆将那些个诓人的和尚一个个揪出来,让他们坦白?”
“哪能这么直截了当。”半七沉吟道,“我们也得先按例将疑点都调查清楚再提审相关者。不然万一对方死咬着不松口就麻烦了。听说那地藏从十四日起便不再跳舞……你可知道缘由?”
“霍乱逐渐平息,加上可能被寺社奉行所找麻烦,他们大概明白见好就收,就不让地藏跳舞了吧。”
“是吗?”半七又沉吟道,“不过,眼下还不能确定被杀的女子与高源寺是否有关。即便让地藏跳舞是那群和尚玩的把戏,女子的尸体依旧不知是谁搬来的。若是寺里的和尚杀的,我想不会将她绑在地藏上,故意让人发现……”
“那些个骗子和尚,会不会又想拿此事宣扬什么风声?”
“难说。总之谨慎起见,先去一趟小石川吧。看过现场才能下判断。”
半七与小卒龟吉一起离开神田三河町自宅时,时间已过七刻(下午四时)。虽说白昼渐短,但到底还是八月。二人走得飞快,沿着江户川抵达小石川时,秋日的夕阳还火红地挂在天边。高源寺很大。高耸的百日红将大门深深地遮掩起来,等到鲜花盛开的时节,一定是一道非常亮丽的风景线。
五六个小市民打扮的人正探头探脑地往寺里窥探,但里面寂静一片。不知是寺社奉行所的告诫还是寺院方面的顾虑,寺门前左手边的地藏堂入口围了圈类似板门、苇帘的东西,还立着块“谢绝入内”的牌子。两人凑过去,从门板缝隙中向里张望。在一片昏暗之中,依稀能窥见那尊石地藏。不仅如此,里面还断断续续地传出蛐蛐的叫声。
“进去看看?”龟吉说。
“不必与寺院打招呼,我进去看看,你在外头守着。”
半七让龟吉望风,自己四下看了看,发现围住入口的门板和苇帘只是做做样子,轻易便能找到缝隙钻进去。半七缩着身子钻进佛堂里,蛐蛐立刻停止了叫唤。他试着摇晃石像。虽然石像只有三尺多高,但因带有石座,无法轻易晃动。半七又弯腰查看了一圈石像脚边的尘土。
“喂,阿龟,过来搭把手。”
“来了,来了。”
龟吉也爬了进来。
“我想搬开这尊石像,但它有个石座,我一个人搬不动。”半七说。
缚地藏属实是块沉石,两人咬着牙拼了劲才勉强搬得动。他俩把石像抬起来往外一挪,半七发现下面竟然有个洞。为了防止周围泥土崩塌,洞壁上横向堆放着许多大石头和旧墓石。
“我就猜到是这样。”
半七下到洞内,只见洞深五六尺,底下有一条往里延伸的通道,长宽不过三尺,要想进去就只能靠爬。半七跟个鼹鼠似的往里爬,没爬过三间距离,就发现前路已经封死。无奈之下,他只能后退返回。
“过不去?”龟吉问。
“过不去,”半七摇了摇头,拍着衣服上的泥土笑道,“从中途就堵死了。不过我已经明白了。他们肯定是沿着通道爬到石座下,使了一些手段令地藏菩萨跳起舞来的。哼,净搞这些骗小孩的把戏。这下地藏跳舞的戏法就弄明白了,只是不知那横死的女子与此事是否有关。”
两人小声说着,拨开苇帘出去,谁知外头站着一个姑娘,正竭力伸长脖子往里窥探,饶是半七、龟吉这两个老练的捕吏也不免被她吓了一跳。女子十六七岁,脸上有几点零星的雀斑,算是瑕疵,除此之外是个肤色白皙、相貌不错的姑娘。
“你是哪家的孩子?”半七问。
“是,是那家……”姑娘指着寺门内。
寺门内左侧有家花铺,她好像是花铺的女儿。
半七又问:“听说今早这里死了个姑娘?”
“是。”姑娘模糊答道。
“之后可有人来打听尸体的事?”
“没有。”
“尸体是不是放在里面?”
“是。”姑娘再度含糊道。
女子含糊其词的应答引起了半七和龟吉的注意。龟吉眼神立刻变得凌厉,连珠炮似的发问:
“你爹娘呢?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回答,母亲阿金几年前病死;父亲定吉除了做花铺生意外,因寺域广阔,也时常帮着寺院男仆除草或洒水。她说自己名叫阿住,十七岁。
“你们住在寺门边,却一点没察觉昨晚至今早有人将尸体运来此处?”这回换半七问道。
“完全不知。”
此时,一名年轻僧人从寺门内出来,手里拿着一只写有高源寺名号的灯笼,但并未点亮。他快步经过,看见半七等人的身影后顿时驻足,若有所思地望着二人。
半七立刻发现了他。
“喂,你是这寺里的僧人?”
“是。”年轻僧人回答。
“其实我们正打算入寺。请问今早死在贵寺佛堂内的女子可还在?”
“不,我正要去报告此事……女子尸体不见了。”
“尸体不见了……”半七与龟吉对视一眼,“被人偷走了?还是她死而复生逃走了?”
“这……我们也不知到底是被偷还是起死回生。”
“若是夜里也就罢了,这大白天的也能弄丢暂管的尸体,倒是真奇了。”半七语带质问地说。
“我们派了勤杂僧了哲看守……”僧人似也有些羞愧地说,“结果了哲稍微走开了一下,就……当真奇怪。”
半七立刻了然。阿住回答尸体问题时之所以如此吞吞吐吐,想必是因为尸体丢失了。八刻(下午二时)过后,众人发现女子尸体失踪,先是搜了一遍墓地和其他地方,又集合起来商议对策,惊惶骚动了好一阵后,认为已无计可施,这才决定做好受罚的准备,将此事上报寺社奉行所。眼前这年轻僧人便是要去完成这个令人窘迫的任务。他自称俊乘,今年二十一岁,清秀的脸庞上毫无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