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石榴伊势屋的老板喜爱泛舟。阿俊还在柳桥时,他就曾与她一起泛舟游大川。角屋掌柜不经意透露的这点可谓上天的馈赠。”半七边走边说,“我们现在去柳桥查一查租船行,兴许能有意外收获。”
“可是头儿,那女子的头颅好像不是阿俊的呀?不管问谁都说阿俊脸上没麻子。”
“话是怎么说。哎呀,你就再陪我走一趟。”
半七硬将松吉拽走,又去了柳桥的租船行。
他们与这一带的租船行基本都认识,随意找了家问了问,很快就得知石榴伊势屋常去的租船行是上州屋。上州屋铺前有个身穿长外褂的年轻船夫正在逗狗。
“喂,别逗了!”半七笑着搭话道,“你一个年轻人,又不是酒铺的跑腿伙计,在这儿跟狗儿一起晒太阳有什么好玩的?”
船夫德次见了半七,笑着打招呼道:
“日头虽好,架不住天冷呀。哎,头儿,进屋坐。”
“不,不进去了。我就在外头打听个事。”半七在店头坐下,“老板娘不在?”
“对,老板娘刚刚出去。”
德次吩咐婢女端来火盆和茶水。一个托钵僧来到铺子前敲了几下钲,然后离去。这期间,半七二人一直默默喝茶。隔壁二楼大白天的就传出唱小曲的声音。
“废话不多说,六间堀的伊势屋最近可曾来过?”半七问。
“时常和阿俊一起来。前阵子还说要去赏荒野,我带他们往上游去了。哎呀,可真是冷得要死……如今不流行什么赏荒野了,连赏雪的都越来越少。”德次笑道。
“想必是风流人少了。”半七笑道,“我想你应该知道,伊势屋有没有资助的相扑力士?”
“有,叫万力甚五郎……”
“万力甚五郎……是二段目力士 吧?听说很有力气……”
“力气很大,当真称得上‘万力’……想必很快就能入幕 。”提起此人,德次赞不绝口,可见他相当看好万力,“伊势屋老爷为万力花了不少钱,正式比赛自不必说,连深川举行花相扑 时也每天热热闹闹去捧场。大家羡慕得紧,都说万力背后有个好靠山,太幸运了。”
“万力除伊势屋外,有没有其他武家支持他?”
“原本有家十万石的武家靠山,可惜后来家主禁止他出入府邸。他眼下最大的靠山就是伊势屋了。而且万力也是因为伊势屋才被那武家扫地出门,因此伊势屋于情于理都必须更加卖力地支持万力……”
今年三月,伊势屋老板由兵卫带万力来过上州屋。但时值赏花时节,天气也好,大部分艺伎都出去坐场子,连与由兵卫相熟的阿俊也出去了。不过由兵卫老爷事先并没有约过人,也没不知趣到拿此事借题发挥,所以便带着两名艺伎和万力,让德次划着篷船往大川上游去。几人在向岛上岸,赏了一天盛开的樱花,到日落时分乘船归来。只是不巧,栈桥边已停了两三条船,伊势屋的船没法靠岸。船夫们商议后,决定让伊势屋一行人从前船的船头跨过去。
由兵卫与两名艺伎都跟前船打过招呼后才借道上岸,可走在最后的万力甚五郎却乜了一眼船内,什么招呼也没打就想通过。那条船里有两名武士和一名艺伎,因是赏花归来,好像都喝醉了。其中一名武士便出声要万力打过招呼再走。万力置若罔闻,若无其事地走过。结果正当他一脚踏上栈桥时,那名武士突然冲过来,连着刀鞘一把抽走了万力腰上的刀,接着冲自己船上的船夫大吼,要他赶紧将船划开。
遭船客怒吼的船夫立刻拿起船篙,虽然因为现场拥堵而有些施展不开手脚,但还是往外撑出了大约一间距离。腰上佩刀被夺,栈桥上的万力大吃一惊。
无论武士还是力士,腰上佩刀被夺都不是体面的事。但更让万力骇然的是,那佩刀是自己背后的十万石武家宅邸赏赐的。若弄丢了,他就无法再出入宅邸了。如此一想,万力猝然变了脸色,惊叫出声,但为时已晚。对方的船已离岸一间有余,而他身材魁梧,无法跳上船去,已然一筹莫展。
由兵卫在听见动静后折了回来,但也束手无策。如今只能低头赔罪,所以由兵卫让万力赶紧道歉,自己也在一旁赔不是。万力微微俯首连连道歉,岂料对方乘人之危,叫嚣着要将佩刀扔进大川。那可真的不得了了。万力为难得几乎哭了出来,最终跪在栈桥上叩首求饶。
堂堂力士双手扶地认错,对方见状,大约也解气了,便将刀递给船夫还给力士。由兵卫给了船夫好多赏钱才离开。
“事情就是这样……”德次继续说,“我当时也在一旁看着,但对方是武士,我也没法把他怎么样。想必对方是知道力士腰间佩刀大抵是武家所赐,才会迅速将之抽走。瞧他那阵势,想必已习惯了闹事,着实奈何不得。”
“但那个万力也不懂事,为何一开始不打招呼?他这样,惹恼了人也没处说呀?”松吉插嘴道。
“这个呀,松哥儿,”德次又说明道,“万力也不是个不知礼的,只是这里头有些不称心……那伊势屋老爷熟悉的阿俊正好就在那条客船上……当然,她是艺伎,按说坐在哪个客人的船上都不奇怪。可在万力看来,便是资助自己的老爷亲近的女人上了其他客人的船,他心里莫名有气……当然他没理由生气,只是他性子直率,心里一不高兴,脸就冷了下来。想来他自己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对方出手实在太快,着实叫人吃惊。”
“游手好闲的小旗本里有许多老油条,大意不得呀。”半七笑道,“不过,还好最后顺利解决了。”
“没能顺利解决……”德次皱眉道,“当时虽然就此告一段落,但这事不知怎的竟让宅邸里的人知道了。宅邸说,一个堂堂力士竟被夺走家主赏给他的佩刀,还在栈桥上下跪赔罪,丢了宅邸的颜面,还是禁止万力出入宅邸了。这么一来,伊势屋的老爷认为一切均由自己带万力去赏花而起,所以比以往更加卖力地支持万力。伊势屋是老铺,听说家业颇大。万力有它做后盾,日子想必不会难过,只是失去了宅邸的支持让他在同僚之间抬不起头来。如此一想,倒也不全是值得羡慕的好事。他本人心里指不定想躲哪儿哭呢。”
“确实。”半七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那两个武士的身份?”
“一个是住在本所御旅所 附近的旗本平井善九郎,另一个不知是谁。抽走佩刀的不是平井大人,而是与他一道的武士,年纪二十一二岁,挺俊俏的,大约是某宅邸的浪荡次子或三子吧。”
“阿俊与那位叫平井的武士很熟?”
“说不上很熟,但也不是生客。不管怎么说,阿俊只是正好在那条船上,当真是遭了无妄之灾。此事明明与她无关,她却因此招了伊势屋老板的嫌。当时两人好像有些摩擦,后来伊势屋老板说正因自己纵容阿俊继续做艺伎才会发生这种事,所以六月时突然为阿俊赎了身。对阿俊来说,这是因祸得福也未可知。听说她如今被安置在对岸一目桥附近,日子过得十分清闲。”
“阿俊脸上有没有麻子?”
“她可是这一带出了名的美人,怎么可能有麻子。”德次否认道。
松吉再度失望地望着半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