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冬天雨水少,江户不停地吹着干燥的寒风。二十四日早晨,半七带着小卒松吉顶着寒风来到龟户慈作寺。两人表明是受小栗宅邸管事之托后,寺院也不敢怠慢,道了一句“辛苦”便领二人入寺,并端上茶水和点心。
涉案头颅被装在原木箱盒中,放在大殿佛像前。棋盘也一并放在佛像前,只是当时半七还全然不知它是名妓遗物,来自深川石榴伊势屋。两人在缭绕的炉烟中取下涉案物,拿到外廊的明亮处逐一查看。
虽然管事坚称宅邸与这两件物品毫无关系,但双方之间或许藏着什么秘密也未可知。半七询问了住持一番,没有问出什么结果,于是起身告辞,临走前告知寺院以后还会再来打扰。
半七领着小卒松吉走出寺门,寺院的门前町人影阑珊,地上一摊摊融化的霜水。
“正好风小了些。”松吉说。
“已到晌午了,在附近找家铺子吃饭吧。”
半七领头登上附近一家小食铺的二楼。等待上菜期间,松吉小声问道:
“头儿,怎么样?可有什么头绪?”
“眼下还没有。”半七搁下烟管,“但对那头颅已大致有数。头颅主人的确不是良家女。我总觉得面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也是!”松吉膝头前挪一步道,“我也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头儿也这么想?”
虽然两人意见一致,但都想不起来那女子到底是谁。不久,女侍端来酒菜,两人就在食案前喝了杯酒御寒。松吉打发走妨碍谈话的女侍后又开口道:
“此案当真与小栗宅邸全无关系?”
“管事说毫不知情,也从没见过那女子,只是不知他这话是真是假。所以此案必须先查清女子与小栗宅邸究竟有没有关系,还有凶徒为何要将头颅放在棋盘上。”
“小栗家主会下棋吗?”
“我也想到了这点,但问了管事和住持都说小栗家主厌恶棋类,从来不下。”
“小栗家主昌之助今年三十一岁,与妻子阿道生了昌太郎和阿梅两个孩子。昌之助的弟弟银之助今年二十二岁,被深川稻仓 前的二百石旗本大濑喜十郎家收为养子。兄弟俩感情不错。管事说,银之助五六天前还来过府上,用了晚膳才回去。听说银之助虽然会下围棋,但也称不上爱好。”
“这么看来,棋盘那边是毫无线索了。”半七说,“若真与小栗宅邸无关,便只能认为是案犯拿着棋盘和头颅前往目的地途中,因遇到某种阻碍而将之丢在小栗宅邸前逃跑了。棋盘很重,上面又放了个人头,恐怕一个人没法搬动。可若是两人合作,一人搬棋盘,另一人拿人头,当中若无重大内情应该也不可能……”
“是啊。”松吉也歪头思忖道。
“这大白天的,我们也不能一直窝在这儿,快走吧。”
两人匆匆吃完饭离开食肆。正好风停了,两人便信步走到龟户大街上,恰巧在天神桥头遇到两名结伴出行的女子。她们是柳桥 艺伎,一名阿蝶,一名小三。两名艺伎看见半七和松吉便点头致意。
“两位上哪儿去?拜龟户天神?”半七笑问道。
“明天有约无法出门,所以今天提前去拜一拜。”阿蝶也笑着回答。
半七似想起了什么,凑到阿蝶身旁说:
“冒昧问个奇怪的问题,阿俊身子骨可还好?”
“呀,您不知道?阿俊今年六月赎身啦。”
“我竟一点也不知道。她被谁赎身,去哪儿了?”
“被深川石榴伊势屋的老爷赎身,如今住在相生町一丁目 呢。”
“相生町一丁目……回向院 附近吧?”
“对。”
“我记得阿俊脸上有几颗麻子?”
“没有。”
阿蝶回头望向小三,后者也点了点头。
“阿俊的相貌是出了名的好,没有麻子的。”
“也是。”半七也点点头。
辞别两名艺伎再度迈开步伐后,松吉边回头边说:
“看来头儿跟我想一块儿去了。我看见她们时,也忽然想起那女子与柳桥的阿俊很像……可按她们刚才说的,阿俊脸上没有麻子。既然同伴都这么说,应该不会有错。真让人失望透顶。”
“嗯,我也猜错了。”半七叹了口气,“我一见她们的脸,便突然想起了阿俊,还以为肯定没错,结果只是偶然长得像罢了。虽然也有可能是阿俊离开柳桥后得了天花,但那女子脸上的麻子并非最近才留下的。只是,干我们这行的切忌言弃。如何?要不要回去的路上绕去回向院前,亲眼瞧瞧阿俊的情况?”
既然阿俊住在相生町一丁目,与小栗宅邸也不过隔了三四町,不排除有人将阿俊头颅带过去的可能性。半七认为,不管阿俊脸上有没有麻子,都有必要去查一趟。松吉怏怏地跟在半七身后。
“回向院前……回向院前……”半七嘟囔着。
两人经过吉良府邸遗址所在的松坂町,来到一目桥 边,跟人打听了一下相生町一丁目的阿俊家,对方回说在义太夫节 女师傅竹本驹吉家隔壁。
“名叫阿俊,又住在义太夫师傅隔壁?这里不是竖川,而是堀川吧! ”半七笑道。
但两人没能笑多久,因为阿俊家已然人去楼空,门上还斜斜地贴着出租的条子。
“啊?空屋?”松吉瞪大眼睛道。
“去问问邻居。”
松吉打开义太夫师傅家的格子门,一阵后匆匆出来。
“头儿,听师傅说阿俊家昨天突然退租,搬到别处去了。她说有陌生人过来哐啷哐啷把东西一搬,招呼都没跟邻居打一声就走了,左邻右舍都觉得奇怪呢。这有些反常啊。”
“搬家时,阿俊来了没有?”半七问。
“对方突然过来,急匆匆地开始收拾东西,所以邻居也不清楚,好像没见着阿俊。我先问了句附近有没有人去看过那个女子的人头,对方回说有五六个人闻讯赶过去看,但都因为害怕而没仔细瞧就回来了。大家都觉得既然人头脸上隐约有麻子,那就肯定不是阿俊。”
“就算没和邻居打招呼,和房东总该打过招呼吧?房东在哪儿?”
“听说是二丁目一家叫角屋的酒铺,咱们过去问问吧。”
两人又去询问相生町二丁目的酒铺,账房里的掌柜回答:
“阿俊家两三天前就来知会过搬家的事。昨天早晨来了个陌生男人,通知我们今天就要搬,然后爽快地付清了租金和酒钱,所以我们也没过问。听说要搬到浅草驹形 。”
“阿俊以前好像是柳桥的艺伎……”半七问,“她租房的担保人是谁?”
“听说照拂阿俊的老爷是深川石榴伊势屋,担保人就是那里的掌柜,叫金兵卫。”
“阿俊这人怎么样?”
“毕竟是艺伎出身,对谁都很亲切,在附近的名声也不差。她时常会到我们铺上来聊一会儿,很讨厌老鼠,曾说家里有臭老鼠出没,让她很头疼。”
半七将阿俊和老鼠联系起来想了想,但暂时没什么头绪。他又打听了些风声之后,便回到阿俊空空荡荡的屋子,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但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