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历史上有一个巨大的谜团:生命是如何诞生的?最早的一条吸睛的线索在《圣经·创世记》开篇就出现了。什洛莫·伊茨哈基是法国11世纪著名的犹太教拉比,他对《塔木德》的点评至今仍是《圣经》经文诠释中的权威。拉什指出,《圣经》中关于创世记载的描述承认了一个惊人的事实,即起初是有水的,水在神创造天与地之前便存在了。 《创世记》开篇即表明“起初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在水面上”。
神将水分为上下,创造了天地和昼夜,并将地与海分开,让各种生物在地球上生养。神最后且最珍贵的造物是照着自己的形象,用地上的尘土造出亚当,取亚当身上肋骨,造出夏娃。
关于创世之前已有水的记载并非只此一派。更早的古巴比伦文明也讲述了类似的创世故事。世界各地的创世故事中也有类似的情节。最近,科学家开始揭示宇宙形成与演化的奥秘、太阳系和行星的奥秘,以及水在宇宙的演化中所起的作用,古老的水的故事开始引起人们的兴趣。
这些地球起源的叙事将水的存在放在创世之前,它们也因为地球水圈发生的剧变而具有了存在的重要意义。工业生产中燃烧化石燃料产生的二氧化碳、甲烷和一氧化二氮导致全球变暖,影响了地球的四个主要圈层——水圈、岩石圈、大气圈和生物圈,其中对水圈的影响最大。地球生态系统在全新世,即过去11000年里,都在温和的气候条件下发展,但随着气候剧变和水域的再野化,地球生态系统正在崩溃,将地球带入第六次生物大灭绝(地球上一次经历生物大灭绝是在6500万年前)。
难怪科学界正疯狂寻求了解地球水圈的内部运作及其对岩石圈、大气圈和生物圈的影响,以便更好地适应下列情况:不断变化的洋流和墨西哥湾流,上一次冰期残余的冰川融化对陆地和海洋的影响,地球构造板块的分裂与移动情况,地幔释放的地震灾害,以及数千座休眠火山急剧增加的喷发可能性。
水主宰了地球,如果对这一点还存在任何质疑,不妨想想一些科学研究的一个新发现,即水的分布状态已经改变了地轴的倾斜度, 而且20世纪90年代以来地轴的倾斜度一直在改变,原因在于气候变化引起的地球变暖正在迅速融化北极地区更新世残余的冰川和冰盖。大量的水被释放并流入海洋,改变了地球质量的分布,从而改变了地球绕轴旋转的角度。
新的研究还发现,为满足80亿人口不断增长的农业需求,近年来人类对地下水的大量开采也对水的分布产生了影响,这“足以使地轴发生偏移”。2010年,印度抽取了约3483亿立方米地下水。尽管气候变化所导致的地轴倾斜度的变化极小,可能只是在时间的推移中轻微地“使每天的时长改变1毫秒左右”,但这已足以让人类对水的作用及其对地球的巨大影响感到敬畏。
科学家们正在探寻的问题是,起初的水从何而来?它们是如何构成的?长期以来,天文学家一直认为水在宇宙中无处不在,地球上的水是39亿年前主要由冰组成的彗星大规模轰击当时新形成的地球带来的。然而,新的研究倾向于认同水的另一个来源,即从地表深处的熔岩中渗出。 最近的研究还表明,古老的地球可能是一个没有陆地的水世界。
目前科学界尚未完全搞清楚水与地球生命演化之间的关系,但事实上,所有物种主要都是由水组成的,这些水都来自水圈。这一切都让我们想起伊甸园中的亚当,长期以来我们一直认为他是神用地上的尘土造的。实际上,精液的成分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水,胎儿也是在水中孕育出来的。有一些生物超过90%的体重来自水,一个成年人的体重就有约60%是水。 心脏约有73%是水,肺有83%是水,皮肤有64%是水,肌肉和肾脏各有79%是水,骨头有31%是水。 血浆是一种淡黄色的混合物,用于输送血红细胞、酶、营养物质和激素,其中有90%是水。
水在管理生命系统的秘密方面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个中细节令人叹为观止。
(水)是每个细胞生命中的重要营养物质,它首先是构成细胞的材料。通过出汗和呼吸,水能调节体内温度。为身体提供能量的碳水化合物和蛋白质在血液中依赖水进行代谢和运输。(水)通过排尿,帮助身体清除废物。(水)还可以充当(大脑、脊髓和胎儿的)减震器。(水)能形成唾液,还能润滑关节。
每天24小时,水不间断地在我们体内流入流出。从这个意义上讲,我们身体这个半透水开放系统将来自地球水圈的淡水引入体内,帮助我们执行生命机能,之后又将其送回水圈。如果要寻求证据表明人类以及所有其他生物的身体是一种流体活动模式,而非固定结构,像一个获取能量并排泄熵废物的耗散系统 ,而非获取外部能量来供给内部的封闭系统,那么水的循环和回收便是一个合适的切入点。
毋庸置疑,水就是生命。如果没有食物,我们可以坚持三个星期,但若是没有水,我们平均只能坚持一个星期,之后就会有生命危险。而如今,水循环正以我们难以理解的方式发生着剧变,改变了地球上其他三大圈层的动态关系以及人类和其他生物的生存前景。其实,人类在有文字记载以前就曾经历过这样的困境。
说到人类最早的回忆,世界各地口口相传的多半是大洪水淹没地球的故事。西方文明所讲的,是耶和华降下大洪水,洪水吞没了所有生命,唯有挪亚与他的家人以及方舟上所载的每个物种(一雌一雄)幸免于难。其他文明也讲述了他们自己的大洪水与免于被造化摆弄的故事。近年来,科学界在世界各地发现了在上一次冰期冰川融化引起灾难性大洪水的证据。在亚欧大陆、北美洲等地,巨大的冰川堰塞湖融化,释放出大规模的冰川洪水,原本冰冻的河流冲出堤岸,席卷毗邻的陆地,吞没了各种生物。冰川融化引起的灾难深深根植于我们的远古祖先心中,并成为人类口口相传的第一个历史记忆。后来,随着文字的出现,大洪水的故事一直传承至今。
一万年以后的今天,随着全球气候变暖,水圈再次陷入动荡。科学家警告我们,未来80年内,地球上高达一半的物种将面临灭绝的威胁。 其中许多物种在地球上已生存了数百万年!到底是什么导致了当前的大规模物种灭绝事件,科学家正就此展开激烈的辩论。大多数人将责任归于以化石燃料为基础的工业时代,大量二氧化碳、甲烷和一氧化二氮的排放导致全球气候变暖——地质记录有充分的证据支持这一说法。有些人则认为,今天我们面临的灭绝事件可以追溯到公元前4000年前后,即地中海地区、北非、印度、中国等地最早的水利文明形成时期。
我们的智人祖先,在95%的发展历程中,过着与其他生物一样的生活,觅食、狩猎,不断适应着季节更迭和自然兴衰。 在约20万至30万年前进化为智人的原始人科物种,生活在一个危机四伏的星球上,经历了约10万年的冰川作用期,接着是1万年以上的变暖时期。上一次冰川融化发生在约11000年前的更新世冰期,那便是我们今天所知的温暖气候的开端。随着全新世的到来,我们的祖先过渡到一种以农业种植与动物驯化为特征的定居生活,进入了新石器时代。这一历史时期最终演变成约6000年前地中海地区崛起的城市水利文明,古印度和中国紧随其后。那是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次出现突然转向,从与其他生物一样适应自然兴衰,转为要求自然来适应我们的欲望和意图。6000多年后,城市水利文明达到顶峰,最终进入以化石燃料为基础的工业时代,资本主义兴起,全球气候变暖,地球上的水圈遭遇严重破坏。
过去10年中,美国经历了22次极端天气事件。这些事件都是由水文循环的急剧再定向引起的,每一次都对环境、经济和社会造成了超过10亿美元的损失。 仅在2021年,美国的气象灾害造成的损失就超过1450亿美元,包括南方的严重寒潮,横扫亚利桑那州、加利福尼亚州、科罗拉多州、爱达荷州、蒙大拿州、俄勒冈州和华盛顿州的大规模野火,席卷西部的秋夏干旱和热浪,加利福尼亚州和路易斯安那州的重大洪灾,各地的龙卷风,4个热带风暴和其他7个严重的气象事件。根据美国国家海洋和大气管理局的数据,2017—2021年,气候变化引起的严重气象事件对社会、经济和环境造成的损失高达7420亿美元,这些事件均与水文循环的急剧再定向有关。 为了有效降低损失,美国在2021年签署通过了《两党基础设施建设法案》,指出要减少导致全球变暖的排放,并在未来10年内建设出智能的、高韧性的第三次工业革命基础设施。但该法案为气候相关项目投入的资金总额仅为5500亿美元。从更直观的角度说,如今还有40%的美国人生活在“被2021年气象灾害摧毁的县里”。
更糟糕的是,美国43%的人口所居住的社区依赖老化且破损的大坝、堤防、水库和人工礁——美国大坝的平均使用时间接近60年,堤防平均使用时间超过50年。 这些老旧的水利基础设施当初设计时并未考虑到今天要抵御不可预测的水文循环带来的洪灾、干旱、热浪、野火和飓风。当然,美国并非孤例。2022年,一项发表在《水》( Water )期刊上的研究报告指出,到2050年,全球61%的大坝所在的河流将面临“极端的干旱或洪水风险,或两者兼有”。 每个国家都面临着类似的困境:是不断修复和重建水利基础设施,并在这场博弈中落败,还是让水自由流动,从而建立新的平衡?若选择后者,美国和世界各国政府将需要进行大规模的收购和搬迁动员,以期将人民安置在不受灾害威胁的地区,让水域再野化,从而迈出走向生命繁荣新生态的步伐。
不能说我们没有收到过警告。过去一个世纪以来,伟大的科学家们已经发出过警告,其中包括著名的苏联地球化学家弗拉基米尔·维尔纳茨基。他在20世纪上半叶就描述了生物圈,并主张水是决定地球生命演化的关键因素。大约在同一时期,哈佛大学生物学家和哲学家劳伦斯·亨德森提出,水可能是地球和宇宙中生命活力的必要一环。 后来,生物学家林恩·马古利斯和化学家詹姆斯·洛夫洛克爵士共同提出了被广泛接受的“盖亚假说”,认为地球是一个自组织系统,强调人类文明对地球水圈的影响。 维尔纳茨基、亨德森和马古利斯所见略同,他们意识到水是地球上乃至宇宙中生命的活力源泉。再后来,来自化学、物理学和生物学领域的其他科学家开始揭示水在以前未被探索的性质。
蓝色水星球讲述的是一个关于地球生命如何诞生的新故事,水作为“主要原动力”,改变了人类对自己、对自己与蓝色大星球上其他生物关系的看法。人类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我们由近亲——灵长类动物演化而来这一观念,但最近科学界的发现令人惊心——在漫长的演化故事中,人类最早可追溯到深海里。长期以来,古生物学家们相信,人类的演化最早可追溯到栖息在大洋中的微生物,但在追溯人类谱系方面,这一理论一直缺乏证据支持。
然而,在过去的几十年里,生物学家开始填补一些人类物种演化缺失的环节,将我们的演化故事追溯到了更远古的水生记录中。2006年,芝加哥大学教授尼尔·舒宾在《自然》杂志上发表了两篇文章,称他的团队在加拿大埃尔斯米尔岛鸟湾地区挖掘古老岩石时发现了一种生物的化石残骸,这种生物身长至少2.74米,生活在约3.75亿年前,正是地质史认为鱼类演化成最早的四足动物的时期。这种奇怪的生物长有鱼鳞、尖牙和鳃,但也具有一些只在陆地上生活的动物才有的解剖学特征。舒宾和他的同事将这种生物命名为“鱼足动物”(fishapod)。 鱼足动物头骨宽阔、颈部灵活,与后来的鳄鱼类似,眼睛高高地长在头上,它的视线能够越过水面,看向远方的地平线。这种生物还有一个紧密交锁的大胸鳍,表明它可能有肺脏,能呼吸。研究人员推测,这种生物的躯干足够强壮,能够在浅滩或陆地上支撑住身体。令人意外的发现是,在解剖这个生物的胸鳍时,他们发现了类似四足动物手部的肢端以及腕部和五根指骨,舒宾惊呼道:“这是我们的一个支系!这就是我们的曾曾曾曾表亲!”
随后,2021年,科学家在《细胞》( Cell )杂志上发表的研究打断了长达160年来学界关于地球生命演化的思考。 他们利用在哥本哈根大学和其他研究实验室绘制的原始鱼类基因组图谱驳斥了传统的认知,即在大约3.7亿年前,一些类似蜥蜴的原始四足动物开始迁居陆地,它们的鳍演化成了四肢和能够呼吸空气的器官。新的基因组研究发现,在四足动物登陆之前距今5000万年左右,鱼类就已携带能产生肢体形状的遗传密码和用于呼吸空气的原始功能肺。甚至在今天,仍有一种在江河湖沼之中游弋的古老鱼类——多鳍鱼,它们的心肺系统有一个与人类一样的重要器官——动脉圆锥。这是心脏右心室中的一个结构,心脏从这里向整个身体输送血液。这些关于人类基因组和原始鱼类遗传密码的发现是非凡的,表明人类与那些在海洋中游弋了数亿年的鱼类有着共同的遗传历史,将我们与演化了亿万年生命的古老水域连接起来。
人是“水之物种”,在我们成为受精卵的那一瞬间就已注定。成年人体内有60%是水,胎儿体内的水占70%~90%,在出生前水的占比会逐渐减少。 一万年前的岩画记录了人类古老的祖先以我们今天熟悉的各种姿势游泳——蛙式和狗刨式等。一枚可追溯到公元前9000年至公元前4000年之间的埃及泥制印章展示了苏美尔人自由泳的画面。关于游泳的记载可在《吉尔伽美什史诗》中找到,这是公元前2100年至公元前1200年美索不达米亚文明时期的第一部文学作品。
人类的历史是一段长期沉浸水中的历史,无论是为了生存还是娱乐。我们饮水、游泳、潜水、漂浮、沉醉、沐浴,参与洗礼仪式和心意更新,与深层精神世界交流,并利用水来管理经济和社会生活。换句话说,我们生活在一个水的世界,从孕育到死亡,从身体内部到外部世界。在我们的细胞、组织和器官中,那些组成我们的液态存在的水分子,在我们生前及身后,都会进入其他水体和环境,寻找新的落脚处。如此一来,再听《圣经》将生命解释为“尘归尘,土归土”的循环时,就会感觉非常奇怪,因为更准确的描述是,在这颗蓝色大星球上,生命的日常是从一个液体环境到另一个液体环境不断变化和再定向的过程。
或许我们与深海祖先之间的遗传联系比我们所知的更深,但我们在清醒的时候往往会忽视这一点。我们的许多梦境都与水有关,或者以水为中心主题或象征,水引导着我们在梦里的想象力。带有水意象的梦境常常涉及人类的亲密情感——那些隐藏在潜意识中并激发想象力的恐惧、希望、苦难和期待。例如,精神科医生通常会将患者关于溺水的梦境解释为过度紧张的情绪,而将被浸入水中的梦境联想成一种精神上的洗礼、重生或生命的更新。梦中之水的象征允许潜意识深入探索一个人的心灵深处,这种探索比任何其他媒介都要深入,这表明人类与水的这种交织的关系可能是一种嵌入了人类集体潜意识的记忆。
人类学家米尔恰·伊利亚德记录了人类直觉上对水作为生命原动力重要性的感觉。他写道:
水象征了一切潜在的可能性;它是本源,即一切可能存在之源泉……水永远是有生命力的……在神话、仪式和图腾中,在任何能找到水的文化模式中,水都具有相同的功能:它存在于所有形式的存在之前,并支撑着所有的创造……与水的每一次接触,都意味着再生。
我们如何使用语言,往往反映了我们认识自己和与他人沟通最主要的方式。尽管我们通常不会察觉自己有多么依赖象征、隐喻来描述和传达我们的思想,但象征、隐喻确实就是我们表达自己的方式。著名神学家和哲学家伊凡·伊里奇提醒我们,“水几乎可承载无限的隐喻”。 [1] 由此,我们开始理解我们为何对水高度重视。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在向他人传达我们的思想时,作为所有生命之源的水在其中起着关键作用。
水的隐喻在每种文化和语言中都存在。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泪如泉涌、破冰、冰山一角、涟漪效应、覆水难收、水深火热、浑水摸鱼、蛟龙戏水、网上冲浪、乘风破浪等等。
人类是陆地生物,因此我们很自然地将绿色空间视为人类的原始居所。在千百年的历史中,人类至少在有意识的情况下一直执着于对自然风景的认同。我们对水习以为常。我们将水视为一种资源,而不是生命力量,将水视为一种公共服务,而不是我们居住其中的环境。
然而,近年来,各门科学开始关注“水景”,探讨它们在定义人性方面的作用。科学家开始发现,在潜意识层面,我们仍然是“水之物种”。现在,在气候变暖和地球水圈再野化过程中,这一事实正在浮出水面。大气河,春季洪灾,夏季干旱、热浪和野火,以及秋季的飓风和台风让我们意识到:我们与其他物种一样,居住在一个水星球上。
我们的觉醒喜忧参半。如果说有什么可喜之处,那就是生物学家、生态学家、工程师、建筑师、城市规划师等,正在重新发现我们与水景的潜意识联系。尽管水景仍然被视为景观的附属物,但我们慢慢认识到,人更深层次的归属仍然是水。研究人员开始调查,相对于绿色空间,人类如何看待蓝色空间。他们发现,我们对蓝色空间的亲近感一直存在,只是千百年来被掩盖了。首先,想想大部分人居住的地方。10%的人口生活在海岸线上,另外40%居住在离海岸线不到97千米的地方。 此外,全世界有50%的人口生活在距离淡水水体3000米以内的地方,而只有不到10%的人口居住的地方距离淡水水体超过10千米。
如今地球水圈正在成为气候变暖的一个不确定因素,蓝色空间对人类的疗愈效果和健康状况的影响重新引起生物学家、生态学家、城市规划师、建筑师以及公众的关注,尽管新的研究更多地把蓝色空间视为绿色空间的延伸,但实际上是水圈孕育了岩石圈,而不是岩石圈孕育了水圈。
波恩大学卫生与公共健康学院的研究人员就多项关于蓝色空间对人类健康和幸福影响的研究进行了评述,揭示了置身水中或水上在美学和健康方面的效应。蓝色空间的现象学效应,即置身其间的体验,有着丰富的内容。在这些研究中,当被试者靠近蓝色空间时,他们会敏锐地感受到湿度的增加,以及沿着蓝色空间公共区域的外围、上方和里面聚集的野生动植物的丰富多样。感官的觉醒使被试者沉浸在蓝色的环境中。水的颜色、声音、清晰度、流动以及背景将被试者吸引到另一个现实中。与机械的城市扩张所带来的刺耳敲击声、金属气味和气体排放相比,这一现实更加密集和生动。
在各种实验中,研究人员发现被试者在蓝色空间中的沉浸感更强,能在丰富的水生生物包围中体会到强烈的活力。尤其是水的声音、颜色和流动,会引起一系列令人振奋的生理反应,激发被试者产生与蓝色水景合二为一的感觉。
这项大型研究的作者们描述了多个关于蓝色空间依恋感的实验,列举了被试者的一些共同体验:“人们欣赏水的声音,并且非常重视这些声音的多样性和特殊性,从宁静的层流声到充满活力的咆哮声,(人们)认为宁静的水声具有疗愈效果。”水的颜色也会引发不同的情感反应。例如,蓝色的水被认为是纯净的,而黄色的水通常不是。蓝色的水通常还与凉爽联系在一起,而带有咆哮声和力量感的白色的水则不会。
每个曾经沿着海岸线漫步,看着波浪冲上岸又迅速退回深海的人,可能都曾情不自禁地被深海和远处的海景所迷住。有谁不曾为浩瀚辽阔的海洋而感动呢?它无边无垠,让我们每个人都能思考存在之无限,思考这个看似无限的空间是如何形成的,思考我们每个人应如何融入地球这幅更宏伟的画卷中。
关于人类与水的关系,一项非常有意思的发现是,在所有历史时期的文化中,人们都从水环境中寻求疗愈感。一项针对患者和学生对墙饰图片的偏好的研究发现,“水蓝景观一直排名最靠前”。 尽管对于地球上所有生命的存在来说,水既是媒介又是环境,但我们往往对水在激发地球其他圈层以及支撑人类物种前景方面发挥的重要作用视而不见。已故美国小说家戴维·华莱士分享了一个寓言,一针见血地道出我们与水亲密但少有人注意的关系。故事如下:
两条小鱼游来游去,碰巧遇到一条老鱼朝它们游过来。老鱼点头示意,对它们说:“早上好,孩子们。感觉水怎么样?”两条小鱼游了一会儿,最后,其中一条看着另一条说:“水是什么鬼东西?”
水无处不在,每时每刻都在引导着我们的生理存在,以及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具体关系,但由于它是我们生活的媒介,往往不为人察觉。在《景观与城市规划》( Landscape and Urban Planning )期刊上的一项研究报告中,作者什穆埃尔·伯米尔、特里·丹尼尔、约翰·赫瑟林顿分享了一些一直存在的关于水的思考。这项研究从水的反射性入手。他们写道:
(水)能够几乎完全反射其表面的光波……表面平静时,水体能极为清晰地反射出山脉、岩石、树木、野生动物,有时还有观察者本人的影像……水体的颜色也受其中悬浮的腐蚀物的影响。科罗拉多河(Colorado River,西班牙语中“colorado”意为“红色”)就是因其河水携带的泥浆颜色而得名……水流经过或绕过障碍物形成的瀑布以及鱼类和其他动物在水面上移动会发出声音……有细微的水滴落下并击打水面的声音,有激流的奔涌声或瀑布的咆哮声……在大自然中,水填满山谷,汇聚成湖泊,蜿蜒流过干枯的河道……水可以宁静并具有反射力,静止不动……也可以充满活力,撞出各种垂直或倾斜的水面……水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和塑造着自然景观,它可以创造出“宏伟如雕塑的环境(比如亚利桑那州大峡谷)”。
作为媒介,水无处不在。如果我们对其习以为常,那是因为就像伯米尔等人所指出的,“水本身没有形状,它的形状取决于容器”。 一言以蔽之,水赋予生命一切。
长期以来,地球物理学家一直在思考地核和地幔是否存在水。地幔占地球体积的84%,地核占15%,剩下的1%是地壳。 就我们居住的这个星球而言,直到近几十年,我们对地下发生的事情仍知之甚少。20世纪90年代,有人猜测,在长达数亿甚至数十亿年的时间里,地表以下约402~660千米的上下地幔过渡带的主要成分——尖晶橄榄石中可能储存了大量的水。 尽管在地下这样的深度和极端温度下,地球物理学家认为这些水可能已经分解为氢和氧,并以化学方式存在于岩石的晶体结构中,但无论是何种形式,它仍是水。
2014年,艾伯塔大学的地质学家格雷厄姆·皮尔逊在巴西的上下地幔过渡带中发现了一颗微小的钻石,并在钻石中发现了一小片尖晶橄榄石,其中含有约1%的水,这引发了学界对地幔和地核中隐藏水量的讨论。 当时,西北大学地质学家史蒂芬·雅各布森和新墨西哥大学地质学家布兰登·施曼特组队合作,在全美范围内使用由2000个地震仪组成的密集观测网对地幔进行了调查,在上下地幔过渡带中发现了大量熔融物质。显然,按雅各布森的说法,上下地幔过渡带中充满了水。
从那以后,地质学家在上下地幔过渡带发现了更多的水。2016年,雅各布森的团队获得了一颗微小的钻石,这颗钻石来自地表下约966千米的下地幔,在9000万年前的一次火山喷发中被带到地表。这颗钻石含有铁方镁石,它是下地幔的关键成分,含水量不足1%。
由于下地幔占据了地幔的一半,雅各布森和其他一些地质学家认为,在地下岩层的层叠之间可能分布着一个海洋的水量。根据推算,雅各布森提出,在全球的俯冲带 ,“我们有一个海洋的水量,(而)在上地幔中还有一个……我们可以假设在过渡带中还有两个”。雅各布森推测,在地壳和下地幔之间可能还有一个海洋的水量,“那么总共就有5个”。
这些关于海下之海的发现,绝非出自内行人的好奇心。俄亥俄州立大学地球物理学家温迪·帕内罗提醒我们,水会风化岩石,使它们更加松散,“这是板块运动的动因”。而板块运动通过在地球各圈层之间循环热量、水分和化学物质,千万年来保持地球气候相对稳定,使地球成为适合生命居住的星球。哥伦比亚大学地球物理学家唐娜·希林顿如此总结这些新发现:“水对地球内部的运作和地球表面的运转一样至关重要。” 这些新的发现正在改变着学界对地球的认知。
[1] Ivan Illich, H 2 O and the Waters of Forgetfulness. New York: Marion Boyars, 1986, pp. 24–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