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都江堰,才下午3点过,不得不说时代的发展,改变了人们的出行。他直接导航到景区。景区不是很大,也不是很小,世界物质和文化双遗产,这在全国都屈指可数。他在网上订好了酒店,车开到酒店的停车场里。古城还在,那一排排粗壮硕大的法国梧桐树还在,只是经过穿衣戴帽的改造,与时俱进,古朴的民居中多了不少现代都市化的商业气息。酒店在古城入口处,抬头便可以看见古城的街道、小桥、流水和人家。
他去酒店大堂做好登记,然后把紧要和必需的物品带进房间。房间很宽敞,也很明亮,各方面的配置应有尽有。窗户外面是岷江河,推开窗户,翡翠般碧绿的波涛载着雪白的浪花奔流不息;阵阵清凉的风,裹挟着雪山的气息,扑面而来,虽然刚立过秋没几天,依然还是让他感受到了些许的寒意。
他简单收拾一下,准备出门到古城里走走。不过,下得楼来,出酒店大厅门,他突然想起是不是该联系在成都工作的几个大学同学,和在山里工作时结交过的几个要好同事。毕业后分配在成都工作的大学同学有二三十个,但都无往来,连电话也没打过一个。有了微信后,留校的同学建了一个大学同学微信群,把他拉进去,他本不大爱说话,组织又有明确的纪律规定,不允许在朋友圈和微信群等社交媒体上发表不当言论,他怕惹事,因此也从不在群里说话冒泡,更不曾单独加谁谁的微信聊天。如今退休了,没有纪律约束,彼此分隔几十年,到了都江堰,离成都市区咫尺之遥,没啥顾忌的,是该联系上,聚一块儿,聊聊天。包括在山里工作时的那几个要好哥们,他知道他们退休后下山定居在都江堰。山里退休年龄比内地提前5年,他60岁退休,那几个哥们儿是55岁退休。当年教过的学生,也建了微信群,把他拉进了群里,从学生的口中,得知几个哥们儿退休了,在都江堰买了房定居养老。他想见见这些同学和同事,几十年职场的风雨,已使他披挂上防风防雨的马甲,不轻易与人交往的,但大学同学和年轻时一起工作过的同事是个例外。那时的人单纯,彼此又都处在风华正茂的青春年华,彼此的交往,没有过多的利益纠缠和考量,友谊很纯粹,友情很纯粹,不像后来,市场经济统领人生,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交什么样的朋友,一切都要向钱看,和实实在在的利益同行。他想他们了呀,于是掏出手机,进入微信和微信群,分别联系,说自己到了都江堰,有时间的话见个面。
他没指望得到多少的回复,毕竟分别三四十年了,能够记得并愿意出来和你见面叙叙旧的也许不多。三四十年,足以摧毁彼此姣好英俊的容颜和若干曾经以为刻骨铭心的记忆。都老了,万事归零,能少的则少,能舍弃的则舍弃,自己是如此想的,别人又何尝不是如此想!
不过,到底是同学和哥们儿,还是有3个大学同学和4个年轻时一起工作过的同事给他回了话。有的发来电话号码,有的发来添加微信好友请求。他一一照做,很快就把看似遥远的距离拉近到了身边。
他先是约3个大学同学晚上吃饭,考虑到他们分别从成都市区赶到都江堰来麻烦,就叫他们在成都市区选个清静的地头儿,他开车过去。他说他请客,成都的同学固然不同意,特别是那个同一小组的女同学英子,打死也不答应让他请客,说如果他请客,她就不来了,没办法,最后只好改成AA制,费用平摊。英子说:“雷霆,我们知道你是作家了,有稿费挣,有版税拿,除了工资还有额外收入,钱肯定比我们多,但我们好歹也是人民教师退休,老同学聚会,一点饭菜钱还是掏得起的!君子不食嗟来之食,AA制好,谁也不欠谁的!大学时同学聚会AA制,如今还AA制,这叫不改初心,听见了吗,咱们的作家同学!”
呵呵,听见了,听得很明白!
他开车前往,3个同学订的是宽窄巷子里的一家火锅店。他不清楚3个同学为什么要选择宽窄巷子,网红打卡地,游客那么多,吃饭能清静吗?再说他也不是很喜欢吃火锅,觉得口味重,太辛辣了,不过既然同学们订的,他也不好说啥!
找到停车的地方,停好车,寻着导航的路径找去,倒也十分方便。订的是包房,虽然外面吵,包房里却不吵。成都人讲吃,仅一个“吃”字就可以弄出千百万种花样来。大厅里吵,仿佛赶集;包房里清静,清静得像二人世界的幽会;一吵一静之间,成都人对吃的上心就一览无余!
3个同学都到齐了,只等他。英子是女同学,和他一个小组,大学毕业后分配在省城成都的一所重点中学任教。另两个是男同学,同一个班,当年都疯狂地热爱过伤痕文学。福刚喜欢史铁生的《遥远的清平湾》,来俊喜欢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他们不同小组但同寝室,时常在一间屋子里的上下铺上谈读哪部书、哪个作家或者哪个诗人的什么作品的那些感受。他们争论呀,有时甚至还是争吵,相当的激烈,事隔几十年,如今想来都挺可笑的!福刚毕业后去了省城的一家出版社,当文学编辑;来俊呢,去了一家省报当记者。大家都分配得好,唯有自己去了山区支边,自尊心超强的他,于是就再没和大家联系了!
大家容貌上的变化不是很大,除了相互都老了外,五官轮廓还是跟过去差不多。他敲门进去,福刚率先起身和他打招呼:“霆娃,你娃终于想起我们难兄难弟来了,到了成都,还晓得打个电话吆喝一声!”
他在留给他的位置上坐下,服务员立马进来给他沏茶。
茶沏好,英子摆摆手,示意服务员出去,说:“这里不需要你了,你去吧,一会儿只管把菜给我们端进来!”
服务员离去后,相互问候寒暄。来俊问雷霆:“听说你一直在搞文学创作,都出版过哪些书呀?”
雷霆尴尬地摇摇头,回答:“滥竽充数,搞什么文学创作?毕业后不是去山里支边吗?在雪山脚下的理县中学教书……”
“这我们知道,理县离这儿有多远?汶川进去就是了,以前叫山高路远,现在叫一步之遥。成马高速通了,从成都出发到理县,用不了两个小时。夏天我才和家属进去到理县的毕棚沟避暑游玩了回来!”来俊打断雷霆的话,仍旧是年轻时的性格,心直口快,催促道,“来点实在的,说我们听得懂的人话,莫说官场上那些绕来绕去的官话!我们晓得你调回重庆改行了,没有再教书。老实交代,是不是回去做官了?”
“做什么鸟的个官呀,在文化馆做专职的文学创作员!”雷霆笑着回答。
“没做官就好,若是做了官,今天本俊哥哥就不来陪你喝茶聊天吃火锅了……平生最不喜欢和做官的人打交道,假、虚伪、道貌岸然、人模狗样,总之,把所有形容弄虚作假、逢场作戏的词汇用在他们身上都不为过!来,先喝茶,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还记得我们年级的那个学生会主席不?比我们大几岁,成熟得早,很老道,天天围着辅导员转,跟在辅导员身后拍马屁、唱赞歌,不是说他前途无量吗?大学期间就入了党,毕业后直接分配到南充市委组织部,做官呀,从小官做到大官,最初主动邀请我去采访,后来官做大了,躲着我去采访,连面都不见一个,锤子兮兮的,老同学个卵!结果呢?结果呢?”来俊愤愤地说到最后,双手摊开,望着大家,露出一脸幸灾乐祸的欣慰笑容。
福刚盯来俊,举起茶杯,说声“手莫伸,伸手必被捉”,然后朝雷霆点个头,“喝茶,各自打扫门前雪,少管他人瓦上霜。咱们都退休了,安度晚年吧!”
雷霆被来俊的一通话说得稀里糊涂,他的目光在3个老同学的脸上来回转,最后落到英子的脸上,他问:“马明出事了?”
英子点头:“我也最近才听说,退休4年后抓回去的,经济方面的问题吧!”
“何止是经济方面的问题?拉帮结派站错队是不是问题?大搞权色交易是不是问题?他娃问题多,我干记者这活儿,消息灵通得很,当他换第4个年轻老婆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他,叫他稳倒点来,可人家官大呀,市委书记,哪把你一个小记者的话听进耳朵里去。他说那是个人的生活小事!屁话,领导干部频繁换年轻老婆是个人的生活小事吗?你可以,我可以,福刚兄也可以,小老百姓嘛,手中无权,合不来就换,谁管你了?可领导干部不一样,手中有权……”
英子瞪来俊一眼:“不行,你们也不许频繁换年轻老婆。年轻夫妻老来伴,换多了看谁来陪你们到老!”
服务员送菜进来了,打断了他们兴头正高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