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来禀,一群年轻学子酒至酣,提议要开赋诗会,关依依笑着命人去备茶水点心。待宾客送得差不多,自个儿也赶了过去。
“爹,您怎么走了,不多坐会儿?”
关依依刚赶到后花园,便在拱门遇到闷闷不乐的关叙,觉得有些奇怪。
关叙哼哼道,“一个个醉态百出,也敢学先贤诗兴大发。用字遣词,没一句能听的!”
“不是还有个莫学子?女儿也觉得人不错,特意赶来相看相看呢。”
“说是不胜酒力,歇着去了。这事先放放,我有事找你母亲,她那儿的客人都走了吗?”
“女儿刚送走,母亲现下就在随心斋。”
关叙向随心斋行去,穿门过廊,却忽的瞥见假山处躲着两人,窃窃私语。
换做一般的事,关叙倒不会过多留意。偏偏这两人,一个是外孙女婿的最佳人选,一个是为人不耻的卑鄙小人。
他们怎么会在一起?
关叙悄悄走过去,躲在了树后。
只听莫胡为惊喜道,“顾大人所言,可是真的?”
顾清宴负手,唇角仍是三分笑意,“你若用科考证明了你的实力,本官不介意给你这个机会。”
“多谢顾大人……”
“此时言谢过早,你要入朝堂,必然知道从此性命便由不得你。”
“愿为驱使,吾心所向也。”
“下去吧。”
莫胡为离开后,顾清宴四下逛了起来,神情悠闲,更显有种阴谋得逞的奸滑。看得关叙很是恼火,甩袖去了随心斋。
银光道,“主子,人走了。关院首很生气。”
“很生气?”
“关院首走得很快,气息紊乱,应该说是非常非常生气。”
“那就好。”
怎么看起来,主子似乎很高兴?
是因为莫胡为的依附?
不对呀,主子明明上午还拒了莫胡为,怎么吃个饭的时间,又改主意将人请了来?
再则,关院首不是叶姑娘的外祖父吗,自家主子不顺着点,怎么还挑了去随心斋的必经之路,故意惹关院首生气?
银光看不懂顾清宴的这一顿操作,但并不妨碍他操着一颗老母亲般的心,暗自发愁。
主子的求亲路,这下可难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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苳雪正念着关依依让人送来的宾客礼单,这个送礼也是有讲究的,能看出来客的重视程度,下次回礼该把握的尺度。折腾大半天,若不是使了两小丫鬟打扇揉肩,苏庄锦现下听着这些有的没的,早就昏睡过去了。
“气煞老夫也——”
关叙气呼呼走进随心斋,小厮机灵地斟了茶,关叙咕噜下肚,仍是气愤难消。
苏庄锦歪靠着软榻,闭目养神,“怎么,又是被哪个金玉其外的学子气到了?”
“哼!老夫是瞎了眼……下去,你们都下去…”
关叙不耐烦地挥手赶人,苳雪看了看沉默的苏庄锦,示意丫鬟和小厮一起出去。
门合上时,苏庄锦也睁开了眼,慢慢坐起,“人都被你赶跑了,你若讲那些让人犯困的事,回头随礼名单补份简要给我。”
“你这老婆子,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斤斤计较?咱们都看错人了!”
“你不是去什么赋诗会了,怎么,莫胡为那孩子的诗名不副实?”
“他压根没去!我在来你这儿的路上,看见他了!跟那蔫儿坏的小子在一起!”
苏庄锦瞥了他一眼,继续摇着扇子,“你呀,就是对顾家那孩子有偏见。都是年轻人,在一起聊聊天怎么了?”
“那莫小子根本就配不上咱孙女!说到底也是一个势利小人,老夫听得清清楚楚,他投靠了那顾家坏小子,说什么‘愿为驱使,吾心所向也’,言语谄媚。两人就是一丘之貉,蛇鼠一窝!”
“还有这回事……”
苏庄锦想了想,疑惑道,“顾家清宴出了名的狡诈,若真有这种事,怎会被你这老古板听到?”
“老婆子你什么意思,这里是洛枫书院,我比他们熟的很。听到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苏庄锦想不到这事对顾清宴有什么好处,便也作罢,沉思了一会儿开口道,“莫胡为一无家族支撑,二无先辈为官,他若志在朝堂,前路必定坎坷。顾家小子向来喜兵行险招,纵使收他于麾下,危险也只多不少,确实不是弯丫头的良配。撮合之事,就算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莫学子人再好,再有志气,他们求的,也是能让弯丫头平安喜乐,无忧无灾度过一生的良人。
关叙认可地点点头,忽的一拍大腿,“说到顾家坏小子,倒想起来找你还有正事,那盒子呢!”
“在这儿,你偷偷摸摸叮嘱我亲自去百川斋带过来的。紧张成这样,跟顾小子有关系?”
“可不是么!那坏小子上午溜进我的百川斋出言威胁我……”
苏庄锦缓缓打开长木盒,瞧见那二十枚来印章,叹道,“看来是件不小的事。”
“庄锦,你没听到吗,我说那坏小子威胁我,他威胁我!”
关叙告着状,胡子气得跟着一抖一抖的,苏庄锦没好气道,“顾小子正常跟你这老古板说话,你能听得进去?”
“哼,你胳膊肘往外拐……”
“说说吧,他跟你谈了什么?”
苏庄锦取来灯盏点燃,细细研究着印章,混浊的老眼泛着精光。关叙知道苏庄锦这是认真起来了,也不再闹腾,老老实实做起了传声筒。
呔,还说那顾家坏小子聪明,连人都找错了,不知道他家大事老婆子做主,小事他代劳的么。
“顾小子聪明着呢,真当他不知道你会来找我?就算你这一家之主是个摆设,顾小子要真越过你,直接送到我面前,那才是做蠢事。看破不说破,给你留足面子,目的也达到了,他呀,是只圆滑的狐狸。”
“你们这些人,肚里弯弯绕绕太多了!”
“我是年岁活得久了,顾小子只身在朝堂,没点心计能活到今日?这二十枚印章,想来费了不少心思。”
“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文章?”
关叙的困惑,唤醒苏庄锦久远的记忆,心中不免多了份物是人非的感慨,“圣祖爷在世时,文坛空前鼎盛,一度流行私印刻制警示之言,甚至被允许在比赛、应试中携带留记,这个习惯沿袭至今。”
“庄锦,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能不能说点我不懂的。为何那坏小子断定用这些印章能进入朝堂,我怎么就没看出门道来……”
回忆被打断,苏庄锦剜了关叙一眼,继而面容添上一抹愁绪,“自先帝驾崩,朝局动荡多年,文坛衰落,这科举一年不如一年,可没人能查出原因。现在这原因就藏在这枚小小的印章里,你仔细观察这二十枚底部雕刻的字体,接近七种,而每一枚所刻之字,互有共通,若我没猜错,它是暗示着地区以及官位。老古板,这是一场空前绝后的买卖官爵科考舞弊案,潜伏期或许长达……十年。”
关叙拍案而起,“什么!那坏小子竟然敢行如此……”
“十年前他还是个孩子!你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苏庄锦是真的动了怒,关叙当即乖乖闭嘴,免得成了那遭殃的池鱼。
“从拿到印章,找到隐藏的秘密,再到查清所有的关联,顾小子这二十枚印章来之不易。老古板,我们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关叙嘟囔,“都已经知道源头了,直接把这事禀明圣上,该抓的抓,该斩的斩……”
“那将是临启的灾难!十年前尚可只手遮天,你觉得放眼朝堂何人能做到?圣上年少气盛,羽翼未丰,蛰伏才是上策。顾小子的这个办法,已经最好的了。”
“派几个人,就能解决这事?几个学生,能比皇帝还厉害?”
“鱼目混珠,釜底抽薪。”
关叙做学问行,这些明争暗斗却是不擅长的。但他有个万能标准,跟着庄锦走,听她的话准没错。
“行,你说好就好。回头我安排几个想去朝堂转转的小子,行了吧?”
“不能全是洛枫书院的人,再找你的老朋友推荐一些有志报国、秉性刚直的可靠之人。”
苏庄锦合上眼,倒回软榻,叹息道,“老古板,我们看过最繁华的时代,见过最贤明的君主。若不尽最后一份心力,后人见到的,或许只有黑暗、战乱,再也无人知晓临启曾经的盛世辉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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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走乌飞,明山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叶弯弯在百川斋见到了苏庄锦,她正在给小猴喂食,而关叙却不见身影。
“外祖父呢?”
“下山访友去了,弯丫头是想外祖父了?”
“有点。”
叶弯弯不大好意思,她实际是来找苏庄锦的。寿宴过了两日,她的心早就飞到山下,飞回帝都城里了。
苏庄锦见她神情不自在,放下果盒笑问,“弯丫头也想下山是不是?”
叶弯弯点头,紧跟着又摇头,外祖父不在,怎么能留外祖母一个人呢。
苏庄锦哪里看不出她的心思,将人拉到身旁,拍拍她的手背道,“外祖母人老了,耐得住寂寞。山中清冷,不适合你们年轻人多待,傻孩子,下山玩去吧。”
叶弯弯别别扭扭地点了头,“谢外祖母,弯弯会常回来看您的。”
出了百川斋,她像只小鸟扑哧着翅膀,飞向她想去的地方,脚步轻盈,似是无声诉说着她的雀跃。
苏庄锦瞧得眉开眼笑,苳雪不免困惑,“老太君,您不是还要给孙小姐说亲……”
“弯丫头玩心太重,只要人在帝都,不急一时。”
苏庄锦重新拿起果盒,逗着小猴,“你瞧这小猴,前些时候绳子困着,久了还发脾气,现在松了绳,每日好吃好喝地喂着,都能陪你逗乐,还主动跟着走,不是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