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国公府,志武院。
“我不吃粥,我要见顾延之。你告诉他,有本事饿死我算了。”
顾延之连着几天不见人,还安排两个动不动就哭的丫鬟守着她天天吃粥,她还有没有自由了……
她要绝食抗议!
“是你想饿死自己,干旁人何事?”
顾清宴的身影一出现,丫鬟仿佛看到了救星,“国公爷,姑娘她……”
“你们都下去,粥留下。”
别看叶弯弯嚷嚷地起劲,见着顾清宴就没底气了。
不过这几天她别的没学会,丫鬟哭唧唧的委屈样却看多了,当下有样学样,拿起一块绢帕抹眼角,“顾延之,你不能这样。虽说我们认识时间不长,交情可深着呢,你忍心看我每天吃不饱,睡不好……”
美人流泪是风情,叶弯弯这小丫头不伦不类,倒演出几分滑稽。
顾清宴揉着额角,好心帮她回忆回忆发生过的事,“三天前的晚上,是谁去后厨偷吃了半盘鸡腿?又是谁,夜里痛得打滚,惊动府中的大夫?瞎折腾,还好意思发脾气,叶弯弯,你长能耐了。”
叶弯弯理亏,却也嘴硬,“那不是吃了两天素,没忍住吗?这回真好了,上午大夫来过,说我可以吃肉。”
她现在重点全放在吃肉上,顾清宴饮食清淡,自是没办法理解一个吃货无肉不欢无辣不欢的执着。
“大夫明明说的是以清淡为主,肉食为辅,适量改善病人胃口。”
“反正我可以吃肉了,你不给我吃,我自己出去买。”
叶弯弯桌边摊放着一张地图,正是莫胡为当初送给她的。顾清宴早听下人说起过,这丫头近两日在打听不少事,只不过,没他的授意,谁也不曾多嘴。
他在她身边落座,闲闲问道,“你可有钱?你可知道哪家酒楼的饭菜好吃?你可找得到回来的路?”
三连问直击灵魂,叶弯弯的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困她在这座国公府的,不是占地面积,不是重重守卫,而是自身物质的贫困,和精神上的知识匮乏。
简单粗暴地说,就是她不认路,还穷!
叶弯弯眼也不眨,可怜巴巴地看着顾清宴。
“就这么想吃肉?”
“嗯嗯。我都三天没闻肉味了。”
“你先趁热把粥喝了,我考虑考虑。”
顾清宴拿起地图,走向另一边的书桌。
叶弯弯看了看那碗粥,想趁他没注意,偷偷倒在外面。灰羽却在不远处朝她打招呼,无声提醒她小动作已经被发现了。叶弯弯干笑两声,手里的粥转了方向,倒进自己的嘴里,灰溜溜地进了屋。
灰羽重新倚回拱门边,抱臂假寐。
******
志武院外,脚步声渐行渐近,银光匆匆而来。
“你有急事禀报?”
“倒也不急。上回主子让帮叶姑娘查叶家药铺,昨天灵州案一收尾,我就忙着办这事去了,现在是来告诉叶姑娘好消息的。”
“好消息?”
灰羽一把揽过银光的肩,示意他朝院内窗户看去,“师兄,你好好瞧瞧,这是好消息?”
主子坐在书桌前,提笔画着些什么,叶姑娘坐在一旁,两手托腮,嘴中说着话,氛围还挺温馨的。
银光不解,“灰羽,这跟叶家药铺的事有什么关系,你到底想说什么?”
“师兄你想想啊,志武院可是主子儿时的居所,这些年一直严禁任何人提起,更别提住进去了。你再看,叶姑娘一来……这个时候你跑去告诉她,‘叶姑娘,找到你家在哪里了’,不是催着人离开国公府?主子可是为了她重开志武院,你觉得这么做合适?”
“听你这么一说,是不大合适。不过主子有吩咐,查到进展要告诉叶姑娘……”
灰羽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什么时候有进展,还不是师兄你说了算?你手头又不止这一件事,二公子离府半个多月,老夫人没少催这事。自家公子总要比其他的事急一些,是不是?”
“二公子三天两头玩失踪,这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主子不是有交代,老夫人那边应付过去就行,不着急……”
灰羽气得脑门生疼,怎么就跟这榆木疙瘩说不通,“我的好师兄啊,你的脑袋什么时候可以转得灵活点。主子要当真着急叶家药铺这事,这几天催没催你?”
“没,”银光摇头,自己也有些不确定,“那就……先不说?”
“欸,这就对了。”
此时一墙之隔的叶弯弯尚不知,因为某人的亲卫达成共识,真正叶家药铺的消息,与她擦肩而过。
“叶弯弯,倒杯茶来。”
“哦。”
顾清宴顿笔,弯了弯唇。
这丫头刚才可没少抱怨他弄脏了她的宝贝地图,碎碎念半天,却是个嘴硬心软的。
待到最后一笔落成,顾清宴放下笔,把地图推向叶弯弯,“你瞧瞧,可看得懂?”
是那张地图没错,却又不是。至少新添的东西,叶弯弯大半能看懂。
“这是一碗面?”
“代表有东西吃的地方,酒楼、面馆、客栈。”
叶弯弯面色一喜,“那,那这个茶壶,就是有水喝的地方,像茶棚、茶馆之类的?”
“聪明。你看看自己能猜出多少?”
叶弯弯来了兴致,一一点过顾清宴画的标志,“这有匹小马,就是有马的地方,代表马市、马场。这有一本书,代表书馆、书院、书铺……”
小丫头举一反三的能力还不错,果然相比文字,画画的方式更让她影响深刻。
“这两处是什么意思?吃的标志不是面条吗,怎么这里还有个鸡腿,还有这几个红圈,又是什么?”
顾清宴咳了咳,“这么爱吃鸡腿,用它做标志显眼,代表辅国公府。这样都能走丢,可就没人找你回来了。”
“顾延之你好聪明,有了这幅地图,我一定不会迷路的,保证自个儿走回来。”
顾清宴翘了翘嘴角,很快收回笑意,“这才是一部分,真正记住路,还是要会看路线。帝都主干道与分支是有规律的,你只要记住……”
经过顾清宴讲解,整个帝都的布局仿佛都明朗许多,路线在叶弯弯脑海也有了初步雏形。
茶水续了三盏,顾清宴也说的差不多了。
末了,他再次强调,“一定不要忘记,红圈是官署或者官员府邸的标志,单圈代表无危险,双圈是不要逞强。还有……”
叶弯弯接过话,摇头晃脑道,“不要告诉任何人,这幅地图是你给我画的。你都说三遍了,我一定会保密的。顾延之,我现在超想出府试试你说的方法了。”
“不急一时,你刚刚不是还想出府吃肉?没钱怎么能行。”
顾清宴从袖中掏出一块木牌,“拿着。”
木牌是祥云样式,看成色,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底部刻有几个小字,叶弯弯认不全。
不过即使它再好看,也只是木头做的,非金非银非玉器,能顶什么用?
“就这个,在帝都能当银钱花?”
“它比银子管用多了。天底下大半铺子,吃喝用度,都可用它记账。至于你爱吃的小摊零嘴,它虽然不能直接用,却可以就近在钱庄取银子买。你要看不上,便还与我,到银光那儿取银子去。”
“这么厉害?不不不,就它了。”
银子沉甸甸的,哪有这木牌来得便利神奇。叶弯弯两眼放光,顾清宴不用想也能猜到,她的小脑瓜里,已经在列菜单了。
他弹了下她的脑门,无奈道,“叶弯弯,看在我这么相信你的份上,这几日少吃点肉吧。”
******
叶弯弯出了府,深深呼吸着久违的自由气息。最初的狂喜过去,心里反倒不着急大吃大喝的事了。
她打开改得面目全非的地图,想着顾延之说的记忆要点,跃跃欲试。
第一站,清平巷。
前几日二毛来辅国公府找过她,说是清平巷百姓的事有进展,那官员还了地契,拆除的房屋已经在重建。
叶弯弯到时,恰巧看到群孩子从一处宅院出来,同老先生作别。其中的孩子王,就是二毛。
“老大,你来了——”
其余孩子也跟着二毛瞎喊,“老大,你来了——”
惊得叶弯弯手足无措,她可不敢祸祸临启朝未来的花朵。被她爹知道了,一顿鞭子都是轻的。
“诶诶诶,别乱喊,夫子还看着呢,你们都快回家去吧。”
叶弯弯尴尬地朝夫子点点头,等孩子们各自散去,拉着二毛问道,“这什么情况?”
“那当官的,自己搬走了,留下这么一处宅子。”
听说为了表示歉意,那官员交了自家宅院的地契改做私塾,供附近读书的小孩免费使用。
“这么说,二毛你现在也是文化人了?”
“没,没,我可是立志要跟老大当山匪的人。是巷里的叔叔婶婶,让我盯着那些小子,一个个皮得很。夫子辛苦教学,还想着逃课……”
叶弯弯想起二毛方才带头向老夫子行礼作别的场景,有模有样,态度倒比其他孩子认真恭敬些,像是明白了些什么,“那你觉得,夫子讲得好不好?”
“夫子是有学问的人,自然讲得好。”
叶弯弯揉了揉他的脑袋,难得一本正经起来,“二毛,老大给你个任务。从现在起,你留在清平巷,要盯着他们读书,自己也要用心读。记住了吗?”
二毛急了,“老大,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大胡子,我也想像你一样当老大,这么多人听你的,好威风。
——小丫头,老大可不是逞威风的。想做老大,你要记住三点:讲义气,有担当,负责任。
当时年少闯深山,初见闵州第一山匪,他就是给她上了这么一课。如今她当了别人的老大,那记忆才鲜活起来。
老大,是后盾,不是拦路石。
二毛想当绿匪,不过是一时意气,读书,才是他眼下真正想去做的事。
“不管你在哪里,我都是你的老大。好好读书,二毛以后想当绿匪,老大的山头随时欢迎你。”
叶弯弯双臂张开,言语豪迈,带着一股江湖专有的侠义洒脱,在二毛心中的形象蓦地高大起来。
他鼓起勇气坦诚道,“老大,有个事一直没机会跟你说,夫子给我取学名了。”
“这是好事呀,敢问这位小兄弟,高姓大名?”
叶弯弯打趣,二毛却是心有忐忑,“夫子问以后的志向,我说要劫富济贫,夫子给我取名,叶义。”
姓叶?
叶弯弯愣了愣,而后大笑,“取得好,叶义,叶义,好名字!”
“老大,你不生气?”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二毛,哦不,叶义,为庆祝叶义上学堂,还有了新名字,走,老大请你吃饭去。”
******
客来酒楼,大堂。
随着小二一道道唱菜名,众人的目光都聚到了一处。
“老大,这会不会太多了?好多人都看我们呢。”
叶弯弯舀了勺辣子鸡到他碗里,浑不在意道,“美食当前,你还有心思看别人,是老大点的东西不合你胃口?小二,加菜——”
小二站在不远处,有些犹疑。这两人点的菜,都有三十多两了……
虽说客来酒楼不以外物评判客人的消费水平,可这两位小客,着实看不出哪里有钱。还选了嘈杂的大堂落座,也不像是离家出走的富贵少爷小姐。
“你说的,就是他们俩?”
见掌柜下了楼,小二连连迎上去,“掌柜您瞧,都点不少了……”
叶弯弯和叶义吃着菜,桌边忽然站定了两人,叶弯弯径自朝后面一人招呼道,“小二,今天我们是来庆祝的。说说你们这儿还有什么好菜,都加上。”
掌柜向前再迈一脚,顺利进入叶弯弯的视线,胖脸笑出了褶子,拱手道,“我是客来酒楼的掌柜,二位小客惠顾本店,实属荣幸。二位瞧着眼生,不知是打何处来?”
“闵州来的,怎么了?”
闵州可是穷山恶水的地方,看来小二的担忧不无道理。
掌柜的笑脸僵了僵,不动声色继续问道,“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啊。帝都路途遥远,小客必是跟家里人来的,怎没见他们一起过来用饭?”
“没,半路走散了,我自己到帝都的。说了半天,还能不能点菜了?”
听话里的意思,十有八九遇上死乞白赖的了。掌柜心中不郁,脸上的笑自然也挂不住。
叶义凑到叶弯弯身边,低声道,“老大,他们是怀疑咱们没钱,吃霸王餐。”
两颗小脑袋凑在一起,掌柜估摸他们是在商量逃跑的事,便偷听了一耳朵,谁知却听到那小丫头说,“我是没钱啊。”
证据确凿!
掌柜一掌拍在桌上,气急道,“你们两小兔崽子,没钱还敢来客来酒楼吃霸王餐,当我这儿是什么地方,来人!”
酒楼各处忽的窜出众多粗布短衫的打手,将叶弯弯一桌包围。
“老大,现在怎么办?”
“我们又不是来打架的,当然是继续吃饭。”
叶弯弯从怀里掏出一物件,“听说这个东西可以蹭吃蹭喝,在你这儿管不管用?”
一块木牌?
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掌柜移开目光,忽的又觉得这木牌有些眼熟,看了回去,祥云图案,莫不是……
他上前拿过木牌细细看了两眼,祥云雕刻,纹理栩栩如生,底部果真刻了一行小字:温,临启天游七年,初制。
“一块木牌,用得着瞧这么久,能不能用给句话?”
任谁吃饭被当猴子看,心情都美不起来。叶弯弯语气难免有些冲,掌柜却是赔着笑,“能用,能用!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贵客光临,小店荣幸之至。小二,让后厨赶紧备好酒好菜。”
打手散去,菜肴跟不要钱似的端了上来,掌柜站在一侧,亲自招待。
叶弯弯看着手里的木牌咂舌,居然这么管用?!
“老大,你这是什么宝贝?”
“我也不知道,顾延之送的。”
“顾大人对你真好。老大,你们一定要幸福下去。”
叶义心知肚明,若不是叶弯弯,顾清宴这种大人物根本不屑插手清平巷的事,也不会为他一个无名小卒洗去偷盗的罪名。
顾大人帮他,是因为在乎老大的感受吧。
“幸福?嗯,我们每个人都要幸福。来,祝我们叶义顺利入学,迎来幸福的读书生活!”
“老大,少喝点,这是酒!赶紧吃菜,压压酒气。”
叶弯弯咬了口狮子头,脑海忽然蹦出离府前顾延之的叹息。
——这几日,少吃点肉吧。
她今天是不是吃的有点多了?
“掌柜,你这儿怎么都是荤菜?”
“姑娘,都是按您的吩咐做的……”
叶弯弯喝的是客来酒楼最好的酒‘不辞’,初始猛烈,却无后劲。
她酒意上头,嘴里叨叨个不停,“我不管,我要吃素,素的……”
“老大,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去。”
叶弯弯捂着小嘴,拼命摇头,“不能回,顾延之会发现我吃了好多肉的,不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