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纷红紫已成尘,布谷声中夏令新。
屋外夜色尚深,屋子里仅有一盏油灯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等裴萤辉再次睁开眼睛时,意识到自己的手被人紧紧抓握着,侧头望去竟是生母姚姨娘拉着她的手,趴在床头睡着了。
没有惊动睡着的人,裴萤辉小心翻坐起来,取来一件外裳披在她肩头。
如今白日里的气温逐渐转暖,但早晚还有几分寒凉。
拂开姚姨娘脸上的发丝,望着她眼角的几丝皱纹,裴萤辉鼻子一酸,泪意争先恐后地涌进眼眶。
“姨娘,我回来了……”
裴府中人人都骂她姨娘是背主的奴才,贪图裴家的富贵,趁着主母生产之时爬上了老爷的床榻,一朝鸡犬升天。
可明明是裴大老爷迷上了春熙楼的头牌,想为其赎身,裴大夫人为了拉住他的心,下药把她姨娘送上了裴老爷的床。
后来,姨娘为了保护她和小宝而死在了裴大夫人的手里,连她弟弟也没能逃过一劫。
这一世…这一世,她不仅要保护小宝,还有姨娘和弟弟,她要保护她的家人,要让她们因自己而骄傲,能挺起胸膛堂堂正正做人!
一滴滚烫的泪轻轻的,重重地砸在醒转的姚姨娘的手背上,她望着低头垂泪的女儿,心中一片酸楚。
“萤娘,这段日子是不是在侯爵府受委屈了?”她伸手为裴萤辉抹去了泪水,眼里也跟着涌上泪意。
“姨娘你、你醒了啊。”瞬间的慌乱,裴萤辉望着多年不见的生母,激动地笑起来,“别担心,就算大姐姐想欺负我也没那么容易的。”
姚姨娘睁大了眼睛,又急又怕,“大姑娘真的为难你了?”
“嗯。”裴萤辉把人拉上床,像个孩子一样躲进姚姨娘香香软软的怀抱里,就好像拥有了全世界一样。
“她从小就欺负我,这回说是让我去侍疾,其实就是想趁机折磨我,顺便利用我。”
“利用你?”姚姨娘还不知道这背后的事情,难免有些疑惑,还有,“欺负你又是怎么回事?怎么以前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心里暗叹一声,比起曾经的报喜不报忧,她宁可让姨娘多了解人心险恶,别再像以前一样傻傻着了别人的道。
于是裴萤辉简单说了些过去的事情说给她听。
姚姨娘如坠冰窟。
“所以……你三岁那年胳膊上的伤口不是自己不小心弄的,是被大姑娘纵猫抓伤的?”
“你五岁时折了腿,也是因为你和她一起去上香时被她从台阶上推下来的?”
“还有……”
裴萤辉赶紧坐直身体,把呆滞的姚姨娘搂进怀里,轻拍背部安慰她:“好了好了,都已经过去了,往后谁也欺负不了我,别怕。”
姚姨娘的性子软,谁惹到她就算是惹到棉花了,受了委屈也只会掉眼泪。
……她还真不是像裴萤辉一样用眼泪作为武器,就是单纯的控制不住罢了。
被安慰了好一会儿才不哭了,姚姨娘忽然灵光一闪,紧紧盯住了裴萤辉的眼睛。
“你、你告诉我,今儿你被送回来的时候浑身湿漉漉的,还昏迷不醒,是不是大姑娘又对你做了什么?”
似乎只要裴萤辉点一下头,她就要像头为崽报仇的母狼一样冲出去了。
为母则强,就算是再软骨头的人,也有属于自己的逆鳞!
裴萤辉忍着心里的酸酸软软,跟哄孩子似的哄她:“不是,真不是大姐姐干的。”虽然和她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关系。
但姚姨娘学聪明了,不肯轻易相信裴萤辉的话了,“那你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好好,我告诉你。”裴萤辉告诉姚姨娘,自己已经成了景光及的人,会落水是因为她算计了林姨娘。
听到这些话的瞬间,姚姨娘脸色一片空白。
好半晌,她才哆嗦着嘴唇,不敢置信地问裴萤辉:“他、他强迫你了?”
“也不算是。”裴萤辉笑了笑,“我只是如了他的愿。”
“萤娘你糊涂呀!”姚姨娘又气又急,“看看我,你难道还不知道做妾的苦楚吗?”
“就算嫁给平头百姓做正头娘子,也好过给权贵当妾呀!”
“我知道。”裴萤辉为她拭干眼泪,“我知道我对不起良哥,但我不得不这么做。”
良哥,就是前世差点儿和裴萤辉结为夫妻的严守良。
他们两人上辈子有缘无分,这辈子……就更不可能了。
姚姨娘不理解,“为什么?”
裴萤辉没有提及前尘往事,不论姚姨娘怎么问,她都只说有自己的想法。
见实在劝不住裴萤辉,姚姨娘纠结了一会儿后下定决心。
“我那儿攒了一些体己钱,原本就是要给你和你弟弟的,明儿我就拿给你!”
这钱裴萤辉当然知道,因为上辈子姚姨娘也给她了。而且怕她在侯爵府过的不好,还把弟弟那份里的一半也塞给了她。
“好了好了,咱们该睡了,明儿大夫人必会见我,且有一场硬仗等着呢。”
……
翌日清晨。
裴萤辉刚起床,裴大夫人院子里的跑腿丫头就找来了。
“四姑娘,你刚回府,可不能忘了向大夫人请安的规矩呀。”
在裴家,裴萤辉行四,前三个姐姐都是裴大夫人所出的嫡女。
听到这话,裴萤辉给了姚姨娘一个“你瞧吧”的眼神,表示自己知道了。
姚姨娘忐忑地说:“那,我和你一起去大夫人的院子吧?”
“不必了。”裴萤辉劝她回去照看幼弟,“大夫人没有叫您去,就是只想见我嘛。”
见姚姨娘还是一脸的忧心忡忡,裴萤辉打趣说:“去了也是立规矩、伺候人,姨娘您能在自己屋里休息多好呢。”
姚姨娘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裴萤辉拉住她的手晃了晃,“别担心,既然大姐姐都同意了计划,大夫人不会为难我的,顶多就是问问侯爵府的情况。”
都说到这份上了,姚姨娘只能目送裴萤辉离开。
等到了裴大夫人屋外,裴萤辉果然没有被要求在院子里候着,很快就被丫鬟引了进去。
一进屋,只见一名雍容端庄的美妇人正坐在梳妆台前,一头光泽柔顺的黑发披散在肩头。
正是裴大夫人。
说起来,裴大夫人长得也不错,其余两个女儿都随了她,偏偏只有长女裴绛辉既不像她,也不像裴老爷,成了她心里的遗憾。
裴萤辉上前恭敬行礼:“萤娘给母亲请安。”
裴大夫人透过镜子看着裴萤辉,似是在打量她,并未叫起。
直到裴萤辉半蹲着的双腿打起了摆子,她才侧过头,笑着伸出手招了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