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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够活在那样的清晨是何等的福祉，但青春才是真正的天堂！
——威廉·华兹华斯《早期热情追随者眼中的法国大革命》
对于支持者来说，席卷金融科技世界的创新浪潮无疑是一场革命。金融科技给狭义银行业和投资组合优化带来了曙光。它将改变货币的性质， 1 动摇中央银行的基础，并为所有使用金融服务的人带来一场民主革命。
当新的通用技术正在改变诸多行业（如零售、媒体和教育）的时候，我们不应轻率地对这些说法置之不理，传统企业很少能够预测到变革的规模和速度，往往是在事后，才会认识到革命的本质。
回想上一个世纪，凯恩斯对20世纪初科技与金融结合所创造的可能性感到惊叹，他说道：
伦敦居民可以在床上喝着早茶的同时，通过电话订购全球的各种产品……他们可以在同样的时间以同样的方式，在世界的任何地方对自然资源和新兴企业进行风险投资，或者他们可以选择将财富的安全性与任何大陆上的重要城市的居民信誉相结合，而这种选择可能是大数据根据个人的兴趣或信息推荐所决定的。 2
几十年前的技术发展使这种全球投资组合管理成为可能，从19世纪60年代的“传真电报”（能够传输签名以验证银行存款）到深埋在大西洋下方每分钟可以传输8个单词的电缆，这种远程交易确认方式和低延迟使当时被称为“高频交易员”的投资者的出现成为可能。
这些创新促成的金融全球化是建立在一种更早、更简单、更深刻的变革之上的：账本。因为如果没有记录交易、比较余额和评估义务的能力，也就没有金融。货币和信贷作为商业的通用工具，离不开这一最基本的金融技术。这种技术使得借方和贷方可以相互抵销，债务可以作为货币流通，货币取代了需要依赖记忆的交易方式，从而使贸易呈指数级增长。
在凯恩斯描述的“在床上品尝早茶的全球化”之后，我们又取得了多大程度的进步？
用“平板电脑”替代“电话”，用“豆奶拿铁”替代“茶”，我们将迎来的不是20世纪，而是21世纪，在这个世纪，机遇不再仅限于男性或城市居民。第二波全球化浪潮正在达到顶峰，第四次工业革命才刚刚开始，在技术的巨大变革、全球经济实力的重新洗牌和日益增长的气候变化压力的推动下，新经济正在兴起。
新冠疫情危机加剧了这种变革，供应链更加注重本地化和安全性，数字化集成也正在加速，这些因素推动了公司和国家的战略开始“重置”，这为解决气候变化问题和推动向净零经济转型提供了新的机遇。
金融民主化和转型的程度取决于支持性技术。移动电话的出现、互联网的普及、高速计算的可用性、密码学的进步和机器学习的创新可以结合起来，共同推动金融领域的快速变革，就像它们在其他经济领域所能做到的一样。
如果认为当前独立中央银行模式代表了货币历史的终结，那就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几个世纪以来出现了一系列货币创新，但大多数都因为抵御不了贬值的诱惑而失败了，但也有一些创新改变了货币的本质。由于当前大家都在围绕货币和支付系统进行创新，这两种结果都有可能出现。而成功的关键在于，要明确在追求价值的过程中支持哪些创新、抑制哪些创新。
历史上最有前景的货币创新主要起源于私营部门，这些创新主要用于适应商业不断变化的性质。最早的纸币诞生于中国北宋时期，目的是让商人和批发商在大型商业交易中可以不用携带沉重的铜钱。马可·波罗在13世纪将这一概念引入欧洲，尽管在保值方面存在问题，但纸币在17世纪和18世纪还是变得越来越普遍。
文艺复兴时期，银行业主要用于支持不断增长的跨境贸易。意大利14世纪和15世纪银行业的重镇在佛罗伦萨，强大的美第奇家族就在这里。它们是外汇交易商，主要负责在欧洲贸易路线上交易不同质量的货币。从起初在卡瓦尔康蒂宫外经营货币兑换摊位，到后来成为梵蒂冈的银行家，美第奇家族真正的贡献是开创了汇票来管理新兴的中世纪贸易。这些从一个商人传递给另一个商人的付款承诺本身也可以用来付款，或出售给银行以筹集现金。
从17世纪开始，部分准备金银行制度的发展为贸易和工业的发展提供了所需的资本，其核心的技术是信息收集、信贷判断和贷款监控，并且这种模式以提高金融风险为代价来扩大亚当·斯密所谓的看不见的手的应用范围。为了保持货币的价值，中央银行必须越来越多地参与私人银行的监管，并在危机时作为它们的最后贷款人。
今天，私人货币是非银行部门（尤其是养老金、保险公司和各种资产管理公司）创造的，它可以帮助个人管理风险并增加储蓄。然而正如我们将在第7章中看到的，今天的非银行金融部门与19世纪的部分准备金银行业务处在大致相同的位置。合规与不合规的做法、有弹性的机构和脆弱的机构混合在一起，这使得非银行金融本身就成为社会价值风险的来源。
金融科技革命正在改变金钱和支付领域的传统。它是由以下几个因素驱动的。
首先，随着密码学和人工智能的进步，以及社交媒体强大的网络效应等根本性、变革性技术的创新，货币正在发生着变化。如果“点赞”是这一代人的社会货币，那它们有可能会发展成下一代人的经济货币吗？
更根本的因素是，经济和社会重组为一系列分布式的点对点强大网络，这种重组网络推动了货币的创新。 3 人们越来越多直接、即时、公开地创建联系，这彻底改变了人们的消费、工作和交流方式。然而，金融系统仍然围绕着像银行、支付、清算和结算系统这样的中心枢纽进行安排，即使加密货币和稳定币等货币替代品不是唯一的创新，但它们也向现有的支付系统发起了挑战，因此支付系统现在必须发展，以满足可靠、实时分布式交易的需求，当局也需要创造适当的环境来支持这种发展。
新经济对金融提出了新的要求。消费者和企业越来越希望交易能够实时结算，而结账成为少数情况，跨境支付能够和去街对面进行支付没什么两样。利用智能合约可以根据个人偏好和社会规范，实现货币和支付方式的更高效和更具韧性的结合。金融系统也可以进一步进行调整，要么增加金融交易的隐私保护，要么实现更多个人数据共享的机会。
尽管大肆宣传，西方国家日常支付方面的创新迄今为止还停留在表面上，是缺乏实质性的。大多数变化发生在支付方式上（购买的方法），包括了非接触式信用卡、智能手机移动钱包和银行应用程序。最基本的支付基础设施大体相同——交易在信用卡或银行程序上操作，并涉及数字货币。
人们支付的这些钱是由私人银行创造的（正如我们在第4章中看到的）。私人银行受到中央银行的监管，人们在私人银行中的任何存款都由国家在一定限额内投保（目前在英国是85000英镑，在加拿大是超过100000美元）。考虑到这一事实（而且大概是不用担心的），人们会感到很放心。
这一支付系统方便，但费用相对昂贵，费用在交易价值的0.5%～2%。它可能很慢，付款最多需要3天才能到达商家，而跨境支付的成本甚至会高出国内支付多达十倍，这限制了竞争并限制了消费者的选择。
更具变革性的创新开始显现。中国支付巨头蚂蚁金服拥有10亿用户，是美国最大银行的5倍。它与微信支付（腾讯的附属公司）一起处理了全球近90%的移动支付。Paytm是一个印度支付平台，拥有超过3亿用户，其中许多是小微企业。下一阶段是将这些私人支付系统与公共账本和后备机制进行整合。
此外，在线市场和数字支付提供商，如Stripe和Shopify，成为对中小企业贷款增长最快的机构，它们可以通过访问优质的客户数据来提高信用评分和贷款决策速度。
在这个创新如雨后春笋般的时代，货币的公共保管人必须既要具有建设性又要保持警惕，建设性意味着要为私人创新提供平台，中央银行应该像对传统参与者一样对新的参与者开放，这意味着新的参与者可以平等获得关键的央行特色服务，例如实时批量支付系统、存放存款和获得短期流动性。 4 但这也意味着银行会对相同活动采用相同的监管方式，无论提供者是银行、非银行金融服务公司或科技公司。这种监管的一致性是保持警惕的一部分，只有这样新货币才能与旧货币一样安全、可靠和值得信赖。
中央银行还必须意识到，私人货币替代品的兴起可能标志着公众应对一系列危机的信心开始转变。俗话说，“建立信任需要很多年，而破坏信任只需要几秒钟，修复则需要永远”。 5 金融危机破坏了公众对私人金融体系的信任，并引发了公众对公共监督有效性的质疑。为应对新冠疫情危机，公共债务大幅扩张，再加上一些中央银行的大规模购买（这在和平时期是前所未有的），这可能促使公众对货币的信心发生动摇。
事实上，本书在论证价值再平衡方面的重要贡献之一就是探讨公共货币价值的维持。这并不意味着要阻止创新的潮流，相反，它意味着要通过强化货币背后的核心价值来支持创新。未来的货币必须是可信的、有韧性的、公平的、包容的、透明的、可问责的和充满活力的。从根本上说，若要求公众对私人创新做出回应，就必须确保新的系统能够为公众服务。这意味着新的货币和支付系统必须满足许多要求。
它必须是有韧性的和可信的。新的货币和支付系统必须与现有系统一样具有韧性，同时为客户提供更好的服务。当经济冲击来袭时，新的货币应该保持其价值（货币稳定性），并且所有与它接触的机构都应该是可靠的（金融稳定性）。资金还必须具有韧性，对异常事件有强大的抵御能力，并且不容易发生技术故障。
它必须是可问责的和透明的，同时它需要保护隐私并维护客户的数据主权。现金交易是匿名的，并且在符合反洗钱、打击非法活动或恐怖主义的法律规定下，公众的私人银行业务细节也将是保密的。新的电子货币形式应该在匿名性和客户授权的私人信息访问之间找到平衡，以提供更好的服务。
在民主国家，如果货币系统的核心基于某种形式的电子私人货币，并且其创造者控制着大量货币（例如比特币）、拥有特权可访问客户数据或支付系统（例如某些稳定币），或者这种形式的货币容易出现贬值（例如像阿姆斯特丹银行等发行的私人货币就经常容易发生贬值），那么这种现代货币系统是不可持续的。
正如我们在第4章中看到的，透明度和问责制对于维持公众对政策的支持（并最终许可）至关重要，这些既不能由算法来实现，也不能由私营部门承担最终责任。
它必须通过增加金融包容性和促进团结来提高公平性。新的货币和支付系统必须通过向所有人开放来发挥其实现金融服务民主化的作用，这意味着需要大幅降低支付、银行业务和跨境交易（包括汇款）的成本，也意味着需要促进为客户服务的竞争，新型货币形式中的所有网络外部性应当使公众受益。
促进团结意味着永远不要回到像金本位那样的货币形式，在那种货币形式下，货币调整以牺牲工人阶级的利益为代价。实际上，促进团结意味着充分利用新技术来创建更灵活的经济，从而进行更规律、更平稳的调整，而不是先造成巨大的失衡和脆弱性，然后再用残酷的方式解决问题。
它必须通过提供新服务和廉价、高效、安全的支付方式来维持经济活力。新的系统可以通过整合数据资源为小企业提供更高效的融资机会，将智能合约与金融和商业贸易相结合，提高效率，并通过数字化技术简化和加速跨境贸易过程，使其与国内交易无异。新的支付系统必须是可扩展的。毕竟，货币是一种社会约定，是一种网络。使用它的人越多，它就越有用。为了发挥作用，货币形式在大规模应用时至少要与在小规模时一样高效。目前，大多数加密货币的替代品在这一方面存在明显的不足。
坦率地讲，中央银行不会想象到当前金融创新浪潮带来的可能性。相反，中央银行应该为私人创新创造尽可能公平的竞争环境，同时确保新系统能够尊重、支撑货币的核心价值观：可信、有韧性、公平、包容、透明、可问责和充满活力。
这意味着两件事。首先，该系统的核心必须是公共货币，尽管它与私人货币之间的联系性质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英国纸币“向持票人付款”的承诺得到了国家的无条件支持，这是目前零售电子支付形式所无法做到的。 6
当前对私人电子货币系统的支撑是用户可以随时将其持有的资产转换为现金。这些新的货币形式应该通过提供类似现金的属性来模仿现金在实物交易中的使用。这意味着支付的最终性，即付款完成不可撤销。如果有人在酒吧交出一张10英镑的纸币，他的债务会立即结清，开酒吧的人手上就有了现金，可以马上将现金用于他认为合适的另一笔交易。确保支付的最终性是中央银行的工作之一，以便企业和客户可以充满信心地进行交易。
其次，为了让新系统保持稳健货币的价值，中央银行将继续提供一系列公共支持，以维系公众对货币的信任。具体是指：保护以电子现金或计价单位形式存在的基础货币；确保支付的最终性；在系统面临压力时提供支持，以确保可扩展性和系统运行所需的流动性；全面监督支付系统，因为系统的安全程度取决于最脆弱的环节。
每个人都能创造货币，问题是要让大家认可它。
——海曼·明斯基 7
评估三个重要的创新，即加密货币、稳定币和中央银行数字货币（CBDC），在核心功能和基本价值观方面的表现如何。
正如我们将看到的，货币王冠的电子觊觎者目前在大多数标准上都达不到要求，但他们发起的革命将推翻旧政权。如果我们将注意力集中在支撑稳健货币的价值观上，我们可以积极接受这种变革，未来的货币将支持更加动态和包容的经济。
首先是一些定义。有两种类型的货币：基于账户的货币和基于代币的货币。基于代币的货币包括从雅浦岛石币到纸币等常见的例子，代币基本没有内在价值，但社会习俗的力量给它带来了广泛的认可，要使其持久，需要适当的机构支持。
当阿姆斯特丹银行等存款银行在17世纪的欧洲流行开来时，基于账户的货币开始腾飞。在支付过程中通常使用中介机构（比如银行）来完成交易。在这个过程中，支付方的账户会被扣款，收款方的账户会被入账。这些交易可以发生在同一家银行或不同的银行，但最终结算发生在中央银行。基于账户的资金是我们大部分（超过95%）资金的持有方式。
这些银行余额属于数字货币，它们是我们银行维护的分类账中的电子记账项，尽管现在支付的速度和便利性已经大幅提升，但其基本架构与17世纪账户货币体系相似。 8 对于来自非银行支付服务提供商（例如Apple Pay、Venmo或Stripe）的创新型支付应用程序而言，这一原理也是适用的。
当前的电子货币系统是双层的。在较低层级，正如我们在前几章对部分准备金银行制度的讨论中见到的那样，银行通过发放新贷款来创造私人货币。这些贷款由银行的资本来支持，并由存款提供资金。 9 而银行之间的交易则在中央银行准备金的较高层级结算，这是私人银行在中央银行持有的基于账户的货币。
这个系统有几个优点。它确保付款的最终性，并便于中央银行进行核心活动，例如在金融系统压力大时提供流动性、充当最后贷款人以及通过量化宽松参与资产购买。
系统的某些要素可以被应用和改进，以实现金融科技革命所承诺的效益。例如中央银行储备属于电子公共货币，但它不向广大公众开放。这些货币未来的一个发展方向是使其可供公众使用（在CBDC的变体下），另一个方向是让私人货币成为交换媒介。
第一个毫不掩饰地挑战传统货币体系的是加密货币。加密货币是一种基于代币的数字资产，它并不是货币，因为目前还不清楚它是否具有货币的功能。这些数字资产的基础是分布在大量计算机上的网络，这使得它们可以不受政府和中央当局的监督。“加密货币”一词源自用于保护网络安全的加密技术。正如我们在第4章中看到的，这些技术起源于英格兰银行发行的一张50英镑纸币上的“面孔”——艾伦·图灵所做的一些工作。
在全球金融危机最严重的时期，技术发展与银行系统信心的崩溃同时引发了加密货币的革命。它的拥护者声称，去中心化的加密货币（例如比特币）比中心化的法定货币更值得信赖，因为：
● 它的供给是固定的，因此不受贬值诱惑的影响。
● 它的使用不受私人银行风险的影响。
● 持有它的人可以保持匿名。
一些人认为加密货币可能比中央银行发行的法定货币更高效，原因是其底层的分布式账本技术可以省去中央银行和金融机构等中介，使支付可以直接在支付方和收款方之间进行
。
包含着一种似乎是对未来世界的悲观担忧和自由主义、乐观主义的精神，第一个或所谓的创世比特币区块传递出的信息是：“《泰晤士报》2009年1月3日，财政大臣即将对银行进行第二次救助。”
加密货币能否很好地发挥货币的作用，必须根据整个加密货币生态系统的功能来判断，该生态系统超越了货币本身，延伸到了可以买卖加密货币的交易所、创造新货币并验证交易的“矿工”，以及更新分类账和提供托管服务的钱包提供商。
一种较为宽容和开放的观点认为，加密货币充其量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对有限的人起到货币的作用，而且即使如此，也只能与用户的传统货币并行存在。 10
事实证明，加密货币是一种具有高波动性的短期价值存储手段，其价格波动可以在数月内形成50%的收益或损失。过去五年，比特币的每日标准差是英镑的10倍。而比特币还是相对更稳定的加密货币之一。
这种高波动性部分反映了加密货币既没有内在价值，也没有任何外部支持。它的价值取决于对未来供求的信念，也就是最终它是否会顺利成为通用货币或作为应对其他形式货币贬值的对冲工具。
对加密货币的长期价值持怀疑态度的最根本原因是，我们还不清楚它如何成为有效的交换媒介，因此它不太可能成为记账单位。简而言之，很少有零售商能接受加密货币，它的交易非常缓慢，同时“挖矿”过程会消耗大量的能源。因此，加密货币的可扩展性可能会依赖于数字钱包内交易的清算，如下所述，该框架其实更适合中央银行的数字货币。
与历史上其他成功的货币不同，任何个人或机构不对加密资产负责，同时加密货币也没有得到任何权威机构的支持。由于比特币仅仅是由算法支持的，所以许多企业都被管理问题所困扰（例如所有权的集中使比特币容易被操纵）。尽管加密货币在成立时是与传统金融系统对立的，但加密货币所需的基础设施与整个金融体系所需的基础设施在机制上是相同的，因此加密货币也依赖于公众的信任。这也说明了当它面临网络攻击、客户资金损失、资金转移受限和市场诚信不足等问题时，同样很难建立自己的信任。
最后，当加密货币被用作货币时，也会引发一系列围绕消费者和投资者保护、市场诚信、洗钱、恐怖主义融资、逃税以及规避资本管制和国际制裁的问题。就其用于交易而不是投机来说，加密货币对那些活跃在非法经济中的人更具吸引力。这增加了比特币的信任赤字，也意味着一旦它被纳入监管网络（最终就像所有形式的货币一样），它作为货币的吸引力就会减弱。
加密货币不是货币的未来，但这并不等于要抛弃它。有些加密货币可能因其固定供应量（在它们可以抵抗贬值的范围内）和与其他资产的低相关性而被赋予价值，这就是一些人对比特币的看法，如果有足够多的人主观地认为比特币是抵御通货膨胀、不确定性或冲击的“安全避风港”，那么人们就会有对其作为资产而不是货币的需求。比特币的高波动性以及它与股票、债券等传统资产的较低相关性，使它能够创造出类似于黄金的对冲。尽管在这种数字黄金背后形成了一种社会约定，但这种约定仍会因为政权转换而使“安全避风港”发生变化，这种转换可能由于治理挑战、新的监管或数字货币领域的创新而触发。时间将告诉我们，比特币的主观价值是否能够获得长期的共识。
更直接的是，加密货币背后的核心技术已经对货币的未来产生了影响。事实上，加密资产在三个方面指明了货币的未来：
● 如何促使货币和支付方式调整以满足社会不断变化的偏好，特别是去中心化的点对点交互方式。
● 通过加密货币的基础技术所提供的可能性，可以改变支付的效率、可靠性和灵活性。
● 中央银行是否应该提供一个面向所有人的中央银行数字货币。
加密货币发起的革命催生了私人稳定币，尽管它的最初设计存在一些严重缺陷，但稳定币可以极大地推进货币的未来。
与仅由算法支持的加密货币不同，稳定币是与一种基础资产（例如黄金或石油）或法定货币（例如美元或欧元）挂钩（并因此得到支持）的加密货币。稳定币结合了加密货币的多种技术要素，包括基于代币的形式和使用分布式记账技术进行交易验证，同时基础资产的可信度使稳定币得到进一步强化。但我们最好将稳定币（例如Libra）视为支付系统而不是货币本身，因为它的货币性来自基础主权货币。
即使稳定币不是货币，它们也可以改变货币的性质。稳定币比加密货币更有能力作为支付手段和价值储存手段，因为它可以通过与基础资产的联系来稳定其价格。因此，它可以创建更快、更便宜和更具包容性的全球支付系统。稳定币可以与数字钱包和智能合约集成，使实时分布式、低成本的点对点交互成为现实，这使创造银行或信用卡系统之外的另一种支付系统成为可能，同时也大大降低了跨境支付的成本。
稳定币的福利收益可能是巨大的。尽管近年来取得了明显的改善，但当前的支付系统仍然存在两大缺陷：世界上很大一部分人口无法经常享受到金融服务以及跨境零售支付效率低下。在全球范围内，尽管11亿人拥有手机，但仍有17亿成年人无法使用交易账户。 11 由于交易账户是获取信贷、储蓄和保险等额外金融服务的渠道，如果很多人无法使用交易账户，这会妨碍金融包容性的发展。 12 移动钱包和移动货币，如肯尼亚的M-Pesa，已经证明了金融在包容性方面的潜在变革。
稳定币是他们的核心支付系统，但通过创造类似货币的工具进行交易，人们可能会倾向于将稳定币作为传统金融体系之外的价值储存手段，例如放在数字钱包中。在这种情况下，当局应该应用相同风险/相同监管原则，以确保稳定币在价值稳定性、法律索赔的稳健性、全额（票面价值）赎回能力、支付生态系统的韧性等方面，与商业银行货币达到相同的标准。
此外，如果像Libra（更名为Diem）这样与拥有超过25亿用户的全球主要社交媒体平台Facebook相关联的稳定币成为主流，那么经济中的大部分资金可能会流向正规银行系统之外。这将从根本上改变实体经济的信贷供给，并使货币和金融稳定发生动态变化。
稳定币的最大问题之一是其支持体系的性质。对于那些由美元或英镑等货币支持的支付系统来说，为了满足法定货币的标准，这种支持必须是绝对的、不可撤销的和无风险的。如果没有与发行基础法定货币的中央银行充分合作，很难想象如何实现这一目标。
正如阿古斯丁·卡斯滕斯所强调的那样，私人稳定币在治理上应该吸取阿姆斯特丹银行失败的教训。 13 随着时间的推移，除非治理健全、透明度完整且公共监督完备，否则私人资金的“约束性规则”几乎不可避免地会放松。阿姆斯特丹银行从用黄金一对一支持“银行资金”逐步走向提供秘密贷款。究竟用什么才能避免稳定币面临利率、信用、交易对手甚至货币风险呢？在这些方面的绝对明晰性和法律确定性至关重要。此外，稳定币还需要解决一些重大问题，包括在压力下由谁提供流动性、适当保护数据隐私以及潜在的洗钱、恐怖主义融资和其他形式的非法融资。
最终，很可能只有一个公共问责机构才能满足稳定币的治理、流动性和运营要求，使稳定币随着时间的推移始终如一地工作。在这方面，中央银行的信誉是令人信服的。最有可能的未来货币是中央银行的稳定币，也就是中央银行数字货币（CBDC）。
CBDC是一种电子形式的中央银行数字货币，公众可以使用它进行数字支付。目前，我们使用借记卡或手机付款时，用的是最初在银行创建的私人资金。我们从中央银行那里能够获得的唯一无风险资产只有实物现金，但现金的使用正在迅速下降，这创造了新的机遇和风险，现在，我们可以将数字支付的便利性与中央银行货币的最终安全性相结合。
如果设计得当，CBDC可以提供加密货币和稳定币所追求的所有功能，同时解决基本的法律和治理问题（这些问题最终会破坏那些货币替代方案）。它可以通过全天候支付服务、不同程度的匿名、点对点转账或提供支付货币利息的范围来开辟新的可能性。
CBDC的最佳结构是双层系统，消费者可以通过中介机构对CBDC提出间接要求，中介机构可以是银行或数字钱包（例如Apply Pay或Facebook的Calibra），这将大大提高效率，因为绝大多数的付款可以在数字钱包内和钱包之间进行。如果持有“狭义银行/钱包”受到中央银行的监管，那么这种双层系统也能提高其自身的韧性。同时，建立双层系统也可为私人创新创造机会，包括与智能合约进行集成，以及根据消费者的喜好，收集数据以改善数字服务质量。
我们需要考虑一个重要的因素，即人们是否可以直接使用CBDC，它将是最终的无风险资产，是现金真正的数字等价物。目前，人们可以将他们的商业银行存款转换为现金（当然，部分准备金银行制度意味着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同时做到这一点）。在一个完全数字化的世界中，如果他们拥有相同的权利，可能会导致即时的银行挤兑。但双层系统可以消除CBDC可能会发生的挤兑金融风险（在一层基于账户的系统中，客户可以直接访问中央银行账户，或者在基于代币的零售型中央银行数字货币中，客户也可以无缝访问）。
但如果人们不能转换他们持有的数字货币，国家会为他们提供足够的财务保护吗？一种折中方案是采用一种混合结构，允许人们获得一定数量的CBDC，这类似于当前的存款保险。
其他设计问题包括是否应支付CBDC的利息。这显然会增强持有中央银行数字货币的吸引力，从而增加银行系统的脆弱性。相反，它也使中央银行能够收取负利率，但目前这种利率受到现金收益率为零（一旦考虑存储成本实际上略为负）的限制。
谁应该负责“了解您的客户”和反洗钱法规的执行？在什么条件下可以访问客户数据？在客户同意的情况下，是否能更好地提供有针对性的服务？或者它是否会用于平衡隐私权，以及在中央银行数字货币中如何平衡隐私权与利用其中信息打击恐怖主义和经济犯罪的程度？
这其中一个主要的担忧是，如果设计不当，CBDC可能会导致中央银行在存款收集和信贷配置方面挤压私营部门。因此，为限制公众的直接访问规模，需要采取相应的措施。否则，这种面向公众的CBDC可能导致中央银行资产负债表过大，在正常时期削弱商业银行的中介作用，并有可能在紧急时期促使投资者纷纷将资金转移到中央银行数字货币中去。 14
一场未来货币的革命已经开始。它的起源是由基本面驱动的：新技术使新的支付形式成为可能，新经济创造了巨大的变革需求。当局需要引导这种能量和创新，以便让新的货币更好地为人们服务。新的货币必须以长久以来支撑稳健货币的持久价值观为指导。
几年前英格兰银行举办了一次活动，问学生们钱对他们意味着什么。活动的效果非常好，其中提交的一个作品引起了我的注意。这是一段来自肯特郡查尔斯·达尔文中学学生的视频（因为达尔文几年前出现在10英镑上）。但是提交作品的这位年轻姑娘已经预料到了另一种进化，一种对金钱的自然选择。视频画面是田园诗般的自然风光，松鼠在保护它们的资源。同时，参与演出的角色都在自拍并发布到网上，每个角色都积累了自己的粉丝，这使摄像师非常满意，并促使她去购物，而在这个未来世界里，商店只接受拥有粉丝的顾客付款，街头的穷人则乞求有人能给予他们关注。
起初我想，“当然了，我记得对于一个正在读高中的少年来说，同龄人的认可、人气，才是最重要的”。但经过反思，我意识到这些粉丝类似于亚当·斯密所定义的人类互动和交流的过程，我们通过这个过程培养我们的道德情感。在斯密的“心意相通”理论中，观察他人并看到他人的判断，能够使人们知道别人是如何看待自己的行为的（从而更加了解自己）。我们从感知（或想象）他人的判断中获得的反馈，会创造一种激励来实现“情感的交互”，从而引导人们养成习惯，进而变成行为原则，而这些都构成了他们的良知。
在斯密的时代，“偏好”确立了社会习俗。而现在，“点赞”可以被货币化。那些编辑Spotify播放列表的人会得到丰厚的回报，Instagram用户和YouTube博主能将他们的人气转化为利润丰厚的广告收入，通过推广热门商品、新潮风格和流行语来创造自己的赚钱方式。有时，在某种意义上，道德情操就是市场情操。社交媒体公司使用点赞和流量来衡量广告质量、改善服务。我们用受欢迎的程度作为事物可信度的衡量标准。
通过数据衡量的社会互动正被用来塑造道德（或至少是规范的）行为。有的国家正在试点通过社会信用体系跟踪社会行为，以创建一种国家征信体系。该计划建立了个人、企业和政府的统一数据记录，可以对其可信度进行跟踪和评估。它有多种变体，一些是数字上的信誉评级，而另一些则有简单的白名单和黑名单。不良的社会信誉评级被用于限制乘坐飞机和火车，反过来良好的信誉评级可被用来减少在医院就诊和在政府机构办事的等待时间。
征信体系的支持者认为它有助于改善社会行为并增强“可信度”，包括及时缴纳税款和账单以及促进道德价值观的形成。而批评者认为它侵犯了个人和组织的隐私权，降低了个人尊严并可能被用于监视。
因此货币是一个完整的循环。一旦建立在信任的基础上，信任就变成了货币。
历代货币发展的经验表明，无论是哪种形式的货币，要想持续存在，信任必须建立在不止一个简单的规则或传统的基础上，无论这些规则或传统多么根深蒂固。
从早期的不足量的货币到阿姆斯特丹银行再到比特币，它们一次又一次地证明欺骗和贬值的诱惑真是太大了。从美第奇家族的银行王朝到大缓和时期
的货币胜利，一次又一次地孕育了自满，而自满又带来了危机。我们必须做出艰难的决定来应对系统冲击，这些决定要用短期的痛苦换取长期的收益，健全的货币政策最终需要由作为系统核心的公共机构来做出这些决定，以追求货币和金融稳定。这意味着一些私人创新最终会被纳入公共领域，并经过调整来为更广泛的公共目标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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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宪章》到金本位制，我们了解到，如果公共机构没有适当的基础，并且没能得到公众的认可，当局做出这些艰难决定的能力就会缺乏可信度。
货币要可靠，就必须值得信任。它必须保持自身价值，并成为通过抵御冲击来保持信心的金融体系的一部分。维持韧性需要正确的机构支持、具有明确授权的机构、实现这些目标的正确工具以及政治和公共问责制。货币价值背后的关键机构，尤其是中央银行，需要培养和维系公众的认可。正如霍布斯所说，人们把他们的一些自由让渡给国家以换取国家对他们的保护。如果国家不能提供这种保护，它就失去了统治的权利。就新冠疫情而言，这种交易已经被验证。由于恐惧在蔓延，人们愿意向霍布斯的《利维坦》屈服，比如放弃他们的自由出行等基本权利。
货币也是如此。只要当局能够确保货币和金融的稳定，人们就会支持将决策权委托给独立的中央银行。同时，当局必须透明、公正地履行职责，并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如果将这些价值观放在首位，货币的未来将充满希望。它可以促进更广泛的经济包容性和新的经济活力。新金融形式的不断发展可以满足经济中不断变化的需求，并利用新技术的优势。虽然这些创新中有许多将属于新瓶装旧酒，但也有一些是真正的佳酿。当局必须知道如何去辨别新金融形式与传统金融形式的区别和潜在风险，然后它需要调整支持货币的机构，以使经济能够从经济活力中受益，同时保持货币的受信任度、可靠性和韧性。货币的价值非常重要，因此与其功能密切相关的任何事物都不能长期脱离某种形式的公共监督。
如果货币是有韧性的、可问责的、透明的、有活力的和可信的，那么它就会受到重视。然后它就可以用货币来估价。而探讨货币价格影响我们价值观的范围和条件正是第6章要讨论的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