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九月,木沛骥在战战兢兢里上任了。木老师排课比原来的龚老师更能照顾人。照顾不照顾,大有讲究。学校里,一般是上午四节课,下午两节课。比如你一天有两节数学课,甲班一节,乙班一节,甲班第一节课,乙班第二节课跟着上,你会高兴的;如果甲班第一节课上了,再上乙班第四节课,你会不高兴,因为中间要等两节课。比如语文老师,通常教两个班,每个班一周六节课,有两节课是连在一起的,因为写作文。一二两节在甲班上,三四两节在乙班上,学生在写,你在休息,四节课轻松打发了,好。如果甲班乙班分两天上,即使分上午下午一天上,也麻烦。再比如体育教师,一周十二节课,每个班级一周都有两节,两节又不能放在一起,起码要隔天。上午一二节课一般是上语文、数学,第三节课开始到下午,可以上体育课。排课时,一天可以上四节,那么三天就完事,分散了,天天都得来。
木沛骥老师问我喜欢教什么,我说我只能教语文。我们那个时候,虽然教师文化水平低,但似乎个个是通才全才,什么都会似的。木老师和饶老师,语文、数学、化学、物理、政治都会。木老师还会教英语和体育。
饶大庆老师那里,出来一个事。严格地说,这事早就出来了,只是现在才丢到外面被人看见罢了。我村小学校长早就知道这件事,从前保着密,现在不替别人保密了,这事才出来,越发严重了。事情是这样的:去年底,寒假时候,饶大庆女儿生大病,他带女儿到上海去,开了一刀,一刀奏效。事近年终,他想得到公社教育系统年终补助。他用一个信封给妻子写寄了一真一假两封信。假信说女儿已做手术,不见病痊,费用达千余,请校长传达上去,争取特殊补助云云。真信却说手术完美,女儿无事,爱妻勿挂念,请将假信交给学校,让校长交给“贫管会”主任,争取较大补助。哪知事情阴差阳错,妻子抽出的是假信,不知里头还有真信,鼻涕眼泪,找了校长;校长抽出的却是真信,然后才抽出假信。饶老师的妻子也看了真信,竟抱着校长哭起来,乳房顶着校长的肩膀。校长说,别哭,别哭。女人说:“那怎么办呢?”校长和我的父亲也有点像,被女人的乳房一拱,软了。说:“一不做,二不休。我把假信递给‘贫管会’主任吧。”
年底,饶大庆夫妇得到“贫管会”一等补助。
事情已经超出半年。前几天排课,饶大庆妻子拿回自己的课程表,丈夫一看,课程散乱不集中,气坏了。因为村小是没有教导主任的,什么事都是校长一人。饶大庆找到校长,说:“你这是有心为难人。”校长说:“怎么会为难人呢?”“你睁开眼睛看看,休息的时间太少了。”“就四位老师,大家都是这样子的。”“我替你重新排,好吗?”“都是革命教师,要强调工作,不能强调休息。”“村小校长,不要在我面前拉什么大旗……”一来二去,校长站了起来,说:“饶大庆啊饶大庆,想不到你恩将仇报……”饶大庆也火了:“恩将仇报……你他妈的对我有恩?你也太把自己看大了。”校长看看饶大庆妻子,她的脸色煞白。她用恳求的眼光看看校长,看看老公。校长拉开抽屉,把装着真信假信的信封用两个指头夹举起来,像举着一面旗帜,目无旁顾,一直走向公社“贫管会”。
“贫管会”主任批评,校长自我批评。校长虽然作假,但总是为自己学校教师好,情有可原嘛。但,饶大庆和老婆赶到了。老婆向主任告状说,校长摸她的屁股!主任想,这对夫妻是急中生傻了,哪门跟哪门啊,两不相干啊。主任把一真一假两封信摆在桌上,问饶大庆是不是你写的。饶大庆没法抵赖。主任又来了兴趣,问女人:“校长怎么摸你的?”女人一时说不出。鬼主意肯定是男人出的。倒是校长说:“你说我摸你?你当时抱着我,拿右边乳房顶我的肩膀呢!”女人说:“你摸是摸过了。”校长说:“放屁!我用哪只手摸你哪爿屁股?”答曰:“你用右手摸我左爿屁股。”校长说:“主任你看”,他坐在靠椅上示范,“我坐着,她站在我左后抱住我,右边乳房顶着我左肩,我的右手靠椅挡着,怎么够得着她的左爿屁股?”主任说:“那是够不着的。”
“贫管会”决定,收回给他们的年终补助,饶大庆做出深刻检讨。说还是宽大的,没有行政处分。
事情丑且好笑,一传百里。
饶大庆一时间蜷在家里,自舔伤口。
木沛骥老师拿着饶大庆的课程表,给饶老师,征求排课的意见。饶老师连声说:
“谢谢谢谢,你怎么排,我就怎么教。”
饶大庆觉得世界对他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对了,你木沛骥算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