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学校的教导主任姓龚,宁波慈溪人。龚这个音在我们天州是操的意思。他娶了我们本乡一个漂亮的女子。大家经常同他开玩笑,他脾气特好,你随便怎么开都没关系。一个学期排课一次,教师让他照顾,他尽量照顾。教师临时有事,让他为你调课,他也千方百计为人着想。但他调走了,调宁波去了。
谁接替当教导主任呢?教导主任很重要啊。校长以为我刚刚工作,让我来当,我父亲也不会同意,他桌面上还能自知。校长清楚,一有机会,我马上推荐上大学。校长选定木沛骥老师,木沛骥老师人品素养都好,像龚老师,做他的副手,他肯定不吃力。校长便找木老师谈话。木老师说,让他多干活没关系,只是自己的地主成分不宜当主任,主任大小是个官。校长说,七品开始才算官,我们算个屁,干活而已。木老师还是不依,他推荐饶大庆。校长知道,木沛骥是怕饶大庆,饶大庆一直在校长面前说木沛骥的坏话。饶大庆是什么好处都要的人。谁优秀,谁得到好处,饶大庆都不高兴。即使别人和他一样得到,他也不高兴,只有他有,别人没有,他才高兴。校长对木沛骥说:“这事你别管,我找公社书记。”
校长找到公社书记,先把毛主席的话拿出来:“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公社书记笑起来,说:“你教育我啊?”——木沛骥当教导主任,公社书记自是赞成的。他知道木沛骥和我父亲的关系,这可以作为礼物,送给我父亲。说:“你是一校之长,我充分尊重你的意见。”
校长道谢回来。
饶大庆得到消息,立马跑到公社。说木沛骥当教导主任不妥,缺点一大堆,主要的,他是地主儿子,地主儿子当教导主任,学生们焉得不反动?又说自己教书多少年了,工作优异,毕业的学生中有些是军官,有些是国家干部了,云云。公社书记还算耐心,只说人事我们会考虑的。
想不到饶老师跑到区上找到我父亲。那时交通不便,步行到区上要爬一座崎云山,整个要费三个小时。饶老师呼呼喘气,我父亲已经接到公社书记的电话,一见饶大庆,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给饶大庆沏了茶,说:
“你是特意从家里来的?”
“是啊。”
“有什么重大事情吗?”
“有个机会。”饶大庆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给我父亲。我父亲说:
“我已经戒烟了。”
饶大庆手有些抖,想把烟点上,听我父亲说不抽烟,又艰难地把烟插回去。
父亲有些不耐烦,但还是耐心地问:
“大庆,有什么机会?”
大庆看了我父亲一眼,说:
“龚续航调到宁波去了,学校多出一个教导主任职位。我想让你家可可当教导主任。”
父亲非常惊讶。但这个机灵鬼阅人多了,知道饶大庆拉的是什么屎。说:
“大庆,谢谢你。这事我知道了。今天事多,有些特别,我就不留你吃饭了。你先回去吧。崎云山陡,荆棘多,有蛇,你要小心爬。千万要小心。”
自己就站了起来。饶大庆傻了一下,也就说:
“周书记,那我回去了。”
“好的好的。慢走,慢走。”
我父亲踱到报务室,把吉林籍的高大的女接线员亲了一口,哈哈大笑。父亲是个络腮胡子,扎得接线员莫名其妙。
木沛骥老师还是退让。对校长说,饶老师长期发狠自学,知识水平、教学水平都是高的。校长认为木沛骥不知好歹,有些恼怒,说:
“别啰唆!”
在我的家里,父亲狠狠地骂了木沛骥:
“哪里有官不当的!”
木沛骥对我父亲交了底。他是怕饶大庆告状,别的都不怕,只怕饶大庆纠缠着地主成分,告到儿子恩义所在的部队里去,儿子被退伍就糟了。我父亲哎呀哎呀了几声,说:
“说梦话一样。你想得实在是太多了。”
木沛骥还是不安。总觉得儿子那里会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