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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恢复了,这真是一个不幸的决定。推荐上大学,哪怕全区只有一个,名额乖乖地也是属于我。现在要考试,娘的,我的数理化和英语根本不行,我能去考吗?别人一个个考走了,剩下了我,我将多么难堪啊。大家都会说,瞧,周作人的儿子,白痴一个,这下不好混了。

还好,连续两年,我们乡(现在不叫公社了)考走的也就两个人。两个都不是我周边的人。饶雄鹰拼命复习,但是考不上,饶大庆安排他到金华东阳读高复。一天,父亲狡黠地对我说:

“你也去高复,怎么样?”

我说:“你读过大学吗?你都只有读报的水平。”

父亲说:“他妈的,我是什么年代的人,我总不能替你去高考吧?”

“我可没想到去读什么大学。”

“现在中央不是说重知识、重人才吗?”

“不是人说了算吗?说我有知识,我就有知识,说我是人才,我就是人才。”

父亲看着我,狡黠地笑笑,说:

“那你怎么办呢,一直教书教下去?”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他妈的。”父亲用欣赏的语气,说,“下个星期,你到市委办公室考试。可能是写一篇什么文章。做做样子,摸一摸底。像你这种官家子弟,不学无术,这回一篮子解决问题,消化到各个部门去。”

“什么时候上班?”

“具体还不知道,也许一个季度,也许要半年。”

这是一九七九年早春的时候。木老师接到《纠正地主分子帽子通知书》。“查某某乡,某某村,某某人(木老师父亲),经审查同意不予地主分子对待,现予纠正。此致 木沛骥 某某公安局”。本来地主不地主,有我父亲罩着,木老师根本没有什么事情。但这事对于木沛骥,算是天大喜事。木老师热泪盈眶,喜极而泣。他摆了一桌酒,叫上我父亲,并通过我父亲,叫来乡党委书记等人,算是给足了面子。木沛骥好像向全世界宣布,从此,我木沛骥就是一个“人”了。还有校长,当然也叫上饶大庆。饶大庆告诉我,这一桌酒,是他一生吃得最好的一桌酒。

不久,泰去否来,木老师家出大事了。我们这个区去当兵的,对越自卫反击战,牺牲五个人,我乡一人。父亲马上想到木沛骥儿子木恩义。他想不起我乡去打仗的还有谁。他挂了个电话给天州市人武部,问具体名单,答说还没有接到烈士名单。这种事传得很快,木老师电话来了。木老师一直提心吊胆,因为恩义来过一封信,说越南怎么在边境滋事进犯,反击是忍无可忍,民族大义,请父母大人谅解。却说不要回信,“回信我也收不到”。信是广西南宁边上一个地方发出的。“回信我也收不到”,这句话使木老师夫妇极其不安,预感像毒蛇一般纠缠着他俩。黑柴扒好长时间魂不守舍。神从他的脑顶跳进跳出,她经常叫头痛。

我父亲了解到参战部队是广州军区和昆明军区,兵员兵种都是混合的,老兵新兵一起上,让木老师不必担心。木老师理解偏了,认为是死是活,我父亲应当已经明白了,如果恩义还活着,父亲就会哈哈笑说:没事,活着!什么广州昆明,兵员兵种,老兵新兵,分明是拖延时间,让他慢慢接受事实罢了。

木老师痛苦不堪。黑柴扒像一段麻绳一样落在床上,可睡又睡不着。学校里上课,她又不能不到。她家离工作的村小有些远,她梦游一样,倒也准时到校。

下午四点多,我们学校接到一个电话,让木沛骥去听。木沛骥好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慢慢地站起来,一步步走向电话处。他拿起话筒,镇静地发声:“喂。”对方却是十万火急,是黑柴扒学校的校长打来的。说黑柴扒讲课时候头晕,让学生自学一下,她坐一坐。坐下来没醒,摇她不醒。木老师说:“你多摇摇。”答曰:“摇很久了。”木老师问:“有没有气?”答曰:“气是有的,背部也在起伏。”木老师说:“好,我马上来。”

一节课的工夫,木老师赶到了。他也摇摇,不醒。把上身板转来,不见异常。身上扭一把,像是橡皮人。木老师觉得大事不好,立即让人叫救护车。他背起黑柴扒,小跑到渡口,因为公路在瓯江对岸。一个小时后,救护车才来,又是一个小时,人才到急救室。

天州医院说是脑出血,脑颅大面积出血,已经没有医治价值了。木老师给我父亲打电话,父亲给医院院长打电话,多个医生过来会诊,结论是不治。

三天后,黑柴扒断了气。

木老师想到黑柴扒种种好处,比如对他深深的爱,无可挑剔的家务,痛苦不堪。静定下来后,他又想到儿子。他试着给儿子恩义的部队发电报:

“你母病重。速归。”

不料恩义回电:

“即归。儿。”

恩义很快回来了。

恩义说自己属于汽车连,运送伤员和尸体。可惜枪都没有摸到,枪声都没有听到,战斗没他的份。

我们乡唯一的烈士是我的学生金声合,矮个子、高颧骨、眯眼睛。他是山上夏家墩村人。我和饶大庆老师到过他家访问,吃过他家的杨梅和瘦肉,记得是左牙吃杨梅,右牙吃瘦肉。他一九七七年入伍。部队转来了他的骨灰,他的抚恤金应当是伍百元,乡里克扣了一百多元。乡党委书记亲自和他握了手,他很自豪。学校出烈士,校长不失时机地召开大家“学习烈士精神,争做革命事业接班人”。让木恩义做报告,恩义前前后后说了个大概。起因是越南忘恩负义,我们当年怎么抗美援越,死伤无数,支援多少多少物资,现在越南又反过来进犯我国边境。恩义的重点还是自己和战友们怎么救治伤员。烈士父亲不识字,不能讲话,同木恩义、校长并肩坐着,双手捧着一杯茶,似乎有点干部的模样,和蔼可亲。回家了,打厨房那边过去,遇见李英,大步走过去,和李英握手,说:

“我是烈士金声合的父亲。” MEKi88CK7QSi37bkB/3Ef2Xd2N46LntUO9qFQnRL3NcFHgiu0+fjllB7wz+DG5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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