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集曼陀罗：药物的外号和效用

人们常用的药物，大部分原本是植物，或是从植物提炼成的。《说文》解释中国医学中的所谓“本草”说：“药，治病草也。”医生用它们来医治疾病，习以为常。如曼陀罗，古希腊名医希波克拉底说它可用于医治压抑和焦虑，亚里士多德的学生、被称为“植物学之父”的泰奥弗拉斯托斯坚信它具有“抗失眠”的效能；我国明代大医学家在《本草纲目》中也说它“主惊痫及脱肛，并入麻药”。只因它的形态奇特，产生了种种传说。

曼陀罗是茄科茄参属植物的总称，也叫“山茄子”，还有另外一些名称。它茎较短，有粗大肥厚的块状根和大而不分的叶子，开铃状白色或紫红色的花，蒴果呈卵圆形。它含有阿托品、天仙子胺、茛菪碱等生物碱，所以可以成药；又因它的生物碱过强，其毒性会麻痹眼肌，使瞳孔放大，减低肠胃道活动，还会产生镇静麻醉的作用。

由于曼陀罗在形态上，根叶分叉，仿佛人的两手和两脚，像个婴儿或小孩，古人便想象它具有灵性，从而形成种种神奇的传说。传说曼陀罗是上帝用创造亚当的同一块尘土塑造出来的。魔鬼觉得它的模样太神奇了，便设法使它和地狱里的恶魔结成联盟。因此，要拔除曼陀罗，必得进行祷告、举行仪式。这仪式通常都要在月光下进行，先是用剑头围绕曼陀罗四周划三个同心环，并用一根绳子把一只狗——通常是挨饿的黑狗置植株之上；然后，采集人在近距离站好，用棉花和蜡把耳朵堵上，将一块肉扔给这只狗，要使肉落在狗所能达到的范围之外。狗一看有肉，便立即奔去抢夺，致使曼陀罗被拉出地面。就在这一刹那，采集人吹起小号，响起尖厉的哨声，据说，这哨声会掩盖住曼陀罗的致命的尖叫。于是，狗便像被斧头砍到似的死了。有一篇论文警告要提防风向，别让曼陀罗的尖叫把人震死，因为地下的魔鬼要以命抵命，它会跟着曼陀罗出来，将拔除这药物的人带走。

素描画《曼陀罗》

正是这种传说，让古人相信，曼陀罗是一种具有神力和魔力的药物。这神力和魔力有多种作用，正面的是认为它具有催情和促进生殖的功能，它确保作物丰饶，促进人健康、爱情、生育和繁衍；负面的包括所有致命的后果；中性的作用是催眠。

犹太教、基督教经典《圣经·创世纪》描写犹太人祖先之一的雅各为了向美貌的表妹拉结求婚，答应为舅舅干七年活，可是到了时候，舅舅却要把他的大女儿——拉结的姐姐利亚嫁给他。直到他又干了七年活，才得到了拉结。于是“利亚失宠”。一天——

割麦子的时候，（雅各和利亚生的儿子）流便往田里去寻见风茄，拿来给他母亲利亚。拉结对利亚说，请你把儿子的风茄给我些。利亚说，你夺了我的丈夫还算小事吗，你又要夺我儿子的风茄吗。拉结说，为你儿子的风茄，今夜他可以与你同寝。到了晚上，雅各从田里回来，利亚出来迎接他，说，你要与我同寝，因为我是在用我儿子的风茄，把你雇下了。那一夜，雅各就与她同寝。神应允了利亚，她就怀孕，给雅各生了第五个儿子。

另外在《圣经》主要描写爱情的一章《雅歌》中，也写道：“我们早晨起来往葡萄园去……我在那里要将我的爱情给你……风茄放香……我的良人，这都是我为你存留的。”

由此，古人就把曼陀罗看成具有催情的作用，使曼陀罗获得“爱情苹果”（Love apples）、“爱情草”（Plante d'amour）或“催情草”（Aphrodite's plant）的外号。中世纪以来，多瑙河下游瓦拉几亚公国一带的居民在决定年轻女子的婚配时，都要举行隆重仪式，供奉曼陀罗。曼陀罗还被用来作为帮助离异的夫妇重新结合的中介物。

曼陀罗也被称为“喀耳克药草”（Herb of Circe）、“女巫草”（Hexen-kraut）、“鬼臼”（Mayapple）或“撒旦的苹果”（Satan's apple）。这是因为在希腊神话中，太阳神赫利俄斯和海中仙女珀耳塞伊斯的女儿女巫喀耳刻曾用曼陀罗泡制的魔药来毒害人。

荷马史诗《奥德赛》第10卷写道：奥德修斯的船员来到喀耳克埃阿亚岛，喀耳刻——

召请他们入内，后者淳朴无知，全都随她而去，唯有欧鲁洛科斯例外，怀疑此事有诈，不敢近前。喀耳刻把他们引到里面，在靠椅和凳椅上就座，调制好饮料，用普拉姆内亚美酒，加入大麦、奶酪和淡黄色的蜂蜜，拌入邪迷的魔药，使他们饮后忘却自己的乡园。她递出饮料，供他们食用后，举起一根棍棒，击打屋里的人们，把他们赶入猪圈，使其变成猪的形貌，袭取猪的头脸，猪的声音，竖顶猪的鬃毛，但人的心智不变，照旧依然。

《奥德赛》说，这是一种“长着乌黑的茎块，却开着乳白色的花儿，神叫它‘魔力’，凡人很难把它挖起”的“邪迷的魔药”。医学史家一致认为，它即是曼陀罗。

《奥德赛》接着写道，喀耳刻将魔药拌入食品中，使奥德修斯的船员们“饮后忘却自己的乡园”。这一忘却的作用，许多医学家也都曾写到过。如古罗马学者老普林尼就说，曼陀罗可以作为施行手术前的“麻醉剂”。古希腊医生和药物学家帕达涅乌斯·迪奥斯科里斯（Pedanios Dioscorides）在《药物论》的第76节里特别描述说：曼陀罗草的叶片相当宽阔，色泽泛白，质感软滑，形状比苹果大一倍，香味甜蜜浓郁，牧羊人食后会不知不觉地入睡。它的止痛效果很好，在切割、烧灼手术中，可借助它的催眠作用，使人消除疼痛，不再恐惧。他在书中另一处说，曼陀罗浸酒可“应用于失眠的人和在切割或烧灼的巨痛中希望沉入麻醉的人”，据说，这里所写的希腊文原文“麻醉”，是“麻醉”这个术语在历史文献中的第一次应用。

威廉·莎士比亚无疑相信曼陀罗的麻醉作用。

莎士比亚对曼陀罗无疑有相当的了解。他甚知它的主要性能，是对人体的催眠、麻醉作用，就像在《奥赛罗》中，狡诈的伊阿古故意激励因受他的蒙骗而对妻子产生怀疑的奥赛罗说的：“罂粟、曼陀罗或是世上一切使人昏迷的药草，都不能使你得到昨天晚上你还安然享受的酣眠。”在《安东尼和克莉奥佩特拉》中，莎士比亚让她的女主人公克莉奥佩特拉，因思念她的爱人、如今已经死亡的安东尼而对侍女说：“给我喝一些曼陀罗汁。我的安东尼去了，让我把这一段长长的时间昏睡过去吧。”在《罗密欧与朱丽叶》中，莎士比亚除了提到“像曼陀罗拔出地面那样尖叫，那声音使听到的人发狂”，更以这一药物作为中介，演绎出一段曲折而令人感动的故事。

在英国诗人亚瑟·布鲁克1562年据前人的作品而作的叙事诗《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悲剧故事》中，曾写到神父设法让女主人公昏迷假死的情节，诗中的神父这样自述他应用的神奇药物：“虽然我早已知道/最近我才了解它的实际妙用/某些植物的根/可以制成药剂/将它烤干，并/磨成细粉/和水或任何酒类一同服下/半个钟头便会发挥作用/控制人的感官/使人迷醉/不再疲困烦忧/并停止呼吸/即使最有经验的人看到/也会说他已为死神所俘。”很明显，这植物就是曼陀罗。莎士比亚就取材于布鲁克的这部诗作，创作出不朽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在《罗密欧与朱丽叶》中，当朱丽叶举着自杀的刀子来向劳伦斯神父求助，说“只要不嫁给帕里斯，……无论什么使我听了战栗的事，只要可以让我活着对我的爱人罗密欧做一个纯净无瑕的妻子，我都愿意毫不恐惧、毫不迟疑地去做”时，劳伦斯为她设计的就是让她喝下具有麻醉作用的曼陀罗汁：

好，那么放下你的刀，快快乐乐地回家去，答应嫁给帕里斯。明天就是星期三了，明天晚上你必须一人独睡，别让你的奶妈睡在你的房间里。这一个药瓶你拿去，等你上床以后，就把这里面炼就的液汁一口喝下，那时就会有一阵昏昏沉沉的寒气通过你全身的血管，接着脉搏就会停止跳动；没有一丝热气和呼吸可以证明你还活着；你的嘴唇和颊上的红色都会变成灰白；你的眼睑闭下，就像死神的手关闭了生命的白昼；你身上的每一部分失去了灵活的控制，都像死一样僵硬寒冷；在这种与死无异的状态中，你必须经过四十二小时，然后你就仿佛从一场酣梦中醒了过来。当那新郎在早晨来催你起身的时候，他们会发现你已经死了，然后，照着我们国家的规矩，他们就要替你穿起盛装，用柩车载着你到凯普莱特族中祖先的坟茔里。同时因为要预备你醒来，我可以写信给罗密欧，告诉他我们的计划，叫他立刻到这儿来。我跟他两个人就守在你的身边，等你一醒过来，当夜就叫罗密欧带着你到曼多亚去。

就因为曼陀罗的这种能致人于“与死无异”的作用，使曼陀罗和它的液汁获得另一个外号：运用适量时叫“安眠草”（Сонное зелье），运用过量时就称“夺命酒”（Death wine）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