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赖顿的美人鱼：乔治国王时代的“海疗”

千百年来，欧洲的医生一直都承袭被尊为“医学之父”的古希腊医生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 of Cos，约前460—前370）的“体液”（humours）学说，认为人体是由血液、黏液、黄胆和黑胆四种体液组成的，是这四种体液的不同配置，左右着人的健康或疾病，甚至影响到人的行为、性格和气质；医生的工作便是设法调理患者的体液，使它们获得平衡。于是，就可以治好疾病，达到理想的健康和精神状态。催吐、出汗和放血等手段，特别是放血，是调节体液的常用手法。但是后来因为这种手法被用到极端的地步，如用静脉切开术放血，甚至相信放的量越多越好，以致往往使病人由于出血过多而立即死亡。《剑桥医学史》就写道：“1800年前后，放血在北美特别流行，因为此地是著名的医生本杰明·拉什倡导冒险的静脉切开术的地方。该技术的批评家相信（美国总统）乔治·华盛顿在生命晚期——1799年12月13日星期五——是被放血致死的。”（张大庆等译文）

在人们对放血渐渐失去信任的时候，一种新的治病方式——“海水浴疗法”流行了起来。

对于海水，早在1730—1740年代，医生们就曾提到过它的治病的性能。最早的一个是理查德·拉塞尔。他在《论海水在各腺体病患中的应用》（Richard Russell： A Dissertation On the Use of Sea Water in the Diseases of the Glands ，1750）中称：年轻人喜欢通过海水浴来医治癫痫，是因为“（海水）能稀薄血液，强固肉体，使全身各个部位的循环均匀，这是维护健康的要义”。拉塞尔还说，海水含有矿物质，像被称作“王邪”（King's Evil）的疾病，即原以为只有经由正统国王的触摸治疗才能治愈的瘰疬，通过“海疗”也可以治愈。其他病，包括子宫腺体的病、风湿病、便秘、蠕虫病、黄疸病和麻风病等，也都可以医治。另一个医生，约翰·安德森，他的论著《海水浴疗法入门，及其性质、效能和重要性》（John An-derson： A Preliminary Introduction to the Act of Sea - Bathing Wherein is Shown Its Nature ， Power and Importance ，1795），全文大量引用古典、文学、哲学和科学文献，包括贺拉斯、斯多葛学派、牛顿、蒲柏、莎士比亚等人的话语，声称海水“不仅是一种同源元素流体（homogenous elemental fluid），还是大自然饱和的化合物”，含有“水中的以太灵气”（aetherial spirit in water）硫黄沥青，会使人产生一种后来被称为“海洋般感觉”（oceanic feeling）的最高和谐状态。后来还有其他一些医学家的非常实际的介绍和推荐，如弗朗西斯·弗雷德里克·海登在他的《医学顾问：新时尚饮水手册》（Francis Frederick Haydn： The Medical Mentor ， and New Guide to Fash - ionable Watering Places ，1822）中说，盐可以说是一种兴奋剂，含有盐分的海水“药浴”（medicated bath），“对皮肤上的腺体是一种有效的清洁剂”；塞缪尔·所罗门在《健康指南，或对两性的建议》（Samuel Solomon： A Guide to Health ， or Advice to Both Sexes ，1810）中也指出，海水浴疗对“沉迷于无聊懒散、酒色淫荡，或者久困书斋生活”的人都有裨益；有些医生甚至声称，海水浴疗可以治疗一切疾病。

《夏娱马盖特，或窥视美人鱼》

既然海水浴疗对于各种疾病都有如此这般的神奇疗效，谁不愿去尝试一番呢？

于是，在当时，特别是在英国的乔治国王时代（Georgian era），也就是乔治一世至乔治四世在位的那个时期（1714—1830），这种治病方式便形成一种时尚。由于安德森曾经特别提到，马盖特的海水中含有多样生命所需要的物质，于是，该地也便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罗兰森的画

英格兰肯特郡萨尼特区的马盖特（Margate）是泰晤士河口湾南端的一个小城，这里风景秀丽，气候宜人，良好的古城呈现出英国传统的渔村景象。从1730年代起，它开始吸引游客，尤其是来自伦敦的中产阶级游客，他们欢喜乘坐长途汽艇或帆船，来这里度假，享受健康的海滨空气和悠闲的沙滩野餐。出版于1763年的《萨尼特岛特别是马盖特镇记述》（ A De - scription of the Isle of Thanet and Partich - larly of the Town of Margate ）这样描绘在马盖特泡海水浴的愉悦：“沙滩是多么的舒适和清净，海水浴的设施都极其完美，因而毫不奇怪此地会有如此多的人来入海寻求健康和快乐。”

希思的画《布赖顿的美人鱼》

渐渐，马盖特的海浴行业迅速扩大。1780年已有20个活动更衣室在经常使用，到1800年增加到40个。而且，像咖啡馆等许多独资产业也一个个出现了。到了1769年，甚至达到了最高水平。这年的5月27日，约翰·米切纳（John Mitchener）开出一家海盐热水浴场，装备有不久前发明的摄氏温标（温度计的前身），浴场会分发当日伦敦发行的报纸，还有大钢琴伴奏。与此同时，其他一些海滨地区，像英吉利海峡的海滨胜地（东萨塞克斯郡的）布赖顿，濒临爱尔兰海兰开夏区的布莱克浦和多塞特郡的韦茅斯，北海沿岸约克郡的斯卡伯勒等地段，也都兴办海水浴疗法。海水疗一时成为时尚。

马丁·斯坦森鼓吹说：“去马盖特海水浴场畅游即是参与一次伴有文化的、性的、医学的、经济的和社会的历史过程。”

这说的也不错。是的，在马盖特等这类海水浴场，除了在海游中健身受益，在完善的设施中获得阅读、音乐等文化享受外，参与者之间相互熟悉之后，往往还有经济、社会甚至性方面的联络，如有商务联络、友好来往甚至性交往。拉塞尔曾担心治疗的完整性和与海上有关的公然的色情之间的冲突矛盾。事实上，这一点难以避免。以创作漫画而著名的英国艺术家威廉·希思（William Heath，1795—1840）大约1829年的一幅作品题为《布赖顿的美人鱼》（ Mermaids at Brighton ），就暗示了审美的性倾向。作品描写在布赖顿的海水浴场上的活动中，一位参与者从更衣室中脱去衣服出来，有其暗示作用。英国著名画家托马斯·罗兰森（Thomas Rowlanson，1756—1827）的作品展示了当时英国人的生活。他1803年的两幅《夏娱马盖特，或窥视美人鱼》（ Summer Amusement at Margate ， or a Peep at the Mermaide ）最真实地表现了人们在马盖特海水浴场显示出的性心理。但这也是人们喜欢蜂拥去往马盖特等海水浴场的隐蔽心理的一部分。这可能也是“海疗”的两面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