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格尼尼的演奏：“马尔方综合征”助力技艺

美与丑能共存于同一个人的身上吗？这虽然令人难以想象，事实上却是可能的。意大利小提琴家尼可洛·帕格尼尼（NiccolòPaganini，1782—1840）就是最著名的例子。

法国画家安格尔画的帕格尼尼像

帕格尼尼个子高高的，却又瘦瘦的；他乌黑、披散的头发，暗色、凹陷的眼睛，“像鹰啄一样”尖凸的鼻子，长长的手，长着瘦骨伶仃的手指，而且脸和皮肤又像蜡一样的苍白，好似透明的。所有描述过他的人都一致认定他是一个“死尸一样的人”。但是德国诗人海因里希·海涅（1797—1856）在《佛罗伦萨之夜》中却以生动的笔法描写他这么一个奇丑无比之人，给世界带来最美妙的音乐。

在汉堡剧院演出那天，包厢中那些银行家、咖啡大王、食糖大王等大亨终于等到“舞台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那模样看上去恰似刚从地狱里逃出来的。他就是穿上了黑礼服的帕格尼尼。你瞧他那可怕的黑燕尾服和黑坎肩，恐怕只有按照冥府女王宫中规定的样式才剪裁得出来。再说套在两根瘦腿上的那条黑裤子，也是要垮不垮，荡来荡去的”，一如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的版画家理查德·莱恩（Richard James Lane，1800—1872）所描绘。

但是他一开始演奏，海涅写道：

啊，这旋律是多么的优美啊！只有在春天的黄昏，蔷薇的芳馨使夜莺感到了春的来临，因而陶醉于对幸福的渴望中时，它才会唱出这样的歌。啊，那又是一种何等甜蜜而令人销魂的幸福啊！只听得琴声袅袅，宛如一对情侣，时而亲吻戏谑，时而追逐逃奔，临了儿便嬉笑着拥抱在一起，融合为一个整体，消失在和谐之中。是的，琴声宛如两只蝴蝶，在做着快活的游戏，一只在对另一只进行挑逗后逃开，躲在一朵鲜花背后，但终于被同伴找到了，便双双欢快地在金色的阳光中飘飘飞去……

帕格尼尼的演奏带给听众如此美的享受，使他被公认是“小提琴之王”，他演奏的有些乐曲，如《无穷动》（ Moto Perpetuo ），至今就连最优秀的小提琴家，也极少能够演奏，即使能演奏，也得花3分30秒钟；而帕格尼尼，大约只需3分钟就够了。这就意味着帕格尼尼每分钟必须奏出126个节拍，每拍8个音符，共1008个音符。这是多大的难度啊！更主要的是帕格尼尼以完美的音色和圆熟的音调把曲子解释得十分明了，如著名德国小提琴家、作曲家和指挥家路德维希·斯波尔（Ludwig Spohr，1784—1859）说的：“他连拉得极快的时候都非常和谐！”当年的《巴黎评论》（ Revue de Paris ）评述说：

帕格尼尼是艺术领域中一个绝无仅有的现象，……他有着非常发达、非常灵巧的手指、手掌和腕关节。他的手像闪电一样在乐器上飞速地移动着，而他的乐器就像是飘浮在空中，能够自己找到自己应有的位置。……对帕格尼尼的弓子与提琴的最好的比喻是把它们比之于魔棍，比之于一根能使整个世界处于其控制之下的魔杖。

当然，帕格尼尼这熟练的技巧是与他的勤奋分不开的。

《帕格尼尼的演奏》，莱恩画

从5岁起，当帕格尼尼的父亲发现他的儿子具有不平常的音乐天赋后，就把他关在房间里，也有人说是关在地牢里，逼着他开始练习演奏，每天连续10个小时以上，只有6岁那次因为病得要死去才中断过几天。随后帕格尼尼即师从一管弦乐队的小提琴手安东尼奥·塞尔维托（Antonio Cervet-to）和热那亚第一流的小提琴家贾科莫·科斯塔（Giacomo Costa），正式学习小提琴。后来，他又去意大利北部的帕尔马向小提琴大师亚历山德洛·罗拉（Alessandro Rolla，1757—1841）求教。此后，不管什么时候，尽管他生活放荡不羁，也从未停止过技巧的探索。在他去世的时候，人们发现他个人竟拥有22把极有价值的乐器：其中7把小提琴、2把中提琴、2把大提琴都是意大利工艺大师安东尼奥·斯特拉迪瓦里（Antonio Stradivari，1644—1737）制作的；另外，有2把小提琴是来自于意大利著名小提琴制造业家族阿马蒂家族（Amati family）；4把来自另一个意大利著名小提琴制造家族瓜尔内里家族（Guarneri family），特别有一把他最喜欢的，是瓜尔内里家族中最伟大的小提琴制造家瓜尔内里·德·耶稣（Guarneri del Gesù，1687—1745）在1742年制作的。从这也可以看到，帕格尼尼甚至对他所使用的小提琴也那么的重视，他是多么希望自己的技艺，在各方面都达到完美啊！

现在已经是谁也都承认了，就是伟大的技艺并不是凭靠勤奋就能获得的，一定得具有天赋。有趣的是，帕格尼尼与众不同之处是在他那特别的手上。

一般都相信帕格尼尼天生有一双特大的手，主要是左手，能够伸展到不平常的限度。也有人怀疑他的肌腱曾做过手术。不过专家认为，像帕格尼尼这么一个富有天才的小提琴家，他不会在他前途无量的艺术生涯之初，就去做冒险性的手术。许多观察者，包括为他看病的医师，也都说他的手大小正常，甚至比普通人还小。帕格尼尼的私生子阿基里斯做证说，他父亲的手，不论“长短、强度和构造”都非常像他的。

当然，在帕格尼尼死去180年的今天，再也无法看到他的手了。不过有一只他右手的模型一直陈列在巴黎音乐学院（Paris Conservatory）博物馆。《小提琴》（ The Strad ）1929年发表过这个模型的照片，同时列出数据，说从掌关节到顶端，他右手拇指的长度是67毫米，食指的长度是101毫米。如此看来，确实并不大，是一只普通人的手。

可是帕格尼尼的手又有其不同于常人的地方。

帕格尼尼拉小提琴时手的动作

法国马赛的医生西吕斯·皮隆迪（Sirus Piron-di）曾对帕格尼尼的演奏进行过认真细致的观察和研究。他说，帕格尼尼在长期的训练和演奏实践中，“锁骨形成为这么一个样子，使他能够不用左手支撑而靠下颏，就能让小提琴牢固地保持姿势……”皮隆迪纠正说，曾有人以为他的指头非常长，“但这是一个大错。”实际上，他的手指“在歇着不动的时候大小的确正常，只是非常的细长纤小。但在演奏的时候，他却能够伸展开来”。1946年出版的一本题为《帕格尼尼最后的秘密》（S.L.Salzedo： Paganini's Secret at Last ）的专著声称，作为小提琴家的帕格尼尼，他的秘密就在于他的左手能够极端朝上翻。

弗朗西斯科·本纳蒂（Francesco Bennati，1798—1834）原是一名意大利男中音歌唱家，后来成为著名的医生，作为帕格尼尼的私人医生多年跟随帕格尼尼身边。他1831年在《巴黎评论》上发表了一篇《有关帕格尼尼的生理学说明》（ Notice Physioloque sur Paganini ）的论文。他在文中这样写道：

他（帕格尼尼）的手大小没有什么不相称，不过一伸展开来，他就使各个部位都大一倍。例如，他无须活动左手，就能使它各个指头的第一指关节奇妙地屈曲起来，使它们自然屈向侧面，而且屈得自在、精确又敏捷……

另外，帕格尼尼在维也纳的马特奇尼医生（Dr.Martecchini）也为他能“左右转动所有关节，并使拇指往后翻到可以触及小指”而深感震惊，说特别是“他的手，柔软得仿佛手上没有肌肉也没有骨骼似的”。今天病理生理学家把这种奇特病症的手称为“马尔方综合征”（Marfan's syndrome），病的特征是结缔组织发生障碍：他身材高瘦，四肢细长，手指如蜘蛛脚样，并形成双关节。但是，正是这种病症助力于帕格尼尼演奏小提琴的技艺。

本纳蒂说得有理：“一定是造物主让他在实践中完成这种构造特性。”这就是说，帕格尼尼的技艺，既不能忽略他后天的磨炼，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先天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