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疾病,绝大多数都是肉体上的,唯有精神病,它是精神上的,或说是心灵上的疾病。精神病人不仅要像其他病人一样经受肉体上的痛苦,还要在心灵上忍受极大的痛苦。除此之外,由于传统上认为精神病人是疯子,是受了魔鬼的侵扰,属于异类,是低人一等的贱民,于是就会像家畜或野兽那样被对待。最普遍的“医治”精神病的手段就是所谓的“驱魔”或叫“祓魔”:用捆绑或鞭笞驱逐想象中的魔鬼。更有甚者,认为大多的精神病人,尤其是女病人就是“女巫”,于是对待她们往往是严刑逼供,使她们在成日成夜生不如死的酷刑逼供下,承认自己是“女巫”,最后将她们烧死或者绞死。所以,在所有的病人中,遭遇最惨的莫过于精神病人了。
皮内尔画像
《皮内尔在萨尔佩特里埃医院》
不错,也让精神病人住入医院治疗。但是这所谓的“住院”,即是变相的“关押”,根本没有任何的治疗。不论是英国伦敦的伯利恒医院,即贝德兰姆(Bedlam)医院,或法国的萨尔佩特里埃医院(Pitié-Salpêtrière)和比塞特医院(Bicêtre Hospital),全都一样。
但是实际上,这些所谓的医院并不是一所医疗机构。进这里的精神病人,都被禁闭在单人牢房里,房门被关得紧紧的,门旁只有一个小洞口透光,也安了铁条或窗板,食物就通过洞口的铁条送进去。病人的全部家具往往就只有一条草垫,人躺下时,头、脚和身体都紧贴着墙,入睡时浸泡在墙壁上渗出的水中,还常常遭到一群群巨鼠的袭击,有的病人脸、手、脚都被老鼠咬伤。这些病人通常还被用铁链锁在墙上或床上,有的在脖子上套上链条,锁在天花板或地板上的活动铁棒上。
精神病人遭受的不人道待遇引起人们广泛的注意。虽然有一些有识之士著述呼吁、倡议法案,均未达到有效的作用。直到勇敢的菲利普·皮内尔站出来,才使他们的处境开始发生改变。法国画家托尼·罗贝尔-弗洛里(Tony Robert-Fleury,1837—1911)创作的两幅画作《皮内尔在萨尔佩特里埃医院》和《皮内尔解下疯癫病人的枷锁》生动地描绘了这位人道医生的工作。
菲利普·皮内尔(Philippe Pinel,1745—1826)生于法国南部的拉瓦尔。1772年在图卢兹医学院得到博士学位之后,去著名的蒙彼利埃大学进行进一步的深造,然后于1778年来到巴黎,四年后成为比塞特医院的医生。
在巴黎,皮内尔曾目睹德国医生弗朗兹·梅斯梅尔(Franz Anton Mes-mer,1734—1815)所做的一种类似降神会的所谓“动物磁性”的戏剧性表演,即“催眠术”,后称“梅斯梅尔术”。虽然皮内尔从来没有对梅斯梅尔的理论发生过兴趣,但梅斯梅尔实施的心理学技巧对人的精神状态产生的作用,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大约在这个时候,皮内尔的一位患有精神病的朋友,因一次病情发作,逃进大森林,结果被狼群吃了。这位朋友的死使皮内尔的心里受到极大的震动。他下定决心,要献身于精神病学的研究。就是在这个时候,皮内尔开始对精神病的问题产生持久的兴趣。他进了雅克·贝尔奥姆(Jac-ques Belhomme,1737—1824)医生私人开设的疗养院(La Maison de Sante),从1783年待到1788年,观察和学习以不同的方法诊治精神病人。
当时,爱尔维修夫人(Madame Helvétius,1722—1800)的沙龙每周一次的聚会是全巴黎的一大重要事件,吸引了孔狄亚克、伏尔泰、狄德罗等众多杰出的哲学家、作家、社会科学家、革命思想家、医生和其他著名人士。他们每个星期二都在这里聚会,交换思想和智慧。1776年9月,刚获得独立的美国,派富兰克林等三人组成一个高级代表团,去法国谋求经济和军事援助。其间,富兰克林偶然一次参加了这家沙龙的聚会,认识了皮内尔,并为他的思想所感动。他邀请皮内尔去美国,与他共同讨论巴黎防止城市喧嚣的经验。皮内尔婉转地拒绝富兰克林的邀请,说巴黎比美国更需要他。富兰克林后来曾与美国精神病学之父本杰明·拉什(Benjamin Rush,1745—1813)谈到皮内尔治疗精神病人的人性化态度,极大地启发了拉什的思想。
皮内尔曾目睹1793年1月21日法国路易十六国王被斩首的情景。共和国成立后,实行恐怖统治,凡涉嫌叛变共和国者立即被逮捕,持温和观点的人也受嫌疑,那段时间,巴黎有40000人被送上断头台,其中包括爱尔维修夫人沙龙的一些成员。皮内尔也成为不受信任分子。
不过皮内尔还是在这年的8月被任命为比塞特医院的主任医师。当时的比塞特精神病医院,共拘押了差不多4000名罪犯、小偷、梅毒患者、领养老金者,以及大约200名精神病人。皮内尔的任务是治疗那里的男性精神病人。
在比塞特,皮内尔除了看病,私下里还经常去走访被禁闭的精神病患者,收集详细的病史和自然史,以此为基础,研究一种心理治疗方法。后来在1801年于巴黎出版的《有关精神错乱或狂躁症的医学哲学论文》( Traitémédico - philosophique sur l'aleniation mentale ; ou la manie )中,皮内尔描述了自己与这些精神病人接触的经历,以及治疗的设想,还表达了自己对他们的同情。在此书和另一部1798年出版的著作《疾病的哲学分类》( Nosographie philosophique ou méthode de l'analyse appliquéeàla medecine )中,皮内尔确信疯癫病人是确实有病,而不是简单的怪异或邪恶,更不是由于什么魔鬼附身。例如,他遇到过一位女子,她在与一位体弱多病的男性结婚之后,幻想自己被魔鬼缠住,结果发作歇斯底里。这使皮内尔认识到:“婚姻对于妇女来说是抵御两种癫狂类型的防护剂。”他在有关的医学文献上也曾读到过,说是有几位妇女,参加了一次传教活动,由于受种种可怕意象的困扰,认为自己陷入了地狱之中,没有什么能够扑灭正在吞噬着她们的烈火,结果发展成了躁狂忧郁症。通过这些实际了解,皮内尔深信,精神疾病的发生是患者遭受社会压力和心理过分压抑的结果。他在自己的著作中一方面论述了精神紊乱即是脑部的紊乱,才引起人格的紊乱,同时又在概括人道主义运动的时候,着重指出要减轻患者的痛苦。皮内尔的工作一扫以往对待精神病人的旧观念,使疾病和魔鬼学截然决裂,他的著作,特别是《有关精神错乱或狂躁症的医学哲学论文》,被认为是精神病学史上的一个里程碑。
这正是“恐怖时期”的最高潮。大革命中负责人犯和医院方面的三执政之一乔治·库东(George Couthon,1755—1794)是以严厉闻名的,他在发表演说时,要求杀绝共和国的一切敌人。皮内尔还是不顾个人安危,勇敢地去面见库东,说要对治疗精神病人做一项实验。这是一项极其勇敢的工作,“因为如果实验失败,是很容易被看成一项政治阴谋的,可能威胁到皮内尔自己的生命”。库东跟着皮内尔到了精神病人所待的牢房,看到这些不少已经被锁了三四十年的疯子之后,不无惊异地问皮内尔:“公民,你寻求解放这些牲畜该不是疯了吧?”皮内尔镇静地回答说:“公民,我确信这些人之所以难以驾驭,是因为他们被剥夺了呼吸新鲜空气和享受自由的权利。”“那好,对于他们,你喜欢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库东答应了,但他随即警告说,“不过我担心你可能成为你自己所提出的假设的牺牲品。”
1793年,皮内尔先是在比塞特医院对部分精神病人进行心理治疗的实验,取得了戏剧性的成功。于是,大部分病人都予以释放。另一些病人在治疗中有足够的改善,也给解除了镣铐,获得了自由。还有一些病人,特别是具有攻击性的病人,虽然还得监禁控制,也尽可能给以人道的对待。在这一工作中,皮内尔为自己与精神病人的感情交流而感到极大的愉快。他深深感受到:“我在其他地方都看不到有谁会比大多数有幸处于康复阶段的精神病人更值得令人爱,更加温和,更充满情感和更忠于职守。”
皮内尔的纪念塑像
皮内尔在比塞特的成功,使他有信心在萨尔佩特里埃也以同样的方式,大规模来处理那些病人。他的开拓工作,极大地激励了欧洲各国的先进人士为精神病人争取人道待遇而奋斗。
当然,皮内尔的工作仅是一个起步,救助精神病人的路还很长。此后,皮内尔的学生,还有欧洲各国的诸多人士纷纷效仿他,做了大量工作。今天,总体来说,精神病人已经不再遭受如此的苦难了,并得到了比较有效的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