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引见”,旧时皇帝接见臣下或外宾,须由官员引领,叫“引见”。清制,京官在五品以下,外官在四品以下,由于初次任用、京察、保举、学习期满留用等,均须朝见皇帝一次,文官由吏部、武官由兵部分批引见。雍正朝,受李卫举荐的中下级官员,往往很容易受到皇帝接见,对于资质优异的可造之才,应当训诲教导,培育贤才。即如雍正帝所言,“尔督抚大吏当留心教导属官为要,看州县中有初任不谙练者,有中材可以勉励者,俱随时训诲,如教训出得一个人来,便是与国家添一个人才矣”。他对李卫等督抚大吏寄予厚望,“嗣后只可拣选品质嘉美之后进,发卿教导成全,随时题补以供驱策。若云现成老练优等人员,实难其人。所赖卿等封疆大臣为国家玉成之耳”。
在雍正帝考虑选官用人,行使用人之道的过程中,他似乎有意无意地为自己确立了一个重要的背景和前提,那就是人才难求,不敷任用。李卫曾奏陈浙江州县官吏不堪职任,“臣屡奉圣训,安民之道,首在察吏。浙江财赋重地,山海要区,人情刁险,讼狱繁多,全在得人共理。今知府中虽颇有可以办事之人,而州县之才能称职者,十无一二,参之不胜其参。且一官去任,后来者限期处分较轻,凡接办新任,将前官之旧欠钱粮,未结刑名视为无甚关己之事,推诱脱卸。即得贤员,亦非年余不能整理,吏治益加贻误。间有新到之人糊涂仍旧者,即辗转废弛,地方更不可问矣。以致上司无可奈何,只得去其尤甚,将政务生疏者申斥教导,望其自新,不改即参。”雍正帝批复:“浙省府道尚属得人,他省并府道亦多不妥协也。至于近日州县员缺,朕皆选择上等才具发往浙粤,其余各省率多不及。人才难得,何法处此?”他由此感慨:“天下事惟用人之苦,最为第一,奈何,奈何!”(《景印摘藻堂四库全书荟要·世宗宪皇帝硃批谕旨》,第188册,第189页)雍正帝时常向臣下吐露其“用人之苦”,试看其以下言论:“所请人员己发来矣。因干才难得,屡次拣选,仅获数员,即此拣发来者,大率仍属中等,非最上流品。国家用人,何含工师求木,若不行选择,材似不可胜用,稍加鉴别,即属寥寥,无论大小臣工,莫不皆然也”。“但人才甚难得,现今为川省丈量地方,拣选尚在乏员,若将平常庸碌之辈命往充数,反致误事,候得人时发来以敷尔用可也”。
对于某一职任,同样需要考量其职事的繁简难易与官员的才智优劣,求其至当。即如雍正帝对李卫的批谕,“徐鼎、孙国玺皆系难得之员,缘欲整理浙省地方,所以用来助卿。今所办之务既经就绪,自当酌量轻重缓急,又复改调别省也”。而杭州海防同知马日华“居官最优,可胜金华繁剧之任”。才力优裕的贤员,适足担当紧迫繁难的职任;才力短缺的官员,只可胜任平缓简易的职务。又如李卫评论浙江温处道王敛福,“人亦明白,勇于向前,但于浙省繁缺,恐难优裕。若用于小省,尚可称职”,雍正帝表示赞同,“王敛福材具狭小,所论是”。
贤才缺乏,不敷任用,一个补救的办法是让贤能的官员身兼数任,竭尽全力来措办政务。即如李卫,以浙江总督管巡抚事,“将浙省三院衙门一身兼总,譬之小舟重载,常恐倾侧”,又因其缉盗有方,雍正帝命其兼理江苏所属七府五州各种盗案。李卫不堪重负,陈请辞去浙江巡抚之任,雍正帝表露了自己的苦衷:“如得胜任浙抚,与卿同心之人,则可用之于两江矣,又何必命卿兼理下江七府五州耶?不得其人,徒费一番周折,于事无济”,他要求李卫“姑且尽卿之力稽查料理”。而在贤员的周围,不妨配置庸员,也足以济事。李卫奏陈浙江提督万际瑞不堪其任,雍正帝批复,“庸碌之流,何能领略朕意?一因念其前人劳效,二因现无称职之员,兼伊历捧已久,所以将就委用。况诸凡营制要务赖卿措画,原不望其整顿调剂。如能一一遵循指授,无甚掣肘,且暂姑容以观后效。凡武臣可胜提任者,大都皆遣往军前及川陕云贵等处,其余各省总兵,不过循分中才,殊乏超卓之品,资望尚不及万际瑞者比比皆然”。雍正帝曾对李卫解释,“浙省事务,因尔力可维持,原未曾赐予优等之员,择才具可观者俱发往他省矣”(《景印摘藻堂四库全书荟要·世宗宪皇帝硃批谕旨》,第194册,第50页)。
人才缺乏,不敷任用,根本的解决办法是千方百计地搜求可用之才,不拘一格地重用贤才,如雍正帝所言,“凡所以延访摧用之道,无不备至。如现任官员及候补候选科目诸人,每特令荐举,遴选引见,广开录用之途,冀收群策之力”。他认为,地方督抚“若荐一可用之才,胜于贡连城之宝也”,“如果有缉盗安民刑清政简之能员,何待三年五载,亦不须大计甄别之岁,尽可随时举荐,以示鼓励,安用拘定成规以启钻营以滋口实耶?”举荐人才“不必拘定满汉,亦不限定资格,即府县等员,官阶尚远者,果有真知灼见,信其可任封疆大僚,亦准列于荐牍之内”。他曾谕令李卫,“其台州府缺,浙员中可得相宜之人否?或州县牧令有堪摆用之才,即阶级稍悬,亦不妨密以奏闻,候朕裁酌”。他还批谕,“寻常升补固应循例,如事关紧要,遇有可用之才,何妨破格摧调”。他确实做到了选贤任能不拘一格,如其自述,“由县令而荐历司道以至摧任督抚者,颇不乏人”(《景印摘藻堂四库全书荟要·世宗宪皇帝硃批谕旨》,第195册,第97页)。
贤才难求,皇帝眼中完美无缺的全才更是不可多得,雍正帝朝的官员群体中,大多数人必定是有着种种缺陷的庸才,对于他们,雍正帝也只能“取其一长”,“将就委用”。李卫陈奏江苏布政使陈时夏“过于柔懦因循”,虑其“贻误地方”,雍正帝显得颇为无奈,“大抵弃短取长而用者,指不胜屈,如江南督抚三员,莫不皆然。似此操守尚有可观,仍肯实心任事之人已不能多得矣,奈何”(《景印摘藻堂四库全书荟要·世宗宪皇帝硃批谕旨》,第194册,第155页)。
由于引见官员往往数目众多,时间短促,雍正帝很难通过一次面晤就对官员的优劣做出全面的评估,引见的效果因此也就受到限制。比如对于受李卫举荐的汉军郎中刘章,初次引见,雍正帝很不满意,“昨命该旗查明引见,殊觉老迈不堪用矣”。随后,再次引见,雍正帝却赞誉有加,“于引见时,睹其仪表精彩,虽老尚健,非复向日衰羸形状。询其所以,始知前次正在病中,力不能支之故,奏对详明,才调甚属可用。由此观之,人才被枉,乃每有之事”(《景印摘藻堂四库全书荟要·世宗宪皇帝硃批谕旨》,第194册,第320页)。引见中的这种“人才被枉”的情形,确实难以避免。
每一职事,会对任职官员的才力、阅历、秉性等提出某些特殊的要求,官员的才智合乎要求,方可人事相宜。李卫奏陈宁波府知府孙诏“大有振作,办事一切认真竭力,训诫属员常至形于声色,是以官民警惕,积习渐改”,“此人实为可用”,但他“年近六旬,体不甚壮,恐其过于劳瘁,报效不久,殊觉可惜”,因此奏请将孙诏升补宁绍台道,因为宁绍台道“虽管辖三府,然只须督察稽查,较之知府亲身劳苦稍为事简”,而且孙诏调任后“不但官民畏俱帖服,地方海疆均得熟练,且可留此有用之人,以备任使”。李卫顾虑孙诏衰迈,不堪劳苦,为其安排较为简易的职务,为雍正帝依允。
官员任职行事,总是处在上司、同僚及下属共同构成的人事环境之中,如果人际失和,遭人嫌怨,往往会诸事掣肘难行。浙江宁台道王一导,“观其人犹在可用之列”,雍正皇帝以为他与抚臣李卫“气味不投,未免彼此稍有芥蒂”,遂将其调任。浙江布政使许容与李卫性情不和,“办事处似不相协”,雍正帝随即将许容调离浙江。封疆大僚选官办差,往往偏爱任用自己熟识的属下,如此方可得心应手,如臂使指,是为“臂指之效”,雍正帝用人常常着意顺应臣下的这番心意。李卫奏陈浙江按察使白清不能称职,请求更易贤员,雍正帝即征询李卫本人的意愿,“今汝意欲求何人以资臂指?其明白具奏,候朕酌定,降旨补授”。李卫陈请将广西按察使元展成调任浙江布政使,雍正皇帝不允,“元展成为鄂尔泰倚赖,如臂之于指,且粤西紧要,未便轻为移易”。又如贵州贵西道张钱,“实属好员,亦系鄂尔泰之所倚信”,故而雍正皇帝“欲将伊摧补云贵广西藩泉之任”,“不便调省另用”。这种讲求人事允协的用人之道,要求雍正皇帝不但要察知全国各地各类职事的不同特性,为各个职位寻找适合其特殊需求的恰当人选,还必须熟悉每一官员的才能、素质等,甚至需要知悉各地官场中的人情世故、恩怨纠纷,凡此种种,纷繁复杂,雍正皇帝为察吏、用人可谓不惮劳苦,耗尽心力。
雍正皇帝为实施其治国方略而严格拣选、审慎用人,终极的目标是革除弊政,澄清吏治。其采纳李卫的建议,选官用人、进退弃取之际,大体上都能秉公持正,因而任用贤能,汰除庸劣,促成了雍正帝朝兴利除弊的宏伟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