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中国

·进入举世闻名的德国密特威达工业大学

·简朴的大学生活

·应征到中国任“兵工技术人员”

1935年，在我学徒期满的前6个月，我申请去密特威达工业大学学习；这所大学是当时德国最老的一所技术大学，当我接到被录取的通知时，既惊喜，又兴奋。

密特威达大学的校舍及试验室虽均为政府所有，但学费却相当高。这里的老师经验都很丰富，同学生一样，都有一段黑指甲的经历。教过我们的老师都精于所教，否则他们就站不住脚。密特威达的教材不同于德国其他的典型科技院校，是仿效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或加州理工大学的教材，主要在培养研究解决未来难题的工程人才。密特威达注重培养应用工程师，能够为民间或军方的用途，设计出易于维修的可靠的产品。这所学校之所以出类拔萃，是和学生们入学前的学徒生活分不开的，也为学习工程课目节省了学生们许多时间。老师要求学生尽量设计既简单又便于检查的产品，学生们学会了应用实际设计准则来设计实际管用的那些产品，他们深信墨菲法则：“怕它出毛病的地方，必定会出毛病。”

在密特威达大学，我们除了学习机械工程标准、物理和热传导等课程外，还得要有阅读工程图的本领；一张工程图不通过精确的计算就能够马上找出图上故意加进去的错误，并且很快能发现遗漏的错误。我们学会了，一摊开图纸，头脑中的第六感便开始考虑，“照这张图所制造的产品，能用于实际需要吗？”

让人敬仰的、有名望的密特威达工业大学，培养出了至今在世界上仍享有盛誉的工程师。他们有的经营着梅赛德斯·奔驰汽车公司，有的经营着亨克尔飞机公司（Heinkel Aircraft），有的经营着齐伯林飞船公司（Zeppelin Airship），通用电气公司前任执行总裁巴赫的父亲，也曾是1900年初期密特威达的学生。这种先学徒后进入大学学习的模式，足以证明密特威达教育方法是成功的范例。许多经过德国训练出来的工程师现在遍布美国、欧洲，甚至俄国；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他们许多人移居到这些国家，并非出于本意，而是作为战争的“胜利品”，第一台俄国伊夫钦柯喷射式发动机、法国的阿塔战斗机的发动机和美国的第一台轴流式喷射式发动机，在这些飞机动力装置里，都可以找到德国传统的设计。

密特威达大学只有650名学生，其中15%是外国学生。学校当局（有意的）允许外国学生可以不经过学徒生活就入学，这些外国学生毕业后，回到本国多半能谋得政府的高级职务。一张密特威达大学的文凭往往是地位的标志，但由于他们在上大学前没有弄脏双手，没有刮破膝盖，没有经历过学徒的磨炼，所以不能像德国学生那样充分得到密特威达式教学方法的最大效益。

大学里没有太多的附属设施，只有一个很简单的学生快餐食堂。我的父母从来没有来过学校，也没有去看过我寄宿的地方，不是父母不想念子女，而是所有父母都不那样做。打个电话告诉家里，自己的学校如何如何，在我们看来都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每两个星期我给家中写一封信，要些零花钱，或在房东要洗衣钱太贵时，把脏衣服拿回家去洗。

每一学期结束，我们经常出去找便宜些的住房，希望找个独居的女房东，这样一来，在下一个学期，不仅有了地方住，还可提供一顿午餐，或帮我们洗衣服；晚餐可以自己凑合，买些面包、果酱和咸菜之类；钱多的还可以买些奶酪和香肠。我常常把果酱抹在面包片上涂一遍，然后再刮下来放回瓶里，这样一瓶果酱可以当两瓶用，省下的钱用来买摩托车的汽油。

几乎没有学生买新书，都是从毕业生那里买旧书，有时，一本书可以转手三四次。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同房的一位学生，因为要提前离开密特威达，他需要把一堆书运到附近的一个大城市——切姆尼兹（现称卡尔·马克思·斯塔德）去卖。我和他另一位朋友，共三人把装满书的箱子（约50磅重）运到车站，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放到了座位正上方的行李架上。车厢里只坐着我们三个人，直到切姆尼兹的前一站，一个穿着黑衣服，戴着黑色高帽的瘦高个儿的农夫和他矮胖的妻子，爬上了车门口陡直的阶梯，进到了我们的车厢里。农夫正好坐在我们的书箱下面，快到站前几分钟，我们开始把箱子拉到边上，但当火车经过车站的铁道转辙器时，车子猛地一震，箱子突然从行李架上滑了下来，把农夫的那顶高帽子压得扁扁的，帽檐压到了鼻子尖，遮住了他的眼睛和耳朵，最后箱子哐当一声掉到地上；农夫直挺挺地坐着，一声不吭。我们两个人赶紧扶正他的帽子，另一个扶着他的肩膀，看到农夫的狼狈相，我们大笑不已。当农夫刚刚能从帽檐下面看清楚时，他狠狠地给了面前的人一拳，但是挨打的却不是取笑他的人，那个小伙子被打得撞到了门上。以前我曾听人说过有“笑死人”的事，但没想到真是有可能。

在我们学校里，还有两个犹太学生，他们比我晚来了一两个学期。我们的父亲辈都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前线当过陆军志愿兵，由于希特勒时代承认这种作战服务，所以我们的父亲才能为我们接受高等教育申请到“许可证”。在密特威达大学的日子里，我个人从来没有被纳粹学徒或纳粹学生侮辱和非难过。我从同学们那里得到了尊重和友谊，经常受邀去打牌，骑摩托车到乡间去玩，或到密特威达湖划独木舟；至于我对这些纳粹青年们的友好关系作何感想？实在是没有什么特别好提的。在学校里我的成绩一直是“优秀”，常常超过我认为所应得到的，所以我认为教授们也没什么偏见。

从1935年至1938年，从生活周围的气氛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德国要尽快地发动一场战争，爆发的时间可能要比盟军的军事情报所估计的为早。后来我发现，这是常情，因为盟军往往低估敌国的人力、物力和斗志。希特勒的目标是要统治全世界，第一步便是征服欧洲；当时，有首德国流行的进行曲这样唱着：“今天德意志属于我们，明天全世界属于我们！”

1935年，征兵制成了德国的法律：所有的工科和医科学生，不论体格等级如何，毕业后不能就业，而须转到三军部队，每个年满20岁的德国人必须随身携带“军事护照”，上面记载着每人的分类。1937年8月1日，我们“1917”年次的同学，都被召集到一家当地的餐馆里（那天停业），一整天站在那里，一丝不挂地进行体检。在德国没有例外和延误，每个人都必须为国家服务。如果有人患心律不齐、腰脊损伤或视力不佳，那将在后方做后勤工作，让那些身体强壮的人上前方去。可是，如果德国的盟国或客户需要技术援助——特别是购买了大量的货物而付给了我们极需要的外汇时——即使希特勒的大规模重整武装计划，极需要大批的工程师去充实工厂、制造枪炮、坦克、飞机、军舰、潜水艇和从煤里提炼汽油，德国仍同意对盟国的客户提供技术援助。

庞大的现代武器储备必须在六七年中，从无到有地发展起来，方能满足希特勒的“日程表”上，企图在1939年至1940年发动的“国际事件”。这个日程表早在1935年5月就定好了，除了储备传统武器以外，先进的武器储备也包括在战备计划之内；譬如：研究最新式的虎式坦克、喷气战斗机、带通气管的潜水艇、斯图卡俯冲轰炸机、木制的空降滑翔机、V-1型飞弹和V-2型火箭等都在计划内，甚至原子弹的制造也在加紧进行之中。希特勒的目的是要建立一支从未有过的、最现代化的强大的海、陆、空军；这是用枪炮代替牛油，不计代价的狂妄决策。（真实的德国国防预算是国家机密，公布的军事预算数字，是捏造出来蒙蔽同盟国的。）

在密特威达的岁月里，一连串的事情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在那个时代，我见到了五光十色的“欺骗”手段。希特勒的军队在1938年初进入奥地利时，奥地利的广大民众真诚地欢迎德国邻国的到来，随后希特勒的注意力转向了捷克斯拉夫。捷克和英、法、俄三国签订了军事互助条约，当德国可能侵略捷克的消息开始泄露到国际新闻界时，希特勒意识到必须避嫌，挽回影响，他在德国国家广播电台里宣布：“要和平解决同布拉格的政治分歧。”这是有意讲给外界听的；在同英国首相张伯伦、法国的戴拉弟、意大利的墨索里尼的紧张而频繁的接触中，他把这个声明重复了好几遍。由于他讲得如此诚恳，以至大家都相信了他。张伯伦从慕尼黑飞回伦敦时，在伦敦机场对世界新闻界说：“我相信，我们这个时代是和平的时代。”他手里摇着当天上午和希特勒共同签署的声明说：“各国之间再也不会打仗了。”（希特勒对捷克和解的具体条件是保密的，这个和解的条件要求捷克百分之百地同意他的要求。）

盟军为谋求和平不惜任何代价，事前并没有同捷克商量，并且不顾捷克的强烈抗议，答应把捷克的一大块土地割让给德国。当和平解决的谈判正在进行时，我从二楼的窗户看到，密特威达树荫遮盖的广场上，大批经过伪装的坦克和大炮停在那里，还有许多钢盔上插满伪装树枝的军人。在萨克森这个离捷克边境才35英里的小城市里，每个角落几乎都隐蔽着军队和武器装备，军车整装待发，一旦柏林有命令，可立即出动。

同英、法领袖会晤之后只是几天的工夫，希特勒就下令向捷克斯拉夫进攻，而捷克政府还相信英、法、俄会信守他们的诺言，向德国进军，因而敢于拒绝希特勒的最后通牒，但盟国对此无能为力，反而压制捷克完全接受希特勒的条件。德国的坦克车压碎了捷克边境的路障，大军开进了孤立无援的捷克斯拉夫，就这样不费一枪一弹，德国吞并了奥地利，几个月后又占领了捷克的大部，其领土和人民都合并进了帝国的范围。占领工作进展得十分顺利，完全按照1938年5月希特勒的绝对机密备忘录的时程所规定的那样进行的；备忘录上还写着，要在德国和波兰边境制造一个事端，作为大举进攻波兰的借口。进攻波兰的闪电战终于在1939年的8、9月间实施了。

1938年的几个星期以前，我看到大学的布告栏上贴着一张打字的通告，上面说中国的蒋委员长要请德国的工程师到中国工作，如有愿去者，到中国大使馆接洽；布告并说明中国政府和德国军事当局已有协议，被雇人员可以延缓在德国的服役。通告对所有要从事的任务没有详谈，但显然是到中国内陆去，而且与国防有关。能到遥远的中国去工作，听来是非常振奋人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