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认真、诚恳，感动了学生

朱维之

佩弦先生是我中学时代的老师。因为少年时代的可塑性很大，所以这位老师所给我的影响也特别的大。不但在学校时受他的教诲，离开了学校之后还不断地向他学习。现在他的肉体生命虽已消逝，而给我的影响却仍继续存在。

先生于1923年到温州中学去教书，那时还不过26岁，比我同班同学中最年长的还要小两岁，在众教员中年纪算是最小的，但在我们几个爱好新文艺的孩子看来，却是最可尊敬的一位。我常望着那丰满而突出的前额，大有仰之弥高的感觉。26岁正是他生命中途——他死于51岁——也正是他的奔放的诗人时期。李长之先生所引以为憾的就是“未曾接融过他那奔放的诗人的一段生活”，我们却幸运地接触着了。

那时我正是温中高年级的学生，虽是班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却是最热心欢迎佩弦先生的一个。未开学之前，在新教员名单上看见“朱自清”三字，便手舞足蹈起来，快活得不敢信以为真。他未曾到校的几天，使我焦急万分，好容易等到他来了，教务处偏偏没有安排他来教我们这一级。我们好像是从悬崖上掉下失望的深渊，觉得这是平生最大的损失，便怂恿几个爱好新文艺的同班生，联名作去旧迎新运动，结果成功了。虽然从此被学校当局看为“头痛的”分子，我却觉得有无上的胜利的快慰。

上课时大家都洗耳恭听，又是为他那急促的、怕羞的样子发愁。他常在讲台上红脸、擦汗，我也好像随着他红脸、出汗；生怕有些差错，致使那些年岁较大而爱好旧文学的同班生吐露不满之词。他虽然没有雄辩家的口才，然而始终没有人忍心说他的坏话，因为他的认真、诚恳，感动了全体学生。

我的命运有几分和老师相像，年纪轻时便有“为人师”之患。十几年来，也曾被学生说是稍带怕羞的神情，往往也自己觉得匆促；但我只用“诚恳”这一样老师所曾用的武器来克服了一切困难。

老师教书或演讲时，声调平平，平得像无风无浪的壮阔江流，但水势深厚，滔滔不绝。他的诗文风格也是这样，如涨满了的潮水，一川溶溶，猗欤盛哉，但绝少波澜起伏、奇峰突兀的奇气。这种作风也给我以不小的影响，有人说我行文像泛滥的河水，滚滚东流，不舍昼夜，却缺少浊浪排空、惊涛拍岸之势。自思行文的平易还不足为病；可是当众讲话时声调的平淡，却是大大的缺点，非加以改正不可的。

（选自《向佩弦先生学习》，载于《荷塘边的不朽背影：回忆朱自清》，江苏省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扬州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中国文史出版社2019年版，题目为编者加） gZsAg9ZccLbOdO6BymOdfGl9jCXuF2YcOCUERzpJg3omg7Xq4An1f8ZoSFwSsAN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