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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虎式教养大行其道

在执业生涯中,我常常有幸受邀介入一些孩子和他所在家庭独特的个人生活。有时候,这种邀请并非直接来自患者本人。某天早晨,我的同事让我去离家不远的一个地方跟他会合。警察已经到了。我们处理儿童与青少年案例时,和警察的合作很常见,但这一次很不寻常。他们请我评估一名叫艾伯特的十四岁男孩,因为他将一个女人锁在自家的地下室而遭警方拘留。这个女人不是别人,而是他的母亲,艾伯特将她监禁了整个周末。母亲很安全,可以吃饭,也可以上厕所。不过,她丈夫从国外打电话回家,无法联系上妻子和儿子,觉得很担心所以报了警。出乎意料的是,警察发现艾伯特在家睡觉,房子里到处都是垃圾食品和外带餐盒,电视旁边堆了一大沓游戏光盘。艾伯特情绪复杂,他试图反抗以主张权利,同时又对自己的行为心怀愧疚,他向警察坦白了为什么要把母亲锁在地下室。

“我只是需要喘一口气,压力太大了,我都快要爆炸了。她一直逼我做功课、练钢琴。一旦做完又有更多的功课和练习。我知道把她锁起来毫无意义,但如果不这么做,我恐怕会离家出走或从桥上跳下去。”

听起来很可怕,对吧?你一定会觉得艾伯特的母亲是个冷血无情的虎妈,正在摧毁她儿子的人生。不过,和任何故事一样,我们总是得听听各方说法。以下是我和艾伯特的母亲温妮进行访谈时,她对我说的话。

“早在艾伯特出生前,我就有很大的压力,想要让他未来能出人头地。他和许多孩子一样,承载了我们所有期望。在中国,如果你进不了好的小学,就进不了好的中学,也就上不了好的大学,找不到好的工作,最后人生一事无成。这种压力甚至让我在怀孕之前就要吃对食物,确保孩子大脑的发育。”

“艾伯特六个月大时,我就在为他申请幼儿园做准备。等到一岁时,我开始教他学习认识身体各部位、各种颜色,简单的算术和词汇。我把人生重心全放在了艾伯特身上。我为他安排饮食、活动、课外班,也亲自辅导他。空闲时间我会到他的学校当义工,或搜集信息让我们对他的未来能有更好的安排。我们几乎把所有积蓄都花在他的学费以及学校的赞助费上了。因为有了这些投资,艾伯特的表现也出类拔萃。”

“我们知道他压力很大,也不愿意看到他不开心或太紧绷。所以我们会给他买最新的电动玩具、游戏装备、糖果和快餐等任何他想要的东西,只要他开心就好。但我认为这些东西让他身心都变得不健康。他很不听话,如果没有得到想要的东西,就大发脾气来操纵他爸爸、爷爷、奶奶和我。他迷上了电子游戏,家庭作业和练习随便应付了事,一心只想玩。他说这是他生活中唯一可以用来放松的了。”

“对,我理解他把我锁在地下室是因为他想从作业和练琴中解放出来喘口气。但我觉得也是因为他想玩周末刚刚发布的最新电子游戏。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才14岁,现在在学校成绩还不错,但这种态度如果持续下去,未来凶多吉少。”

“他显然已经不怕我了,我们不能一直用贿赂的方式叫他做事。他失去了自己的内在动力。我很担心他的未来,没有人会喜欢艾伯特这样的人,连我都不喜欢他。我们一年前离开中国,就是想让儿子拥有不同的经历。但可能太迟了吧。我不喜欢他这个样子,更讨厌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希望你能帮帮我。”

每次跟别人讲起艾伯特和温妮的故事,大家不是心有戚戚焉地点点头,就是批判似的摇摇头。几个青少年患者跟我承认,他们也曾幻想过把父母关上一个周末!2012年,美国一名少女因为父母老是偷偷地在大学校园跟踪她而提起诉讼,想要对父母实行限制令,最终胜诉。而这些不过是相同故事的不同版本。与此同时,不少家长幻想着能够摆脱他们的青少年孩子放松一下,哪怕是在自家的地下室!这种让艾伯特和温妮深受其害的“虎式教养”现象可能已经影响到你了。我要清清楚楚地指出一点:虎式教养并非仅限于特定族群。虎妈无处不在。蔡美儿的书的确让很多人将虎式教养和东亚家庭联系起来,但各种背景下的孩子都有可能成为虎式家长的受害者,这些父母用心良苦,专治、独裁,破坏性极大。我见过好几个这样的孩子来我的诊所寻求帮助。你可能会试图和这种具有侵略性的教养模式保持距离,或者觉得自己是不得已才这么做的,因为你被误导这是唯一能面对“竞争”的方式。

随着时间的推移,艾伯特和温妮的情况有所好转。值得庆幸的是,他们都意识到了自己是虎式教养的受害者。温妮觉得这种教养方式不对劲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还是深陷其中,因为她觉得“其他人也都这么做”。一旦她停止向外求解,把注意力转回内心,她便知道怎么做对她的家人是正确的,也就能做出更好的决定。她用情感联结、以身作则和循循善诱来平衡以往的发号施令和紧迫盯人,帮助艾伯特踏上真正能获得健康、快乐和内在动力的人生道路。

21世纪父母的新压力

跟温妮一样,如今的父母必须在各种教养理论百家争鸣的现实中,面对施加在他们自己和孩子身上的过度压力。有些理论从一开始就存在,有的则是在21世纪萌芽的。我们先从当下一些新教养法谈起,它们出现得如此突然且来势汹汹,让家长不知所措。我们都感到有压力从而给孩子施加压力,这是可以理解的。

申请入学的条件变得越来越严苛,标准化考试成绩、学业平均成绩以及课外活动的表现在过去一百年受到越来越多的重视。现在要“确保”孩子受到良好教育就必须全家投入,从幼儿园到大学入学申请的每一个环节都不可轻视。早在青年学子真正踏入家长梦想的校园之前好几年,各种时间、金钱和其他资源的投资都要先砸下去帮孩子铺路。一旦打赢入学战争,家长就要开始烦恼怎么付高额学费,抽出时间参加学校的志愿活动,并监督孩子的在校表现,希望可以顺利迈向下一步。好像只要走错一步路,譬如说上错了幼儿园,孩子的人生就注定失败。

接着还有全球化趋势,导致发达国家与中国、印度等新兴国家的青年之间的竞争与日俱增。现在我们的孩子在大学入学考试或工作面试中的竞争对手不只有邻居的小孩,还有来自北京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孩子。这意味着我们的孩子正在与我们所知甚少的行为标准、思维过程和技能水平相互较量。我们的孩子有办法跟其他国家的典型背书高手、超级心算神童和拼字比赛冠军一较高下吗?

技术变革让机遇与挑战并存。像汽车制造业、农业,甚至健康照护产业可能很快就会由机器人主导和管理。同时,我们的孩子也在科技的环绕下长大,他们通过技术获得信息、情感联结和慰藉。随着21世纪向前推进,科技将扩展还是压缩下一代的机会?我们可以确信的是,科技会继续发展、不断演变,并深刻地改变我们。

科技让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更为便捷,但跟大多数事物一样有其利弊。父母和孩子通过手机保持联系,这非常便利(除非手机被父母用来扼杀孩子的独立性)。也有研究显示,社交媒体可以帮助那些不擅长社交的孩子感受到和他人产生了联结,所以不全然是坏处。不过,我们作为家长和教育工作者,一项重要工作就是帮助孩子了解和摸索现实世界──就算只看一眼社交媒体也知道网络世界有多不真实。父母不会把自己累得要死、孩子闹脾气或双方因教养问题起争执的照片放在网络上;年轻人则不会发布自己读书或跟爸妈共进晚餐的照片。也就是说,真实的日常生活都被努力地编辑过了。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虚幻的世界,我们以我们希望别人看到的样子出现(例如40%的青少年表示在脸书上看到过朋友聚会的照片)。

沉溺在他人塑造出来的理想生活中会让你变得很不快乐。密歇根州2013年的一项研究调查了“使用脸书如何影响一个人对快乐的感知以及人们如何评价个人的幸福”。研究人员在为期两周的时间里,每天发五次信息给受邀者,请他们回答问题来评估自己当下的感受,并为生活的整体满意度打分。研究人员发现,使用脸书越频繁的受邀者对于自己当下的感受以及整体生活满意度越是持负面态度。受邀者一次性待在脸书上的时间越长,下一次收到信息时感觉就越糟。人与人直接面对面的沟通就不会导致这种负面感受。我们真的想把时间都浪费在网络上,让自己变得那么悲惨吗?

接着还有媒体。24小时不间断的新闻报道和无处不在的媒体都是躲避不了的焦虑制造者。我们总是不断看到跟我们的生活毫不相关的实时新闻。拐卖儿童的新闻占据着很大新闻版面,不是因为它们发生的频率比20年前高,而是因为它们更能吸引我们的注意力,更容易获得收视率。如果一个人把自己的日常生活拿去跟电视媒体上光鲜亮丽,看上去“真实”的人生做比较,更会让有害的焦虑感渗透到生活中。在一个被新闻报道和明星名人充斥的世界里,我们要如何简单地做自己?

广告每天都在新领域扩散,运用越来越精巧的策略将触角伸向我们。一般人一天会接触到高达3000条广告信息(通过广播、电视、广告牌、网络、商店以及各种媒体的植入广告)。广告的根本目的是让我们觉得那些呈现在眼前的商品是我们所必需的。它首先引发我们的恐惧和不安,然后把商品作为解决手段提供给我们来缓解这些情绪。我们会建立起“越多越好”的心态。广告营销也推波助澜把教养这件事“专家化”了(父母从何时开始需要专家了?!)。《小小爱因斯坦》(Baby Einstein)的例子便是如此,在强大的营销针对父母大肆宣传之下,影片《小小爱因斯坦》成为21世纪早期父母必买产品。它号称能激发宝宝的智力发展,甚至避免神经元死亡。不过后来大家发现,《小小爱因斯坦》和其他“教育”类影片对孩子都是弊大于利。一份研究显示,观看这些影片的婴儿比不看的婴儿平均每天少学会七个单词。但这些研究结果并没有让数百万计的家长停止把大量金钱、时间和精力(这些都是有限的)耗在他们深信对孩子“最好的”产品上。我们好像不可避免地就是会被营销和专家影响,不是吗?要记住,爱因斯坦本人小时候并没有看这些影片,他也发展得很好。

家庭结构和工作形态也有巨大转变。美国约有30%的家庭由父母独自抚养他们的孩子。单亲抚养、共同抚养和没有其他亲人协助抚养的状况变得越来越常见,但我们的社会结构尚未同步转型到可以支持这些家庭。工作形态也有很大的变化:生活脱离不了职场,北美有一半的人口定期把工作带回家做。身为家长,我们经常忙于自己的日常工作事项,只想把孩子送出门才能准时赶上会议。现在史无前例的已经有50%的世界人口居住在城市,住宅面积普遍较小,没有什么开放空间。都市化带来了恐惧,邻居彼此不认识,孩子少了探索的自由。因为缺乏社会联系,偏执行为在城市里更为常见。而我们对这一切似乎无能为力,不是吗?

还有亲子之间的世代鸿沟。你的孩子是不是比你更擅长使用科技?如果这样的话,你还有办法成为他们人生中的权威吗?根据定义,代沟由亲子之间的“快速文化变迁”所造成。人类历史上没有哪一个时代像现在这样,因为日新月异的科技和紧密联结的世界而经历如此巨大的文化变迁。如果推特是一个国家,那么它会是全球数一数二的大国。许多家长会在这里迷失,参透不了这个国家的习俗和语言。大部分孩子甚至比我们还会用我们自己的智能手机。以往的代沟存在于音乐喜好、流行趋势或政治倾向,那些日子已经一去不返了。我们可能是有史以来最落伍的一群父母,我们几乎无法维持父母的权威,不是吗?

21世纪最艰巨的挑战之一可能是为我们自己和子女提供经济保障。在过去,我们为子女铺的路很明确。你尽力为孩子提供最好的教育,让他们未来找到好工作,能够自给自足、成家立业。但现在,因为上述种种因素,这样的结果已经不是必然。前白宫经济顾问委员会(White House Council of Economic Advisers)首席经济学家迈克尔·格林斯通(Michael Greenstone)曾说:“现在的孩子赚的不如父母多,我认为我们正在种下让此趋势持续发展的种子。”即使我们重视高等教育可能也起不了太大作用。现在的年轻人被称为“回巢族”(Generation Boomerang),由于就业前景黯淡,受教育时间加长,很多人在快三十岁时还得靠父母养活。那些没有大学学位的人发现找一份好工作越来越难了。现在,问题的关键是要具备对的技能以适应千变万化的未来职场。但是,在没有人知道五年后会有什么样的工作存在的情况下,你又如何能够帮助孩子掌握适合她在20年后找工作时需要的技能呢?这些不确定性让人坐立难安,使我们茫然无措,也促使我们对生活中的一些基本事实产生怀疑。即使是最用心良苦的父母也会感到困惑和害怕。

由于以上这些原因,许多21世纪的父母都处于恐惧状态。我们无法意识到真正的选择,被恐惧牵着鼻子走。回想一下你最近做出的五个违反直觉的教养抉择。我敢说这些决定几乎都是出自恐惧。

我认识的许多父母都受到马尔科姆·格拉德威尔(Malcolm Gladwell)撰写的《异类》(Outliers)的影响,这本书也是我最喜欢的著作之一。我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听到“一万个小时”练习法则被用来解释过度安排和超量工作的老虎行为,他们希望借此创造出“异类”。但这是被误导的想法,因为格拉德威尔所讨论的一万个小时练习法是发生在现实中在激情和好奇心驱使下的学习,而非强迫和威胁下参与的结构化活动。披头士乐队的一万个小时并不是去上人家安排好的音乐课,而是通过自由表演、演唱会和探索新的创作灵感来达成;比尔·盖茨也不是通过私人家教帮他上程序设计课来达到一万个小时的,而是靠自己在计算机世界里自由摸索。而且,一万个小时练习只是复杂异类方程式的一部分,这个方程式还包括时间段和出生年份等其他因素。很多孩子在一项活动上练习了一万个小时以上,还是没能“成功”。举个例子,想想有多少运动员达到了一万个小时,但只有极少数可以出人头地。

认清老虎斑纹

虎式教养并不只发生在一些对教育子女持有极端观点的家庭中。这种教养模式包含过度压迫、拉扯、命令、指挥、安排和监督,现在很多父母都是这样做的!想想看,你认识的父母中,有几个不是围绕在孩子身边,过度保护孩子,或者过多地替孩子解决问题?有多少父母认为孩子不需要四处奔波参加活动和上补习班?你认识的哪个孩子是不忙的吗?

光看有多少隐喻(除了“老虎”)被用来形容这种盛行的侵略性教养方式就知道它有问题。“直升机”父母总是在孩子的上空盘旋,随时等着俯冲而下代替孩子解决各种问题;“割草机”或“铲雪机”父母永远抢先一步替孩子排除万难、扫清道路;“泡泡纸”父母觉得自己的角色就是要保护孩子,避免让他们出现一丁点失望情绪。一位母亲告诉我,她帮儿子买了两套一模一样的教科书,这样儿子就不必把书背回家了。如果这孩子从小到大都被保护成这样,一辈子都不曾背过自己的书,他又该如何独自面对大学生活呢?

三种主要的教养模式分别为独裁型(authoritarian)、纵容型(permissive)和权威型(authoritative)。很多人不知道的是,蔡美儿式的虎妈以及割草机父母、铲雪机父母、直升机父母和泡泡纸父母全都是独裁型父母。不管是过度命令还是过度保护,都算是教养不足。许多家长遵循一套混合命令和保护的教养法,但仍属于独裁型,因为他们剥夺了孩子掌控自己人生的权利。

独裁型父母相信他们知道“什么对孩子最好”。他们设定规则并下达命令,孩子们没得选也不准吵。中国“狼爸”萧百佑就是过度干涉型父母的典型代表。《所以,北大兄妹》这本书在中国上架后,作者萧百佑一夜爆红。他自称是家里的“皇帝”,他在书中写道:“我有一千多条规定:明确详细地规范如何拿碗筷,如何夹菜,如何捧杯,如何睡觉,如何盖棉被……如果你不遵守这些规定,我就必须揍你……我把三个子女打进了北大。”听起来很极端,事实也是如此,但那些相信自己可以为“成功”开处方而霸凌、贿赂或洗脑孩子,逼他们走上自己预先安排好的道路的父母,基本上也跟狼爸无异。

过度保护子女的独裁型父母也一样控制欲很强,有关孩子的每个细节他们都要管。这种密不透风的管控从婴儿时期开始,父母时时在旁监控,确保孩子不会伤到自己,等到孩子大一点便开始管他们的功课、社交生活,到最后连找什么工作都要干预。千万别误会我的意思,过度保护的父母绝对是一心一意对子女付出爱的。然而,过多干涉孩子的生活会让他们没有办法从错误中学习和成长,这是一项很重要的核心技能。过多干涉也会使孩子无法发展出内在动力,难以变得独立自主。

现在许多用心良苦的父母采取了混合命令和保护的独裁型教养法。你可能也一样。

教养的另一极端是纵容型父母,他们跟独裁型父母一样失衡,只是方式不同。我称这一类的父母为“水母父母”,因为他们没有脊椎,通常会避免冲突,也没有明确的规则。一些纵容型父母在该管教孩子时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有的纵容可能会引发伤害性行为,只因为他们希望当孩子的“朋友”。水母父母在尊重权威、社交礼节或个人价值观等方面没有明确自己的期望。他们也比较容易成为那种敞开大门迎接无拘无束的青少年聚会的父母,有些人甚至还会为孩子提供酒精饮料。水母父母的孩子常表现出不负责任、冲动行事、缺乏人际关系技巧,也比较不尊重权威(包括老师、警察和教练)。他们经常在学校和职场表现不佳,比较可能从事风险较高的行为,像是吸毒、酗酒,或是有几年的时间(甚至更久)“误入歧途”。水母父母的孩子经常漫无目的地四处漂浮,没有方向。总的来说,与他们的同龄人相比,纵容型父母的子女(不管是儿童还是成人)可能会表现出缺乏自我控制、低自尊、低自信和能力不足。

虽然所谓的“亲密育儿法”(attachment parenting)在理论上并不属于纵容型,但它很有可能被误解而直接导致水母式的教养。我完全认同亲密育儿法的基本原则,以及亲子之间建立强大情感联结的必要性。然而,亲密育儿法有其明显的局限性和缺陷。为了将孩子培养成一个有安全感和同理心的成年人,父母必须随时随地付出情感,迅速回应孩子的需求。许多相信这一套教养法的人表示,它对父母(尤其是母亲)来说是大量“工作”,还可能产生过度内疚并感到精疲力竭。从我的经验来看,严格遵从亲密育儿法的家长会因为太过害怕伤害亲子关系而变成最软巴巴的水母父母。另一个不幸的结果是,共同抚养的父母因为无法在管理负面情绪和纪律方面达成共识而带来巨大摩擦。真实世界并不会如此实时回应人的情绪需求,这些孩子可能会变得骄纵、自以为是或“脸皮薄”。最糟的是,这些父母自己本身都喜怒无常。如果让他们尽最大努力随时对孩子做出回应,他们可能会感到不知所措或被低估,从而导致他们的行为不一致或不可预测。

许多现代的纵容型和独裁型父母(除了狼爸之外,希望他们为数不多)都有一个共同点:过度放纵孩子。不管我们拥有什么样的社会经济地位,都希望能给孩子“最好的”。可悲的是,“最好”这个词往往意味着“更多”,而“更多”往往意味着“过度放纵”,换一个词叫“被宠坏”。我们可能会不经意地翻个白眼或笑着说:“我家的孩子实在是被宠坏了。”但宠坏孩子(spoiling children)是很糟糕的一件事。剧情被透露的电影(spoil a movie)没有看的意义;坏掉的牛奶(spoiled milk)不但喝不得,还可能有毒。宠坏不是给予太多,而是必要的东西给得太少。换句话说,溺爱是对孩子的一种忽略。

宠坏孩子是一种教养不足。“从小被过度放纵的孩子在成长过程中更有可能缺乏需要承担责任的日常生活技能。他们也比较可能缺乏重要的社交技巧,发展出自大性格,搞不清楚人际界线,需要不断的刺激和娱乐。被过度放纵的孩子缺乏独立、自立和解决问题的能力。暴饮暴食、过度消费和功能失调的思维(如抑郁想法增加)在这一类型的儿童当中越来越常见。”这些孩子长大成人后,对我说:“要是爸妈以前多对我说几次‘不’就好了。”或“要是爸妈没让我这么不成熟就好了”。被过度放纵的孩子长大后可能会分不清“需要”和“想要”之间的区别。

我们正在面临人类历史上第一次,高经济地位成为青少年抑郁、焦虑和药物成瘾的危险因子。我曾亲眼见识特权带来的效应。我认为这是因为享有特权的孩子通常活在“泡泡”里,无法适应真实世界。高收入父母可能有非常忙碌的工作、社交生活,或两者兼具。他们因为没有时间、精力和耐心陪伴孩子而感到内疚,这可能会导致他们过度补偿,安排永无止境的活动,雇用各种帮手,或者成为经常屈从于孩子要求的纵容型父母。此外,享有特权的孩子可能会觉得人生不需要努力,毕竟他们想要的东西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获得。事实上,富裕已经渐渐变得像是一种疾病。这种疾病的症状有时被称为“富贵病”,它被定义为“因为拼命追求更多而导致负担过重、负债累累、焦虑不安和虚度浪费的痛苦等社会传染病况。”特权会带来这些负面影响可能有些令人意外,但和我的临床经验不谋而合。

除此之外,有些父母会产生“地位焦虑”(status anxiety),这个术语由英国哲学家阿兰·德波顿(Alain de Botton)提出,意指“专注于他人如何看待自己而产生的焦虑”。在意别人怎么看待我们是很自然的事,事实上,如果没有人在意他人的想法,文明本身的基石(礼节、同情心、伦理、友谊)将会崩塌。但是过度在意他人的眼光,则是缺乏安全感的表现。“地位焦虑”让我们更关注“你看起来什么样”,而不是“你内心是谁”,而父母试图塑造这种外在形象与身份认同,就可能成为独裁而又纵容的虎式父母。

纵容型父母在孩子尚未准备好,也没有获得引导之前就交出了控制权。独裁的虎爸虎妈们则是从孩子身上夺走了控制权。“控制点”(locus of control)是一个心理学术语,用来描述一个人认为人生的控制重心在哪里。一个人的控制点可以是内在的、外在的,或介于两者之间。每一种虎式父母的孩子在成长过程中都会面对太多外在控制,因此相信他们的控制点在他们自己之外。这些孩子会变得过度依赖外在环境和奖励。也就是说,他们在成长过程中缺乏内在控制和自我激励。没有父母打算剥夺孩子的内在控制力,而这种控制力可以说是孩子终身幸福和成功的关键所在。遗憾的是,这正是我们许多人在做的事。

虎崽:缺乏内在控制与平衡

没有了内在控制,内在动力也不会存在。因此,像艾伯特这样的小老虎(在前面介绍过的例子)就会变得越来越依赖外部奖励来保持“动机”,因为他们缺乏内在控制。此外,平衡的生活为自我激励提供了基础,以此继续面对新的挑战,这也是取得持久成功的关键之处。如果一个人的生活缺乏基本的平衡(例如缺乏睡眠、运动或社交联系),那么他首先需要重新建立平衡,之后才能迎接新挑战。艾伯特的案例很极端,但把妈妈锁在地下室是他重建休息、睡眠和玩乐平衡的方式。

十年前,如果干我这一行的人看到一个孩子被高级音乐学院录取,或是接受教练的单独特训,这代表他具有过人天赋,往往意味着他的家庭是快乐而平衡的。我们会替他感到开心,并与他的家人一起努力,帮他寻找更多对发展和成长有利的机会。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当我们看到这样的孩子,我们会怀疑他是否被强行安排了太多行程,在压迫之下被过度保护,忙到焦头烂额。强迫孩子过早地有所成就(似乎越来越早),会使他们面临更大的风险,如过度疲劳、家庭压力、失眠、焦虑、抑郁、饮食失调和滥用药物。如今,在我的专业领域,表现优异常常被视为潜在问题的“危险信号”。

我来介绍一下莎拉的案例。其实你已经认识莎拉了,事实上,你可能认识很多个莎拉,或者你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跟莎拉一样,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在外人眼里,莎拉符合每个父母梦寐以求的孩子的形象,她已经步入了“成功”的轨道。她的学业成绩“高人一等”,她聪明过人又勤奋好学,她还有着让一般父母赞赏不已的其他成就:她在校内竞争激烈的游泳队占有一席之地,还参加了西班牙语大学预修班。她对自己的目标充满“动力”,决心要上顶尖大学。在上课、作业、游泳训练和辅导课之间,莎拉每天只睡5到6个小时。她的成绩几乎没有低于A-,但情况却在突然间急转直下。就在这时,我遇到了莎拉,当我了解了她的内心世界,我才知道她并没有走在通往“成功”的道路上。

莎拉的父母不是明显的泡泡纸、割草机或直升机家长,他们对孩子充满爱和关心,希望莎拉可以追寻自己而非父母的梦想。他们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为莎拉铺路,让她迎接光明璀璨的未来。对莎拉的母亲琳恩而言,这意味着萨拉要发挥体育方面的天赋,而非像自己小时候一样被迫上传统的钢琴课和数学课(她深恶痛绝)。莎拉六岁时,已经在密集参加各式各样的体育训练。莎拉的父亲罗伯特则专注于为女儿提供未来能够在事业上取得成功的教育机会。罗伯特的父母都是小镇上的工人,长大后他白手起家闯出了一片天地。不过,他认为自己如果能接受更好的教育,就像萨拉在学校接受的那样,一定会更有成就。对莎拉的父母来说,给女儿提供种种机会是爱的表现,看到女儿在这么多活动中出类拔萃,也让他们对自己和女儿很有成就感。

照莎拉本人的说法“人生只为成功而活”,她也显然正在一一完成目标,可是为什么会开始出现失眠和恐慌的症状,并深受注意力不集中之苦?她为什么会开始服用朋友的“聪明药”(一种用来治疗多动症的中枢神经兴奋剂)来帮助她熬夜读书时提神,并撑过早上的游泳训练?

你不用成为医生也知道莎拉的睡眠不足、疲劳、注意力不集中、用药和恐慌症会导致严重问题,她的健康状况亮起了红灯。她自己也很清楚,但她的高压生活不允许她休息、睡觉或得到真正的帮助。求助需要耗费时间,她觉得自己没空和学校以及体育场谈谈。她如果想实现“自我潜能”,就不容许有一丁点失误,她是这么想的。

莎拉在失去了一场游泳比赛的晋级资格后,冲动之下吞了过量的聪明药和奥施康定(OxyContin,一种容易上瘾的强效止痛药,她因为苛刻的体能训练导致肩膀受伤而服用此药以“熬过去”),因此变成了我的患者。

在第一疗程中,莎拉在父母的陪同下和我说的话一直留在我的脑海中。我认为它提供了一个重要的机会,让我们得以一窥虎崽的内心。我问莎拉,为什么她“不管怎么样”都想进入这所大学。

“因为,”她回答,“上不了这所大学,我的人生就没意义了。”

莎拉深信外在环境(例如她要上的大学)决定她的人生意义和自我本质。她的父母显得十分惊愕,好一阵子说不出话。然后她的母亲说:“莎拉,亲爱的,我们从来都没有强迫你做任何事,是你自己决定要把心力放在这些事情上,这是你想要追求的。”

“我知道你们从来没说过,”她回答,“但你们所做的每一件事,特别是让你们开心的事,都跟我怎么去获得成功有关。你们会感到骄傲,觉得自己是称职的父母,还可以跟朋友炫耀。不过你们这样也没关系,这没什么错。我不想当个不知感恩的孩子,只是从小到大我的人生一直都被‘更上一层楼’控制住了。”

莎拉继续说,在很小的时候她就清楚地认识到一个凌驾于一切之上的信息,那就是她必须不断鞭策自己发挥出最好的水平。莎拉年仅十六岁,却已经筋疲力尽。

她说完后,整个房间陷入一片静默。这时候还能说什么呢?她的话一字不假。她没有谴责父母,她也不是失能家庭的产物。没有早期童年创伤、缺乏爱、基因倾向(genetic predisposition)或任何传统上造成焦虑和滥用药物的危险因素。但是这个少女因为想要达到某种程度的表现而背负了沉重的压力,这种压力并没有帮助她做好面对目标的心理准备。她越努力,感觉就越糟。莎拉是一个年轻、聪明、能干、健康的女孩,虽然她的父母尽全力让她在信任和爱中长大,但她似乎只注意到了一点:只有出类拔萃,人生才有意义。

莎拉是众多类似案例中的一个。她花了两年的时间接受密集的个人治疗与家庭治疗,加上偶尔针对抑郁和焦虑的药物治疗,才完全改变了生活方式。现在莎拉专注于在身心灵和社交生活之间找到平衡,以维持稳定状态,建立起新的自信。这样的平衡能帮助她适应大学高度竞争的环境,更重要的是,在21世纪的世界里得以工作、玩乐和养育自己的下一代。

失衡的教养

人类有聚集、保护和竞争(特别是为了我们的子女)的生理驱动力或直觉。这种驱动力对我们的生存至关重要,缺乏这种驱动力的父母不会是称职的父母。如果你没有养育、保护子女或想尽办法帮助他们实现自我(就像莎拉的父母)的驱动力,那么你可能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不过,所有直觉都有局限性,就算是最健全的也不例外。吃饭、睡觉和性爱都是本能行为,但过犹不及,无论过度追求哪个方面都会带来问题。教养也是根植于本能,失衡的教养直觉会引发几种老虎行为。

过度聚集 有些人会在家里堆满杂物,让空间寸步难行;有些人则是在生活里塞满行程,让人生忙乱不堪。这种把行程排得满满当当的聚集行为是父母面临的严重问题。我们的孩子太忙碌了!看看他们满满的每周安排,从篮球训练到象棋比赛再到辩论赛,任谁都招架不住。孩子花了太多时间在各种安排好的活动和课程上。我们不难理解为什么家长想尽量让孩子占据“优势”。然而,别忘了人类天生需要休息、放松、睡觉、慢慢吃饭,以及对周遭世界感到好奇而探索和学习。剥夺孩子满足这些需求的能力,等于否定他们的生存基本原则,会严重影响他们的动机。所有父母都知道睡眠被剥夺是什么感觉。想想看,没有充分休息的人怎么可能有“动力”?许多家长告诉我,他们让孩子忙得不可开交是因为不这么做的话,孩子会感到无聊或焦虑。这些父母导致子女一生都需要靠忙碌来排解无聊和焦虑,但无聊和焦虑也是人生正常的一部分。能够发展业余爱好、进行体育运动是很好的事,但忙到没时间享受生活那就实在太糟糕了。

过度保护 为了保护孩子,要父母冲进火场、与灰熊对视、潜入冰冷的河水他们都愿意。然而,很多人却没有勇气让自己的孩子去冒险。他们过度保护孩子,不愿让孩子经历人生的起起伏伏,一味为他们抵挡困难、错误与失败。没错,这个世界有时候既不公又危险,可是我们忘记了一点,让孩子面对逆境、错误与现实,正是他们获得生存技能的方法,如此他们才能在往后的人生中保护自己不受伤害。被过度保护的孩子无法发展出韧性或内在动力,以解决真实的人生问题,当然也无法获得真正的成功。

过度竞争 胜利的滋味无限美好,看到自己的孩子比别人优秀当然过瘾。目睹女儿跟其他选手一起冲向终点线,或是儿子全神贯注思考下一步棋,都可能让你激动到无法自已。但逼迫孩子不计代价都要赢,或是把整个人生看作一场竞赛,这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我们很容易忘记人类是十足的社会动物,不能什么都要“争第一”。我们也是群体平等的一分子,在互助相让的关系中以有意义的方式彼此联结和付出。我们渴望社会联系、社群、归属感和贡献,这种渴望不亚于我们对成功的渴望。高竞争性的虎爸虎妈和他们的子女经常过着孤单又失衡的生活。老虎天生不是社交动物,而是独来独往的掠食者,可以在很少或没有社群联系的情况下捕杀猎物。在大自然中的老虎可以独来独往,但对人类来说,一个凡事都要得第一的独行侠,很难拥有成功又能实现自我的人生。

当然了,聚集、保护和竞争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必要的行为,这里的关键词是“程度”。这些行为本身并不会造成伤害,但做过头的话就会。为什么老虎父母会把自然的行为做到如此不健康的极端程度?答案是恐惧。

人一旦感受到威胁,直觉上就会通过战斗、僵立或逃跑来回应。当老虎父母过度聚集、过度保护和过度竞争时,他们会做出现代教养版的恐惧反应。过度竞争显然是“战斗”直觉;过度保护子女等同于“僵立”,因为把孩子保护得滴水不漏,为他们清除障碍,不准他们根据自己的判断行事,就是生怕他们犯错;过度聚集行程则让我们忙得焦头烂额、心烦意乱。我们借由这种方式“逃离”21世纪的教养压力,不去正视问题。

许多21世纪的父母一直开启着恐惧模式,只依赖战斗、僵立或逃跑,把其他直觉抛诸脑后。我们没有意识到真正的选择,只是被恐惧牵着鼻子走。回想一下你最近做出的五个违反直觉的教养抉择,有多少个是出于恐惧?

失衡所带来的影响

快速“消除”恐惧的方法就是控制。父母最容易控制的东西就是孩子的表现,于是我们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这件事上。我们急切地想看到孩子的优异表现;他们越早有优异的表现,我们的感觉越良好,就像戒不掉的瘾。

我曾在波士顿麻省总医院的成瘾精神科做研究。在那之后,我对行为背后的驱动力、动机和回报以及成瘾的原因有了深层的了解。在医学上,我们认定成瘾的方式是观察有没有负面结果、失控行为和渴求症状。我在十余年的工作中直接接触到了成瘾的年轻人和他们的家长,发现自己和其他父母也有类似成瘾行为。

和所有成瘾症一样,父母克制不住自己对子女的掌控欲,原因很清楚:自古以来的教养压力和前所未有的21世纪压力加在一起,雪上加霜所形成的恐惧。和所有成瘾症一样,想要控制子女的欲望在一开始是很吸引人的。我们就承认吧,拥有一个“完美”的孩子感觉真的很棒。不过,我们大部分的人和其他成瘾者一样,寻求控制是因为这么做能减轻不舒服的感受,像是恐惧。虽然控制能暂时减缓恐惧,让我们感觉良好一阵子,但就跟所有成瘾症一样,终究会把我们吞噬。这种恐惧和控制交替的循环会绑住我们的直觉、逻辑、情绪和常识,把我们许多人心中的老虎唤醒,你我都一样。很多父母断断续续出现这种成瘾症(例如我还是新手妈妈的前几年),有些人已经复原(真是松一口气!),但有可能故态复萌(我的孩子还没进入青春期……),还有很多人则是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我见过孩子和家长在这种自己强加的压力中痛苦不已,深受焦虑、失眠、成瘾物质使用和抑郁所苦。我见过年轻人在他们体能的巅峰时期受尽折磨,因为他们醒着的每一刻都在学习或训练。我也见过年轻的身躯因运动过度而受伤。我曾有一名患者的腿部发生了疲劳性骨折,因为她的父母认为在田径场上忍痛练习能向高中教练证明她有“成功条件”。另一名患者的父母则在他历经两次脑震荡后仍坚持让他继续打曲棍球,因为他只差一点点就可以被选入更高级别的球队。

我见过年轻人因为花太多时间在父母安排的辅导、读书和练习上,不得不忍受社交孤立。我见过其他案例是花了大量时间参加高度结构化的社交活动(摆在履历上很好看!),但没有跟人有真正的交流。曾经有一个17岁的患者,他的人生被“领导力”活动填满,但他一个知心好友也没有。有些我协助的孩子在家里从没跟家人好好坐下来吃过一顿晚饭,因为大家都太忙了,累到不想跟彼此说话或无法相处。有些我治疗过的患者,已经达成了一心向往的目标,像是考上舞蹈学院、进入运动队或被理想的大学录取,但他们却快乐不起来。他们告诉我,他们觉得自己只是在随着生活起起伏伏,而不是真正在生活。如果这样还不算是负面结果,那我不知道什么才是了。

我也和这些孩子的家长会过面。他们几乎所有人都否认自己正在以任何方法、样貌或形式控制子女。这种反应并不令人意外,否定是教养的正常现实(成瘾也是)。事实上,否定是教养的必要条件,不是吗?如果每个人在教养子女(更别说是怀孕生产)时都很清楚后果,他们还会继续这么做吗?

跟成瘾者一样,有些父母承认他们有时候会失控。一名家长告诉我,她对自己发誓绝对不在女儿16岁生日那天提起课业成绩、长笛练习、努力学习等任何与表现有关的话题,但她就是忍不住。有人说,没有什么时候可以歇口气,不管是圣诞节、犹太光明节、印度排灯节,还是中国新年,父母就是无法控制自己对子女的练习、功课或针对某种表现的“规划”有所期待。

其他父母则向我承认,不管孩子表现多好,他们还是无可抗拒(而且通常非理性)地要求孩子还要更好,这一点很类似不断索求的成瘾者。如果女儿拿到顶尖的考试成绩,母亲会解释成她需要上更高级的课程;如果儿子踢球踢得好,父亲会解释成需要请一名私人教练来让儿子的球技更加精湛;如果老师称赞女儿在戏剧方面有天分,父母会解释成他们应该把她的表演视频寄给演艺经纪公司;如果儿子被选中代表毕业生致辞,在他连演讲稿都还没开始写之前,父母就已经摩拳擦掌准备让他一鸣惊人。

就跟戒瘾一样,父母在孩子不读书、不练习、不表现或不规划人生时,有时候会感到焦虑不安。他们会出现一种想把孩子拉回来的渴望,就像过度旺盛的食欲,这种空虚只有在孩子做了我们认为可以提升他们表现的事才能被填满。

问题在于,跟成瘾症一样,这些行为会让我们以及孩子走上不健康乃至毁灭的道路。我们无法帮孩子把未来的一切都规划好,也不可能控制他们做的每一件事。相反,我们在理智上要清楚,教养是一个随着时间流逝必须松开束缚的过程,除了读书、练习和操演之外,更重要的是帮孩子做好面对真实世界的准备。在那个世界里,他们可能会犯几个错或不时跌跌撞撞,但也会学到怎么解决问题,然后重新站起来。

懂得和做到是两码事。教养可以说是在“保护”和“放手”两种欲望之间拉扯,父母做出每个决定时又想在其中找到对的平衡。引导我们的是我们对孩子的爱,以及我们打心底“希望孩子得到最好的”那种坚持。我认为老虎父母常在为对的理由做错的事情:他们爱孩子,希望孩子能有最好的发展。如此巨大的讽刺在我的诊所屡见不鲜:想让孩子赢在起跑线上的父母变成了在扯孩子的后腿;想给孩子更多的家长结果给得不足。虎式教养想要保证“最佳”效果,但终究可能只会遗憾地导致最糟后果。 biY2VipIz0LecuBlOCaUzxgKlYEWFYNgNi717BVuE23XMuJxYxTCuLLLHe8dS8d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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