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起义,一夕成功。清湖广总督瑞澂、第八镇统制张彪被迫逃出武昌城。瑞澂躲在楚豫舰上,张彪率残部在汉口刘家庙等待反扑。清廷急派萨镇冰、荫昌率水陆两军南下围剿。黎元洪知道革命军的战斗力无法正面抵抗武器精良、训练有素的北洋军,他必须在招兵买马、训练新兵的同时,开辟一条暗战路线——以“信函”退敌,以让都督位为饵。
一让张彪 。革命前,张彪和黎元洪是上下级的关系。这种关系在黎元洪的忍让和维持下,基本上说得过去。
两个人的思想则大相径庭。革命前,黎元洪参加过湖北铁路协会。该协会在保路运动中诞生,属于进步团体,革命党人和立宪党人均参与其中,军界代表就是黎元洪。张彪则是坚定的保皇派,对进步思想均嗤之以鼻。
逃到刘家庙的张彪一直没有放弃反扑的机会。他派人到日本租界找到前湖北军事顾问日本人寺西秀武,商量对敌大计。寺西秀武为张彪献上两计:
1.请张统制集合现有两营多兵力,即辎重一营,及四十二标第三营,马队一队,许以重赏,亲自带领,由刘家庙渡江到青川,绕至洪山,乘夜至宾阳门,诈称响应。革命军必欢迎入城,然后袭取谘议局,胜则奏请皇上,自请处分,皇上必将功抵过。所有失职之罪,全加于黎元洪身上,败则一死而已。
2.不能行上述策略,即改名换姓,潜往日本。一面派人登报,诈称张彪已死。 [102]
客观地说,如果张彪采用第一计,会对尚不稳定的军政府造成有效打击。行伍一生的张彪也对第一计感兴趣,“然终不敢行,即令成功,功亦归于瑞澂,于张彪终无所利。况人心已去,无可如何,计遂中止”。 [103]
此时,武昌城军政府内的黎元洪也在思考退敌之策。
黎元洪想到的是让位之计。初入谘议局,黎元洪就职都督后,即召集军官训话。这次训话的具体日期我们不得而知,训话的内容是武昌首义元勋张文鼎所记:
开会时拟即建议派员往说张彪回来,我(指黎元洪,笔者注)让都督席位,使他仍为我等之长官,兄弟愿往前方督师作战;张如执迷不悟,就是我们的敌人。 [104]
派谁去劝降张彪呢?还真有一个好人选——齐宝堂。此人曾是张彪亲信,辎重第八营管带(营长)。张彪带往汉口刘家庙的队伍就有辎重第八营的兵士。
于是众人“代”黎元洪修书一封。这“代”字是曹亚伯所用,也许他也无从考证究竟是谁执笔的。还有一点,这“代”字说明此信并非黎元洪亲笔。该信全文如下:
虎臣仁兄如握:同寅有年,相知以心,相知既久,而忽相仇,余心甚为歉然。惟是种族之界,严于君臣,大义之行,可灭亲友。弟秉大义,别种界,万众一心,军民同愤。满奴气尽,昭然人目,近日之战,可概见矣。仁兄素明事体,顺逆之理,胜败之数,谅计之已熟。何事以虎口余生,东逃西窜。辅不足以有为之满奴,以残我同胞。仁兄犹是黄帝之子孙,独不欲雪祖宗二百六十余年亡国之耻乎。清夜以思,当亦废然自返矣。用敢遣贵亲信齐君宝堂,邀迎仁兄,助我同胞,救出水火。大业告成,虚位以待,铭勋于册,铸像于铜,将见地球各国,呼仁兄为黄帝之肖子,复汉之伟人,与法拿破仑美华盛顿争烈矣。如欲以逃窜小丑,乌合流氓,与大汉百战百胜之雄师相见以戎衣,是以卵投石也。生为鼠子,死作妖魔,不亦悲乎。弟赤心待人,决不妄言。谨率同胞欢迎江上,仁兄当有以教我也。军事匆匆,不尽欲言。草此。敬请公安。黎元洪顿首。 [105]
清末新军第八镇统制张彪
该信以“种族之界”相劝,希望张彪明“大义”,站在革命一边,救同胞出水火。这位“黄帝之子孙”阅罢此信,不仅不为所动,还勃然大怒。他要求齐宝堂转达给黎元洪口信如下:
我辈为高级长官,食皇上俸禄,理应尽忠朝廷,万不可造反。不日北京有大兵南下,将武昌革命扑灭,叫黎元洪小心小心。我提拔他到这个地步,他还不知恩,反致造反,真不是一个东西。望你渡江说与黎元洪一听,你可再来汉口替我帮忙。 [105]
黎元洪让位劝降,张彪大骂不受,其对清廷的忠心可见一斑。革命前,张彪对军中出现的各种进步现象千方百计地给予扼杀:“凡营中喜阅新书报、言大气昂及剪辫之兵,均著开除,派员遣送回籍,不准在省城逗留。所遗缺额暂不招补,以防党人混入营中。并严禁聚谈戒严事;此营此队不准与彼营彼队往来;如有五人以上聚而私谈,查出以违令治罪。” [106] 然清廷却没看到他的忠心。就在10月13日,清廷发布上谕:
张彪督练鄂军,已历多年,竟至兵匪勾结,省城不守,可见其平日训练无方。而事前既毫无防范,临时复漫无节制。不能固结军心,竟敢仓皇弃营逃出,实属大干军纪,罪无可逭。统制官提督张彪著即行革职,并著瑞澂责令迅速痛剿逆匪,克复省城。 [107]
不知忠心耿耿的张彪看到这份上谕时是什么心情。我们能知道的是,张彪依然兢兢业业地为清廷在作战。此刻张彪手下的兵是相当有限的,据张国淦记载:
是夜,张彪在文昌门住宅内,初闻城外混成协辎重工程两队兵变,尚以为于己无关。继闻城内工程第八营发难,乃于电话中仓皇传谕各营,竭力维持。终闻炮队全体响应,不知所措。其时守督署之骑兵队长朱明超带马队二十骑,逃至文昌门内张彪处,报告督署已被革命军占领。又有平湖门外辎重第八营督队官安禄华谓:“奉萧管带安国之命,护迎统制到辎重营后再筹退路。”张彪遂命朱安二人带马队暨全体卫兵,护送出城,到辎重营。张彪、萧安国会商结果,令辎重全营渡江,到刘家庙集合。 [108]
可见,张彪此时只有辎重营和马队二营,但张彪并不孤单。10月11日午后,湖南驻岳州巡防营管带王鼎华、夏占魁率部乘轮船东下,抵达刘家庙与张彪会合。王、夏颇为狡猾,过武昌时让轮船悬白旗,革命军也没有怀疑。河南标统张锡元率二营、崇欢率巡防步队一营,也于10月12日抵达刘家庙。“张锡元到汉后,见张彪残部,兵力薄弱,不足有为,但荫昌尚未南下,援军又未至。军政府据报其有归顺意,因派员说降,应之,给犒赏洋若干元,嗣清军陆续南下,复叛。” [109] 张锡元先是表示归顺革命军,但后来又叛变了。
张彪更大的后援陆续而至。据宣统三年八月二十三日(10月14日)谕旨:
著将陆军第四镇暨混成第三协、混成第十一协编为第一军,已派荫昌督率赴鄂。其陆军第五镇暨混成第五协、混成第三十九协著编为第二军,派冯国璋督率,迅速筹备,听候调遣。 [110]
军政府也于10月14日接到清军南下的报告:
清政府已下谕命陆军大臣荫昌带兵南下,其前敌总指挥是冯国璋,率北洋陆军第二镇(案是第四镇)拟先到信阳集合,今信阳城内设有粮台,其司令部拟设彭家湾,第二镇统制是马龙标(案是第四镇吴凤岭),协统即王占元、鲍贵卿(案第四镇协统是王遇甲、陈光远)云云。 [109]
劝降不成,黎元洪决定率先进攻。刘家庙之战有三个理由:(一)争取各国中立(前面已经讲过);(二)夺取京汉铁路汉口段,阻止清军快速南下;(三)消灭瑞澂、张彪部,巩固起义成果。黎元洪任命湖北革命军第二协统领何锡藩为汉口指挥官,率有马队一营、炮队二营、工程一队、敢死队二队,渡江作战。何锡藩设指挥部于汉口铁路外刘家花园。
10月15日晚,黎元洪召开战前会议,部署各部作战计划。晚8点,发布《湖北军政府都督命令》,声明:“综合各方面情报,满清政府派陆军部大臣荫昌率兵由京汉铁路南下,其先头部队约一标,今日约抵武胜关附近。张彪所率马队一队,辎重第八营,仍在汉口刘家庙附近。但河南军之两营,自到汉口占领大智门附近,对于军政府非诚意归顺,似欲掩护荫昌之军队南下。”决定“先击攘汉口之敌,逐次向北进攻,以阻止清军南下”。命令“何锡藩率该协马队一营、炮队第一标(欠一营)、工程一队、敢死队两大队,于明二十五日(10月16日)在汉口准备击攘刘家庙大智门附近之敌,逐次向北进攻”。同时命令“熊秉坤迅速整顿该协为预备队,准备赴汉口增援”。 [111] 会议还部署了防御武昌、汉阳等地的计划。
10月16日,革命军组织得当,准备充分,趁刚下火车的清军立足未稳就展开进攻。清军溃不成军,退至三道桥以北的滠口等待支援。
10月17日,荫昌抵达信阳,并电告清廷“一俟混成第四镇经过,即督率克日前进,早荡匪气”。 [112]
10月18日,清军援军乘火车抵达刘家庙。革命军依然乘清军立足未稳展开进攻,一度占领刘家庙。但这次清军已有准备,张彪、萨镇冰、瑞澂多方支援,清军复占刘家庙。在瑞澂、萨镇冰至清军谘府的电报中,张彪的功劳得到肯定:
窃二十七日六点钟,津兵第二起坐火车到站,尚未下车,突革命党二三千人径扑刘家庙车站,希图抄袭津兵,张彪立率湘、豫、鄂各军迎剿,击毙悍贼二三百人,而逃者居其大半,夺获大炮六尊,枪械无算,革党败走,我军伤亡二十余人……幸张彪奋不顾身,复率湘、豫、鄂诸军,乘夜回击,仍将刘家庙占住。 [113]
10月18日深夜,黎元洪召开军事会议,讨论汉口战事。决定撤换何锡藩,以张景良为汉口指挥官,明日进攻滠口清军。而用张景良这步棋,给革命军带来极大灾难,最后导致革命军兵败汉口,张景良被枪毙。
可以看出,当初策反张彪确实是一步好棋。如果策反成功,汉口刘家庙之战可以完全避免。不仅革命军会节省武器弹药、减少伤亡,使汉口人民免受战火之扰,而且通过刘家庙之战,可以看出张彪并非各种书中所写的那么不堪,他知兵善战,一旦能为革命军所用,对革命事业而言,绝对是很大的帮助。可惜,张彪执迷不悟,誓为清廷而死。《大陆报》记者、英国人丁格尔曾经采访过张彪,他说张彪是“一个体格强壮的汉子,大约有5.6或5.7英尺高,他的嘴巴显示出冷酷和坚定”。 [114] 5英尺7英寸大约是170厘米。在说到革命军时,张彪说:“他们最终会后悔自己发动了叛乱。” [114] 直到张勋复辟,张彪依然陪伴在清帝左右,其愚“忠”可见矣。黎元洪第二次就任大总统期间,于1923年农历新年前(2月8日),下发大总统令,任张彪为壮威将军,算是对其仁至义尽。
二让萨镇冰 。陆路的危险比不过水陆。黎元洪出身天津北洋水师学堂,深知海军厉害。据吴醒汉回忆,黎元洪曾手指刘家庙说:“海军一到,刘家庙即占不住。” [56] 黎元洪说得对,此时正在南下的萨镇冰海军舰队确实是革命军最大的威胁。
萨镇冰率领超级舰队南下汉口。这个超级舰队计有:海琛、海容、海筹三巡洋舰,江贞、楚有、楚同、楚泰、楚豫五炮舰,辰字、宿字、湖隼、湖鹰、湖鹗五雷艇。 [115] 10月17日,萨镇冰乘楚有舰从上海抵达汉口,“兵轮一到,即开炮轰城”。 [116] “战舰开始以令人吃惊的精确性把炮弹发射到革命军的营地,革命军似乎没有希望了。但大部分人仍冷静地坚守在自己的炮位上。” [117] 黎元洪知道,再这样下去,等到荫昌陆路大军集结完毕,武昌就岌岌可危了。黎元洪决定利用昔日师生情谊,再次使用他的“让位”计。这次,他成功了。
海军上将萨镇冰
10月20日,黎元洪致信萨镇冰。在信中,黎元洪先解释自己如何被迫走上革命道路,“其时枪炮环列,万一不从,立即身首异处。洪只得权为应允”。及至走入革命阵营,才发现“万众一心,同仇敌忾”,“党军亦并无侵犯外人及一私人财产之事。不但中国历史上视为创见,即各国革命史,亦难有文明若此”。这些都是黎元洪过去所未见的,“即就昨日陆战而论,兵丁各自为战,虽无指挥,亦各奋力突进。汉族同胞,徒手助战,毁损铁轨者,指不胜屈。甚有妇孺馈送面包茶水入阵。此情此景,言之令人奋武”。
黎元洪告诉萨镇冰,“洪有鉴于此,识事机之大有可为,乃誓师宣言,矢志恢复汉土,改革专制政体,建立中华共和民国,维持世界和平。是以连日通告各国政府,遍檄各省各同胞劝其各自独立,以备联合,择定地点,公举大统领摄治。同胞欢迎此言,声震天地,故一战而歼敌数百”。黎元洪盛赞“此次武昌之举,洪已审定确实,非如他项革命可比”。
他进而邀请萨镇冰参加革命:“同胞万声一气,谓吾师不出,如四万万同胞何?刻下局势,只要吾师肯出,拯救四万万同胞,则义旗所至,山色改观。以四万万同胞与数千满族竞争,以方兴之民国国民与运尽之清朝抵抗。华盛顿兴美八年血战,吾师若出,将见不八月,而亚洲地图之上必有中华民国国旗飘扬也。知弟莫若师,知师亦莫若弟。洪虽不肖,不为旗人之奴,独不为大匠之弟乎?时乎时乎,师一出,不但名正言顺,而实较胜于汤武!何也?盖汤武救民,独自为皇帝;吾师救民,必不让华盛顿专美于前也”。
在信的结尾,黎元洪不卑不亢地告诉萨镇冰:“洪非为私事于求函丈,实为四万万同胞请命。”而且还威胁道,“洪计之已熟,否则各同胞视为反对此志之人,即以满奴相待。洪虽亦不能禁止其不邀击也。” [118]
球踢到萨镇冰脚下,他做何反应呢?据胡石庵所记:“黎玉山上舰投函,颇受危险。及函投入,萨殊优待,并亲书复函与黎,使携之归,并使人送登岸上。复函甚简略,谓彼此心照,各尽其职云云,言外已有深意存也。” [119] 据汤芗铭回忆:“萨先生阅后默无一言,只告诉我黎原是海军中人,甲午中日之战时因军舰被击沉,浮水得以生还。” [120] 汤芗铭(1885—1975),字铸新,湖北蕲水人。汤化龙胞弟,曾赴法国求学,后到英国进修海军课程,时任萨镇冰的参谋。
前面提到送信人是黎玉山,其实主送信人还有一人,这个人就是马超俊。马超俊(1886—1977),早年跟随孙中山参加同盟会,参加过镇南关起义、黄花岗起义、武昌起义。抗日战争前后曾任南京市市长。据马超俊回忆:
(黎)拟致书萨镇冰,晓以大义,劝他反正,但又无人敢冒险前往送信,我看到此种情形,就毛遂自荐,愿一死报国。黎甚高兴,他问我怎样登上萨舰,我说用外国商船。当天夜晚,我带着信,用小划子偷渡长江,到汉口租界,找同乡韦紫封,托他设法找船,韦向怡和洋行借得小火轮一艘,由黎玉山同志陪我(黎在招商局服务)向萨所乘海圻旗舰驶去,小火轮悬英旗,未遭阻拒,等接近旗舰时,船上询问小轮来意?我答给萨军门送信,乃准许只身登舰,海军列队握枪,戒备森严,经过周密检查后,向我要信,我说机密要件,必须面交,获萨应允,乃得晋见,并将黎函面呈,上款写“丁文夫子大人”。内容主要是劝降,语甚婉转,略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但其详已不能记忆,萨阅毕考虑三小时之久,我在旁屏息等候,最后萨乃亲笔作复云:“宋卿学弟:示悉,各尽其职,此复。”下款签萨镇冰三字。我接信后,即返轮赴武昌报命。此时,黎为迟北军炮击,已迁居洪山寺。我乃到洪山寺晋见,并将萨信呈上,黎看信说:语义双关,但无恶意,你不虚此行。我当时向黎报告,在我登舰时,舰上炮衣已脱下,正向武昌方面准备射击,等我下船后,炮衣又都穿上了。 [121]
接到萨镇冰复函,黎元洪即修书一封分致楚有、楚同、楚泰、建威、建安、江利六船主。信中黎元洪强调“前已函萨军门详陈一切,已邀默允”。 [122] 上述六舰均隶属长江舰队,此次亦划归萨镇冰辖制。黎元洪指出“本军政府作战计划,意在扑灭满奴,故炮弹攻击,专注楚豫”。 [122] 为什么炮弹要专注楚豫舰呢?原来逃走的湖广总督瑞澂正躲藏于此舰,他是军政府追缉的目标之一,故有此说。
萨镇冰当然不信黎元洪的片面之词。在汤芗铭的建议下,萨镇冰派楚有舰轮机士兵刘伦发前往武昌,探听黎元洪所说是否真实。刘的家眷住在武昌,熟悉情况,便于收集情报。两天后,刘回来报告萨镇冰:“武昌革命军秩序良好,人民亦同心协力要推倒清朝,建立共和,青年学生纷纷投入军队,准备作战,都督黎元洪的司令部设在阅马厂谘议局里面,革命政府的职员都能吃苦耐劳,每月只支20元的生活费。” [123] 萨镇冰听后一言不发,“只是听到革命政府每人每月支20元的生活费时连连点头”。 [123] 萨镇冰的内心天平正在向革命倾斜。
11月7日,萨镇冰致书黎元洪。这封信的全文目前已经无法找到,我们只能从其他史料中略知一二。张国淦记载:“萨镇冰自军次来书,以国体政体为言。” [124] 《清末海军史料》大义相同:“九月十七日(11月7日)萨镇冰曾致一书于黎都督,大意言鄂省起义,初亦无甚反对;但民国政体,不宜行之于中国。” [125] 可以看出,萨镇冰在与黎元洪书信往来后,开始思考革命是否适合中国的问题了。
黎元洪趁热打铁,立即复函一封,全文如下:
夫子大人函丈:敬复者,奉读手教,敬佩敬感。吾师拳拳于同胞之拯救,政体之改革,深思远虑,同人无不钦佩。鄂军起义,实愤专制之流毒,故以民主相号召。未及匝月,响应在十省以上。虽三尺童子,皆切齿于清政府,欢迎民军。心理之所趋,肇事者不能不利用之也。钧示所虑各节,同人等已早筹计。兹事之解决,在各省成功之后,联合会议,视程度之所至。政体以意揆之,大约不出吾师之所主张。特揆诸舆论,清廷不能占此位置耳。吾师抱救国之卓见,熟察现势,必知专制政体之必亡。苟以仁义之师,举应民国,凡在各省,靡不欢迎。将来各省会议之时,吾师高占议席,出伟论以达政见,一言可定。此时固无事断争也。元洪自视师以来,日与同人,以改革政体保全人民为主意,决无示武之意。不幸而北军构战,焚我汉口,实深疚心。幸汉口商人尚能相谅,不为元洪同人怼。然亦数日寝食不安矣。吾师何以教之? [125]
黎元洪在信中阐明了自己的政体观点。民主不过是肇事者(革命党)用以号召人民,反抗满清专制政府的手段,因为这是“心理之所趋”。至于革命成功后政体之选择,要“视程度之所至”,这里的“程度”是指“联合会议”最终讨论的结果。黎元洪认为萨镇冰关于政体的主张(民国政体不适合中国)是正确的,期待萨将来能在各省议会发表自己的政见。
如果说我们所看到的第一封信还停留在感情沟通阶段的话,这第二封信就已经进入思想交流阶段。此时的萨镇冰已经动摇了他曾经的忠君思想。
以上是目前史学界所能看到的两封黎元洪写给萨镇冰的信。那么,黎元洪在武昌起义期间仅给萨镇冰写过这两封信吗?答案是否定的。具体有几封,其说不一。
余日章送信说 。余日章(1882—1936),湖北武昌人。哈佛大学硕士毕业,武昌起义后,创办红十字会,同时任黎元洪英文秘书。冯天瑜、贺觉非著《辛亥武昌首义史》这样说:“黎主动提出,他与萨镇冰有师生之谊,可以致函示意。信写好后,特请留美学生、基督教徒余日章送达,萨镇冰未予回复。” [126] 此说无具体送信时间,也无信函内容原文,但被认为是黎元洪致萨镇冰的第一封信。
海军军官送信说 。1911年10月16日,《苏古墩致安格联第114号函》中写道:“白尔尼(Byrne)今天下午在武昌见到黎元洪,同时在座的还有两个穿制服的中国海军军官。这两位军官要求搭白尔尼的小火轮到中国炮舰上去,其中一位军官带着信到一艘炮舰上去,据说总督(案指湖广总督瑞澂)在这艘炮舰上。他回来时面带怒容,据说那艘军舰的人员对他很不礼貌。后来他又到海军提督的座舰上去,回来时满面笑容,据说提督很好地接待他,并且在窗口笑着送他。这说明萨镇冰是一个外交家!” [127] 此说有具体日期,无送信人姓名,也无信函内容原文。但他披露了另一个资料:黎元洪曾致函策反瑞澂。
九月初四函说 。《中国近代海军史事日志(1860—1911)》写道:“九月初四日戊辰(10月25日)黎元洪再函萨镇冰,劝其拯救同胞。” [115] 《黎元洪年谱》也称:“10月24日拂晓,清军猛袭滠口……元洪闻萨镇冰之来,具函动以师生之情……次日,元洪再致一书与萨镇冰……旋得萨复电,颇收影响之效果。” [128] 九月初四函,无具体送信人,无信函内容原文。
九月十二日函说 。《中国近代海军史事日志(1860—1911)》写道:“九月十二日丙子(11月2日),黎元洪函萨镇冰,劝舰队反正。” [115] 此说无送信人姓名,亦无信函内容原文。
不知是否黎元洪信函起了作用,萨镇冰做出了正确抉择。海筹、海琛、海容三艘战舰于1911年11月1日,“系因水涸,奉萨统制谕命驶东下”。 [129] 九江军分政府都督马毓宝得报,立刻电报黎元洪。黎元洪回电命“马都督派员优待萨镇冰,而萨乘江贞舰下驶,已由黄石港换乘渔船至九江英领署,借宿一夕,翌晨乔作商人赴沪”。 [129]
关于萨镇冰反正,苏全有教授总结了以下四种原因:
(一)他们痛恨清廷的专制统治,心向革命。
(二)与海军舰队自身弹尽援绝有关。
(三)长江水枯。
(四)萨镇冰对清廷不满。 [130]
英国驻汉口总领事葛福说:“人们不了解萨镇冰提督所率舰队离去的原因,但其中有一位曾经到过法国的军官告诉‘决心’号军舰的舰长说:‘萨镇冰提督缺乏弹药,并且对他手下的士兵很不放心。’行驶长江的轮船报告说:那些炮舰停泊在此地与九江之间的各个地方,最近的泊于汉口下游十英里处。它们很可能正在等待煤炭,因为在此地是不能够获得任何煤炭的。” [131] 葛福在这封致驻华公使朱尔典的信函中,提及萨镇冰离去的原因有三点:缺乏弹药;怀疑手下;等待燃料。“决心”号是当时停泊在汉口的法国军舰。
萨镇冰反正,如果说黎元洪信函起了作用,也只是推波助澜,而不是扭转乾坤。
此时,革命党人黄兴起程,正在前往首义之地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