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6月14日,国学大师章太炎病逝于苏州。噩耗传来,举国悲悼,亲人悲痛、学者撰文、报刊追思。《北洋画报》先后刊登了如愚的《章太炎谢绝哀挽》、吴迪生的《述章太炎先生》、石椿的《章太炎与袁世凯》等文,追忆章太炎先生生平事迹和趣闻逸事。章太炎曾为革命先进,据说还是中国剪辫之第一人。清末,曾与邹容、钱宝仁创办《苏报》。因丑诋时政而于1903年被捕入狱。他在狱中备遭辱困,自认为出狱无望,乃题一绝句:“浙东前辈张玄箸,天蓋遗民召晦公。兵解仙神儒发冢,我来地水火风空。”与他关在一起的有个叫郑慰丹的狱友,曾经学习过篆刻。章太炎对此也颇有研究,遂为其耐心诵解《说文解字》的部首,二人以此度过漫长的三年囹圄生涯。为纪念他二人的这段苦中作乐的生活,郑慰丹也写了一首绝句:“苍崖堕石连云走,药义带荔修罗吼;辛壬癸甲今何有,且向东门牵黄狗。”
1936年6月14日,章太炎在苏州病逝。图为追悼会期间孔德学校办公室陈列的章太炎墨迹
《北洋画报》中的《述章太炎先生》一文
《北洋画报》中的《章太炎与袁世凯》
章太炎
章太炎一生耿介绝俗,威武不屈。民初袁世凯当国,爱慕其才,欲收为己用。袁世凯欲称帝,又恐章太炎反对,遂将其诱至北京,幽于龙泉寺。仅弟子钱玄同可以随时进见。袁世凯每月提供给他生活费500元,雇厨子一人、听差两人以供侍奉。但最终仍未能改变章太炎的志向。他曾撰写大总统一书,“大言谩骂,目无余子,竟斥其为石敬瑭,朱温之流亚,曾不若汉武曹操为奸雄”。因为章太炎时已料到袁世凯“蓄有异志,将移民国也”。其书略云:“迩者宪兵虽解,据副司令陆建章,公以人才阙之,必欲强留,炳麟,不能受此甘言也。若有他故,能议公者岂惟一人?……炳麟本以共和党独立,来相辅助,亦偿至而相行耳。而大总统羁之不舍,既使赵秉钧以国史相饵,又欲别为置顿;炳麟以深山大泽之夫,天性不能为人门客;游于孙公者旧交也,游于公者新交也;既而食客千人,朱履相耀,炳麟之愚,岂能与鸡鸣狗盗从事耶?史馆之职,盖以直笔绳人,既为群伦所不便,方今上无奸雄,下无大佞,都邑之内,攘攘者穿窬摸金皆是也;纵作史官,亦倡优之数耳。窃闻史迁、陈寿之能谤议,而后世乐于观览者,以述汉魏二武帝之事也,不幸遇朱全忠石敬瑭,虽以欧阳公之叹息,欲何观焉?今大总统圣神文武,咸五登三,簪笔而颂功德者,盖以千亿,亦安赖于一人?属有武汉人士,招往讲学,……愚意北方文化已衰,……不欲羁滞幽燕也。必若约法,制人迁居,知大总统恪守宪典,必不为也。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以与朋辈优游谑浪,炳麟亦不能为也……若系一人以为功,委文化以为武,凤翱翔于千仞,览德而下之,炳麟其何愧之有?设有不幸,投诸浊流,所甘心也。书此达意,于三日内答复。”其坚贞不挠之气节,渗透于字里行间。
1932年4月,章太炎讲学纪念照
章太炎一生爱读书,善读书,颇有心得。1934年他曾在寄给慕疆的信函中,大论读书之法:“仁弟足下,得书其慰渴怀,苏地酷热,不减沪上;惟院落稍宽,傍晚于庭中泼水安坐,殊觉凉爽耳;天再不雨,田禾立槁,此则可为隐忧者也。闻徐海襄阳等处,皆有水灾,江南江北,旱潦顿异,岂天公有意播弄人耶?所询贾志仁大学中庸直讲,及易经经义,此但与刘芷塘辈,同出一源,川省此等著作甚多,观之阳明传习录;否则只将白话文直读,不看注解,久之自有会于心,所谓知行合一者即此也。”
章太炎对国学之造诣至深,在国内当为屈指可数。后来,不问政治,息影苏州,讲学自遣。他虽在学界人眼里是个“老古董”,但其革命思想始终不渝,更非朝秦暮楚之辈。这样一位大师溘然长逝,按照民国惯例,世上当有不少人撰写挽联。但章太炎生平最为痛诋此举,曾谓:“靡财于一奠者,此谓贼;竭思于祝号者,此谓诬。”他认为,世有不少假文士,今日哭朋,明日悼友,撰写哀挽的文人,每借哀悼死者之名,以达到炫耀自己之才学、彰显自己之忠厚的个人目的。因此,他在生前就曾有言,嘱托大家“幸勿复有此猫哭耗子之辈,以诬其幽灵也”。
鲁迅曾有一段文字记录了章太炎的身后事:“前一些时,上海的官绅为太炎先生开追悼会,赴会者不满百人,遂在寂寞中闭幕,于是有人慨叹,以为青年们对于本国的学者,竟不如对于外国的高尔基的热诚。这慨叹其实是不得当的。官绅集会,一向为小民所不敢到;况且高尔基是战斗的作家,太炎先生虽先前也以革命家现身,后来却退居于宁静的学者,用自己所手造的和别人所帮造的墙,和时代隔绝了。纪念者自然有人,但也许将为大多数所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