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蒋介石在全国倡导新生活运动,各地政府纷纷响应,并且出台了相关的地方政策。南京、南昌禁止女性裸腿露臂,对女性服装给予了严格规定;北平市长袁良下令禁止男女同学、同泳;广东省效仿北平同样禁止男女同泳。同年7月,广东省督销局局长郑日东向省政府递交了一个提案,竟然建议政府禁止男女同行!虽然该提案政府最终并未采纳,但在历史上素为开风气之先的广东省却掀起一场争论,闹得沸沸扬扬。同年7月26日、28日的《天津商报画刊》,原文公布了提案内容,并批评此提案为“大开倒车的怪提议”。
7月26日《天津商报画刊》署名“伊阿”的《大开倒车的怪提议》一文称,上海《申报》新近刊载了广州一个叫郑日东的提案,他向政府提议禁止男女同行。“在这个年头和潮流之下,还要说什么‘男女之大防’,真是开倒车不知开到几千万里路远了!”这篇500余字的洋洋大文,可同15年前《新青年》杂志上所登署名“王敬轩”那篇怪文相媲美了。但是“王敬轩”是假托的,并无其人,而郑日东的条陈却是言之凿凿。现将其全文刊登出来,可谓奇文共赏吧!
自世界文明灌入中土,欧风美雨相逼而来。吾粤开化最先,步趋恐后。妇女解放,社交公开。赠芍采兰,播艳闻于洧外;归荑贻管,传韵粤于城隅。当此过渡时期,两性追求容或有荡检逾闲之举,旁观指摘,遂引为人心世道之忧。思想各走极端,意见自难融合。前日钧府颁取缔男女同泳之令,益惹起社会注意。民性本顽固,志在圣贤。既痛嫉乎新潮,尤力崇乎古礼。窃以为泳场混杂,取缔固在所当先。而过市招摇,防范亦不容少缓。在昔“男子由右,妇人由左,见于王制道路”之文,“有女同车,有女同行,斯乃郑卫淫奔”之诗,近以世风愈下,民德多乖,竞效时髦,罔遵礼教。金闺丽质,恒蹀躞于街头;绣阁妖姿,惯翱翔于道左。涂脂抹粉,藉作目标;露背袒胸,姿为肉诱。以致游蜂逐队,喜秀色之分餐,浪蝶追踪,冀余香一嗅,轻薄者亦驰鹜其心。邂逅中或结邪缘,熙攘内各夸艳遇。廉耻之道尽丧,奸拐之案日增。流弊所穷,伊于胡底?
1934年7月26日《天津商报画刊》中的《大开倒车的怪提议》一文
兹查同泳之习,亦既加以取缔。而同行之弊,不闻并为防闲。窃疑明禁所施,胡乃宽于水而严于陆?终恐浇风莫戢,未能正其本而清其源。每一涉足道衢,纵观怪状,奇装冶服,粥粥群雌,执手并胥,双双爱侣。途人为之侧目,俗士尤多痛心。思恶习亟当除,叹狂澜谁与共挽。谨效刍荛之贡,聊为管蠡之陈,伏维采择施行。当国前途,曷胜厚幸!
7月28日署名“倒车”的《取缔男女携手同行》一文,则对郑日东的怪提议给予了严厉驳斥。
当今的社会,世风不古,人欲横流。于是,一些自命不凡的“严饬之士”,感慨于世衰道微,试图救民于水火,扶大厦之将倾。因此,复古的声浪甚嚣尘上。抚今追昔,中国与外洋接触最早、开化最早的地区就是广东。本来是开风气之先的城市,可是今天竟然却要一下子倒退到18世纪的光景了。第一是提倡诵读《诗经》,在中小学鼓吹读经运动;第二是禁止男女在一个游泳池里游泳,最近更变本加厉了,连男女在陆地上携手同行也要被取缔了。这不能不说是个大笑话!
自民国以来,欧风东渐,国人崇尚外洋,在街上携手同行的男女已是屡见不鲜。近年来,男女携手同行之风更炽,这本来就是不必大惊小怪的人之常情。一方面是表示男女间恋爱达到白热化后的情之所至,一方面借以展示他们足资炫耀美好爱情,为那些仍踽踽独行的单身男女做个榜样。男女携手同行并不见得一定会有“有伤风化”之处,但是郑日东先生却要写提案取缔这玩意儿,这不能不说是广东人的悲哀,也确是广东由先进变落后的一个重大变迁。
作者“倒车”读了广东省督销局局长郑日东请取缔携手同行提案的全文后,认为郑先生这篇妙文一出,两栖动物(指水中游泳和陆地上同行)的摩登男女,固然受到了莫大的打击。但同时他联想到“男女有别”这句话似为不妥,男女从本质上说只有阴性、阳性之别,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分别。假定要取缔男女携手同行,只可说是隔离男女间的关系与断绝男女间的接触。如其要“有别”,那么,只有把现在的妇女重新关进深闺里去不可了。但是目前,男女携手同行之风太过普遍,即使当局下令禁止,恐怕也是徒劳无功。最后,他奉劝郑日东先生,还是不必再为此事“实为痛心”的好!
鲁迅先生听到这些事后,也幽默地给予了自己的评价,在《花边文学·奇怪》中写道:“这样看来,我们的古人对于分隔男女的设计,也还不免是低能儿;现在总跳不出古人的圈子,更是低能之至。不同泳,不同行,不同食,不同做电影,都只是‘不同席’的演义。低能透顶的是还没有想到男女同吸着相通的空气,从这个男人的鼻孔里呼出来,又被那个女人从鼻孔里吸进去,淆乱乾坤,实在比海水只触着皮肤更为严重。对于这一个严重问题倘没有办法,男女的界限就永远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