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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匈奴故地

我第一次访问鄂尔多斯,就是想实地看一看匈奴人曾经在那里长期生活过的地方。鄂尔多斯草原的美丽使我流连忘返。第二次重游鄂尔多斯不只是重温美丽草原的旧梦,还从那里北上去寻找高阙,寻找阴山岩画,寻找一些在历史上曾经上演过重头戏的地方,其中包括头曼城。也就是说整个鄂尔多斯及其以北的河套地区在先秦及西汉前期和后期是匈奴活动最频繁的地区,这里也被称作“匈奴故地”。《汉书·匈奴传》谓:“自淳维以至头曼千有余岁,时大时小,别散分离,尚矣,其世传不可得而次。”班固对“时大时小,别散分离”已久的匈奴,其世系传承已经无法排出次序了,只能从头曼说起了。但历史没给头曼留下几笔记录,那又从何说起呢?

我们现在准确无误所知道的只有一点:头曼死于前209年。假定那一年冒顿已经25岁,至多不超过27岁,其父头曼按一代人估算当在50岁左右,那么头曼的生年当在前259年或前261年之间。那个年代,在中原,作为天下共主的周赧王姬延在洛阳已无立锥之地,不得不借居他处,于前256年被秦昭王所灭。这时已是战国的后期了。而在鄂尔多斯及河套地区即匈奴人的活动地区里,可不可以说也在进行着一场与中原人所进行的性质完全相同的战争——统一大漠草原的战争。不过草原上的这场战争大戏没有留下有完整场面和全部台词的剧本,以至今天完全无法弄清这部大戏的细节,只能简叙一个粗糙的梗概,作为头曼和冒顿这对父子亲情和冤家上演一出历史大戏的舞台活动的背景。

中国史籍所谓的戎,是商周以降华夏族对西北多个民族的泛称。远古的荤鬻(或作燻鬻、薰育、荤粥),殷商西北的方国(与商有关系的部落国家)如鬼方、方、土方,西周的猃狁,春秋时的允姓之戎,姜姓之戎,犬戎,等等,除一名多写之外,大约还有某种承袭或延续的关系。姜氏之戎或即商周汉晋之羌。犬戎即商周之畎夷,或被认为即猃狁之音转,《山海经》中之名曰犬封国者。犬夷曾乘夏桀乱时入居邠岐之间。周穆王西征,迁犬戎于太原。周夷王命虢公率六师伐太原之戎,获马千匹。诗人歌曰“薄伐猃狁,至于太原”。周厉王时,戎入犬丘。周宣王时,允姓之戎(猃狁)的分布范围涵盖了甘肃、宁夏、陕西及内蒙古等广袤地区,已逼近周疆。《诗·采薇·六月》:“靡室靡家,猃狁之故。不遑启居,猃狁之故。”“猃狁匪茹,整居焦获,侵镐及方,至于泾阳。”这是最直白的反映。周文王时西有昆夷之患,北有猃狁之难,百姓不得安居;周宣王率重兵出征,将其逐北。然遣兵伐太原戎,不克。后五年,伐条戎、奔戎,王师败绩。后又败于姜氏之戎。周幽王失政,戎大盛,终至申侯与缯、犬戎攻幽王,将其杀于骊山之下。平王东迁,关中之地尽为戎有。及至春秋,戎狄内侵,允姓戎迁陕西泾渭,东及河南偃师,甚至南逾汉水。迨秦(或为戎族)崛起,世与戎战。秦襄公救周有功,列为侯国,尽夺犬戎之地,晋亦西攻骊戎,遂使关中诸戎分散。虽有扬拒、泉皋、伊洛、陆浑之戎进犯洛阳、伊川等地,但已是强弩之末,终融之于华夏各部之中。战国时期,秦与齐楚燕韩赵魏有连横合纵之争,无暇西顾,自陇以西,绵诸、绲戎、翟豲之戎,义渠、大荔、乌氏、朐衍之戎,纷然杂陈,各占地域,钩心斗角,消长互见。而此际崛兴于河西者为月氏、乌氏(乌孙)等国,肇建于阴山者为匈奴,盘踞晋、陕、陇、宁者有楼烦、林胡、白羊诸戎。与之同时,燕、赵北部有代戎,燕东北有山戎、东胡,各据一方,都有争霸之欲。但其地域辽阔,文化滞后,经济单一,部落分散,都具力有未逮之虞,或有抱残守缺之心;或因信息不畅,不明大局;或夜郎自大,小觑他人,一时之间,竟成一种暂时的均势平衡之态。

这时似乎只有头曼有所动作。他整合了阴山中的诸部酋长,形成了部落联盟,并获头曼之称,意为万骑之长或万户之长。他对楼烦胡、林胡和白羊胡生觊觎之心,或对月氏王做进攻之态,因此一时之间声名大噪。其王廷头曼城也就成为后世史家关注的焦点,但头曼城似乎隐藏得太深了,人们很难找到它的踪迹。

但一直有人试图在找,认为史载有漠南王廷,就应该设法找到。一位考古学者在其大作《原匈奴·匈奴》中提出了几种说法:

“这个幕南王廷的位置应在西汉中期以后漠北单于廷的东西方向,而且‘近塞’(邻近长城),它在头曼单于时期称为‘头曼城’,但可能并非不变,而是在‘近塞’的阴山一线迁徙。”

“有望在阴山南北找到……头曼城和冒顿单于的廷帐。”

“匈奴早期统治中心头曼城,即在今后套平原西部的包头市固阳县境内。”

“头曼单于时期一度占据鄂尔多斯……蒙恬北逐匈奴,头曼单于北徙……汉初,鄂尔多斯再度成为匈奴属地。”

言之凿凿的头曼城,大约只是“莫须有”,但这并不表明历史上压根儿就没出现头曼城。笔者还是承认马利清先生关于头曼城曾经存在过的合理性。

考古学者在内蒙古境内发现了大量战国、秦汉时期的古城,尤其是汉代古城。在古上郡、西河、朔方、五原、云中、定襄、雁门、代郡、上谷、右北平和辽西等郡,前后调查,发掘了70余座遗址,很多遗迹和遗物。在这些古城遗址(多系汉代)中虽然没有一座可以被证明是头曼城,但仍然不可断然否定头曼城存在过的可能。因为古人筑城并不像后来那样复杂,规模也都比较小。按现代平方米来计算,若能有3万~4万平方米的城池就算得大城了,能有万八千平方米就不错了。城池小,主体城墙土石夯筑,期月可就,一旦毁弃,选址再建亦有之。名城大都,建构复杂,存在期长,留下的遗迹轮廓分明,可以辨识当年的大致景观。但古代的草原诸帝国,其臣民逐水草游牧,竖起庐幕,聚落而居,拔出帐竿,扬长而去。其王廷,穹庐巨大,木栅成城,供养人众,警跸林立,商贾云集,众庶景从,一座城市,立马筑就。一旦迁徙,季节交替,便了无痕迹。期年再来,或选新址,或用故地,俨然又是一座新城。循环往复,古往今来,代代如是,不足为奇。头曼城大体亦应作如是观。但从现存一些重要或著名的草原遗迹观察,在其王城或龙廷附近,都可能具有刀剑弓矢等武器作坊。头曼时期及其后世,常从边地进犯农耕地区掳掠民众,或以边贸形式从农耕地区招募工匠为其制作刀枪剑戟弓箭弩矢,青铜礼器及陶土制品,以保障军需及日用。头曼单于招募的工匠住在头曼城大约是用定居的土屋,对这些工匠及掳掠的民众需用围墙和寨栅强行管束。但这类建筑也不过是土木主体,棚户加之,一旦弃置,亦难久存。有学者指头曼城在今包头市固阳县境内,也不过是大体方位而已。这是正常的。即龙廷可按季节迁徙,而矿山和冶炼、铸造场所却无法搬迁。据史载:固(原作稒)阳有三,如前引文所指,乃今内蒙古包头市北之固阳县也。此县1926年置,50年代初筑包白铁路经其境内。本为古要塞,战国魏惠王十九年(公元前352年)筑。又有汉置之固阳县,在今包头市东,乃秦之九原郡也,原为战国时魏之固阳邑。还有在秦之九原郡之西,《水经注》又谓副阳为固阳,汉时为东部都尉治所。三固阳在历史上都有过重要战争发生,可见其在地理上所具之重要地位。反观之,头曼亦会因其地理位置的重要性而在这三地或其附近筑起头曼城。因为阴山在这里的地势渐趋平缓,在五原(秦称九原)、石兰计、鸟不浪等地形成几道缺口,是交通南北的重要通道。如着眼于隐蔽性,当近今之固阳县,因其前有山隐蔽,后有山依靠,曲径东出,立即开阔;山后有路,直通大漠。南进可攻,北退可守。千百工匠,制作弓矢兵器;万千士卒,山林狩猎,校场练兵;单于大帐,运筹帷幄,调兵遣将;后帐之中,虽无秦宫中的舞榭歌台及其琴瑟箫管,或楼观轩亭的曲水流觞,但也是大小阏氏,花团锦簇,妆台凝脂,庖厨飘香,羌笛横吹,舞衫歌扇,胡琴悠扬,轻盈袅娜。若意在于进取,则九原郡东之地可取。东进,则一马平川,经云中,渡黑河,虽千里扬鞭可达燕山;南下,黄河渡口近在咫尺,千艘皮筏一齐下河,人马共渡,如过江之鲫。若为部众休养生息,当以九原为最佳。那里水网纵横,交通便利,土地肥沃,气候温和,草木葱茏,牛羊遍野,宜牧宜耕,物产丰富,自古以来,所谓黄河百害,唯富一套,即指这里而言。

现在没有发现头曼城遗址的确切证据,那么所谓“匈奴早期统治中心头曼城,即在今后套平原西部的包头市固阳县境内”,只能说是一个逻辑的推论。

头曼欣然接受或说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儿子所贡献的近百匹宝马良驹,并对他授职,对冒顿来说,真是心存感激。当然这也就意味着他不能居于头曼城中,而要按照草原帝国的规矩。平时,即非战争时期,士卒就是普通的牧民,携家带口,在分地之内逐水草而居。只有战时,单于发布动员令,各万户长才能统兵集合,候命而动。所以万骑长即万户长。其下属则有千骑长(千户长)、百骑长(百户长)等。不过,平时也总有少量的士卒聚集在万户长身边听用,或作为骨干接受训练。一旦集合,他们便可立即带兵出征。冒顿对其父亲谢过恩,毕恭毕敬地退出单于大帐,有龙廷官员引领他们一行到专门接待客人的穹庐驿馆安歇。他们实在已经疲惫至极了。

吃饱了,喝足了,并且洗去了一身泥土的呼衍尼特克老爷爷满心喜悦地随在小主人的身边,佩服小主人具有深谋远虑的决断,不只是化解了一场危机,还意外地成为万骑(户)长,而侍卫长呼兰斯逐若却有些愤愤然。他心疼那些宝马,那是小主人冒着怎样的风险和旅途上的劳累才得到并安全驱策回头曼城的呀!单于另立太子也罢,命冒顿远离头曼城也罢,却怎么连一匹宝马都不给小主人留下呀,这太不公平了吧!他虎着脸,一肚子的怨气没地方发去,竟把空酒坛子给碎了。老爷爷明白他的心事,竟亲自去收拢碎片,并压低了声音说,你要管住你的嘴巴!

驿馆的仆人进来点上了大酥油灯。

这时呼衍乔鞮急匆匆进来报告,大单于驾到!

头曼单于对冒顿发自内心的“舐犊之情”,是纯情的流露。他的突然出现使儿子有些惊慌失措,匆忙跪地时把曳襟都压在了膝下。在父亲扶他起来时,他踩了衣襟几乎跌倒。父亲把他拉在怀中,不禁老泪纵横。他看着儿子,儿子长高了,洗浴后换了衣服,英俊了,但瘦削的脸颊棱角分明,见不到儿时丁点儿的红润。他曾经认为儿子已经不在人世了,那时他不能在臣子等众人面前表现哀伤,而只能宣布幼子为储副。今日,儿子的意外归来,先是感到震惊,后是喜悦,但同时又有些尴尬。龙廷大帐的接见,在众目睽视之下,一切便只好按礼如仪了。但在一人独处时,他感到一种无法表述的愧恧之情,似乎不知怎么做才好。他曾想派人把冒顿召来,沉吟良久,深觉不便。几度犹疑,方于上灯之后自行来到驿馆,伴随他的只是一名侍卫而已。

父子相拥而泣,又破涕为笑。父子情深,不拘礼仪。但因侍卫在外,呼衍尼特克、呼兰斯逐若,还有作为冒顿贴身侍卫的呼衍乔鞮却有些进退失据了。在呼衍尼特克请头曼旨意允许他们告退时却被单于留下了。按姻亲的辈分而论,尼特克是长辈,斯逐若曾是其爱将,乔鞮亦属小辈亲戚,尽可像亲友之聚了。头曼对他们都表达了他的谢意,甚至还特别垂问乔鞮的年龄、武艺、军职,嘱咐冒顿对乔鞮应该像兄弟一样,毕竟都是共过患难的人啊!

这是一次重要的会见或者说是一次非常难得的甚至是仅有的会见,因为父子之间在冒顿质于月氏之前与其后,都没有过这样的相聚。在话题不知不觉地转到月氏王的情况时,冒顿等人都能准确无误地回答所知道的一切情况,诸如有多少聚落,几多部族,如何分布,几条通道,内部关系,部族关系,来自何处,生活习性,等等,常常是人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资讯。父亲头曼听了非常高兴,觉得儿子当了几年的质子,显然长了许多见识,添了许多阅历。尤其是在他得知儿子冒顿把所得来的宝马竟然一匹都没有私藏,而是悉数献出时,更是欣喜莫名,第二天,头曼竟慨然地发出命令:赏给冒顿十匹宝马。

在稍后的几天里,冒顿几次奉召去龙廷大穹庐觐见父亲,每次觐见后他又去觐见继母阏氏。还有两三次继母阏氏摆设家庭宴会,刻意营造一种家庭欢乐和谐的氛围,而且每次宴会都有歌舞献演。冒顿的身边也总有一群如花似玉的美少女环侍左右,燕语娇声,笑靥滴翠,使家宴出现一个又一个高潮,欢歌笑语,声震十里。宴会后还以新衣作为礼物赏赐给冒顿。

不过头曼每次召见冒顿,总是要和冒顿以及呼衍尼特克、呼兰斯逐若谈月氏王在乌鞘岭的驻军,在黄河北岸的巡逻。呼衍和呼兰也都注意到这个情况。他们认为秦王嬴政在遭遇燕刺客行刺事件后,全力进行灭魏、楚、韩、赵、燕、齐的战争,无暇西顾。现在六国皆灭,中原统一,秦国西顾,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所以这些年来,月氏依托黄河天堑,只取守势。他们看到匈奴大单于在河南地的发展,只想作壁上观。谁占上风,他都乐见。

头曼似乎也认同此点。只是河南地多年来都是匈奴故地,如果秦王嬴政当真要来夺取,确是他的心腹之患。原来秦与匈奴并无固定界线,秦人耕田,胡人放牧,各得其所,小有摩擦,纠纷而已,关市贸易,互利双赢。如今要防守,说是容易,做起来难。自古以来,游牧部落,逐水草迁徙,何尝划线防守。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训练丁壮,一旦有事,便上马出征。他希望呼衍尼特克老人和呼兰斯逐若尽力帮助冒顿在部落中征集青壮,多加训练,遇战则能做到缓急管用。

冒顿对父单于的重托立即表示决心:愿肝脑涂地保卫匈奴,为父分忧。他要及早奔赴狼山以北的封地,尽快征召青壮子弟,遵照父亲的教诲做盘马弯弓的训练。他要在匈奴故地为父单于树起一道坚不可摧的流动的防线;如果有机会,他也要对月氏还以颜色! EfRTlTAirFH2YWjHW74QBX9Z01dSkjzzYqqJRBwzScOIrp6GFwQ5/xiAaNDMwkk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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