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后元三年(前141年)正月,汉景帝刘启驾崩,皇太子刘彻即位,为孝武皇帝,年十六岁。刘彻尊皇太后窦漪房为太皇太后,皇后王娡为皇太后,立太子妃陈阿娇为皇后。
刘彻虽然仅有十六岁,但自小聪慧多智,志向远大,七岁被立为皇太子后尤其钟爱儒学,潜心钻研儒家经典,立志改变大汉帝国多年来崇尚黄老学说、施行无为而治的现状。登位不久,刘彻即诏举贤良方正、极言直谏之士,亲自策问治世之道,对策者达百余人。刘彻当场选拔了董仲舒、庄助等儒生,委以重任。又任用好儒的魏其侯窦婴为丞相,武安侯田蚡为太尉,赵倌为御史大夫,王臧为郎中令,让儒者占据朝廷关键位置。还听从赵倌建议,建立宣扬儒学教化的明堂,兼作朝会、祭祀、庆赏、选士之用。
窦太后好黄老言,不悦儒学,虽双目失明,却好干政。赵倌建议朝中政事不必请奏窦太后,窦太后闻讯大怒,认为此乃文帝时赵人新垣平欺诈朝廷事件的翻版,迫使刘彻废了明堂,逮捕御史大夫赵倌、郎中令王臧下狱致自杀,罢免丞相窦婴、太尉田蚡。奶奶窦太后一盆冷水浇灭了孙子刘彻即位伊始跃跃欲试的勤政热情。
刘彻于朝堂之上受制于窦太后,回到后宫还要看皇后陈阿娇的脸色。陈阿娇的母亲是窦太后唯一的女儿、刘彻的姑姑、馆陶长公主刘嫖。当年刘彻能当上太子,其母王娡能当上皇后,刘嫖是出了大力的,可以说,没有刘嫖在自己的弟弟汉景帝面前多次做工作,王娡、刘彻母子根本不可能如愿。刘彻从小便喜欢甚至有些依赖比自己大五六岁的表姐陈阿娇,还说过将来娶了阿娇会建座金屋将她藏起来。岳母刘嫖恃功骄横,皇后陈阿娇擅宠专妒,致刘彻又增一份烦恼。
刘彻到母亲王太后处诉苦,说道:“母后,儿臣甚苦。太皇太后断然出手,致儿臣种种努力皆废;长公主又倚仗曾经有功于吾母子,求请无止,让儿臣颇为难;皇后至今无子,又妒性十足。母后教儿臣如何是好?”
王太后劝道:“彻儿,太皇太后刚强决断,非自今日,尔父皇、先帝也是敬重,忍让为先。此次她对自己的侄儿窦婴、我的异父同母弟田蚡都不放过,非要你免了他俩的职。长公主于我母子有大恩,尔乃先帝第九子,无长公主,何能立为太子?我进宫在先帝诸妃之后,无长公主,何能立为皇后?你刚即位,年纪尚小,大臣们又尚未敬服你,你只能忍耐。太皇太后、长公主和皇后皆不可得罪,忍一时风平浪静。将来会有你做主的时候!”
刘彻听从母亲的教诲,对太皇太后和长公主敬重有加,对皇后亦稍显热情,但内心并不快乐,只能做些祭天祀祖敬鬼神之事。当然,这些也是头等大事。
建元二年(前139年)三月初三,刘彻到长安城外的霸上水边求福、祓(fú)除灾异,结束后到长陵的平阳侯府看望姐姐平阳公主。
平阳公主不久前刚刚去宫里看望过母亲王太后,听说过朝中事,知道刘彻近来心中纠结、烦恼,于是屏退左右,单独与刘彻说话,多有安慰。
刘彻说起奶奶窦太后干预太多,说别看她老人家眼睛看不见,心里装的事还真不少。平阳公主劝道:“皇帝乃少年天子,来日方长,奶奶年纪大了,眼睛看不见心里急,你不必与她老人家计较。她老人家掌握的情况大都是长公主姑姑提供的,她最相信姑姑。姑姑对咱们恩重如山,还是你的岳母,我知道你难,但这些都会过去的。到奶奶哪天不想管事了或实在管不动了,你便可施展才干。我想皇帝当前最要紧的,还是要有个儿子,此乃关系到皇统后继有人的特别重要之大事!”平阳公主不能说待太皇太后过世刘彻就能自己做主,只能拐弯抹角地说。刘彻当然也听得懂。
刘彻说:“姐姐说得对。阿娇嫁朕,先为太子妃,后为皇后,也有四五年了,不知为何总是不得怀孕,她甚急,找了许多医匠,求了许多药方,花费数千万钱,并不见效。她自己怀不上孕,又怕别的嫔妃怀孕,故严防死守,尽可能地阻止嫔妃们与朕接触。朕对哪位嫔妃好一点、接触多一点,她作为后宫总管,便找出理由处罚哪位嫔妃,甚至禁锢起来。朕又不能对她太严厉,那样姑姑会很不高兴,甚至会到奶奶那里告状。”
“皇帝太难了!”平阳公主叹道,“不过这些总会过去。今天到我这里放松放松,住一晚,晚宴时我找些美艳女子为你表演歌舞。这可是姐姐我为你准备了多年的,平时教她们读书,并严加训练,只为皇帝欣赏的这一刻。”
“好啊!”刘彻高兴起来,“还是大姐最知朕,最疼朕。住在大姐这里,母后也不会责备。”
晚宴开始后,平阳公主让乐队先行奏乐。侯府整齐的乐队不输宫廷乐队,金、石、丝、竹、匏、土、革、木等八种材料制成的吹奏乐、打击乐、弦乐乐器,发出不同的音调,小的乐器发音却一点也不微弱纤细,大的乐器发音并不粗大刺耳,如此甚是和谐,和谐即美妙,美妙之音进入人的内心,让内心平静、快乐。刘彻在如此和谐、美妙的音乐陶冶下,烦躁的情绪没有了,显得十分快乐。
平阳公主见刘彻已然快乐起来,招手让舞者上场。乐舞讲究规格,天子八佾(yì)。佾者,行列也,每佾八人。诸侯六佾。列侯只能用四佾。平阳侯府的舞伎列四行,每行八人,三十二名舞伎随着音乐声,翩翩起舞。这些舞伎皆平阳公主亲自挑选,个个面容姣好,婀娜多姿。但刘彻似乎不太感兴趣。
平阳公主见刘彻兴奋不起来,示意舞伎退下,让歌者上。卫君孺、卫少儿、卫子夫三姐妹上来,唱了一首《淇水有梁》,刘彻听了大笑不止,连说:“好!好!好!”且举起酒爵,连饮三次,眼睛则一直盯着卫子夫看。
平阳公主见状,让卫君孺、卫少儿退下,留下卫子夫一人,唱起了秦风《蒹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
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刘彻看卫子夫,风姿绰约,国色天香,含情脉脉,仪态万方。其神情端庄中含有妩媚,羞怯里透着自信。其歌声婉转动听,直叩心房,搅动起十七岁少年天子胸中的波涛汹涌,满面泛红,不能自已。
平阳公主知道刘彻在想什么,说道:“皇帝是否有点热,欲更衣否?”
刘彻道:“正是。大姐稍候,朕去去便来。”
平阳公主急令侍从传话给卫子夫,要她即去更衣室侍奉。
刘彻到了更衣室门口,卫子夫已在侍候,跪叩道:“奴婢奉公主之命,前来侍奉陛下更衣。”
刘彻大悦,说:“好,好,平身,随朕进来。”一把搂住卫子夫,进了更衣室,关上门,迫不及待地宠幸了卫子夫。
刘彻完事后回到席上,满面笑容,连说:“朕好久未曾如今日舒心矣!”说完寻曹寿饮酒,饮酒多次后,击筑高唱高帝《大风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唱完后又大笑不止。平阳公主劝道:“皇帝早点歇息吧,我让歌者卫子夫去侍奉,可否?”
刘彻两眼放光,颔首道:“甚好,甚好。散席。朕欲歇息就寝矣。”
当夜,卫子夫侍寝。
次日早晨,平阳公主等待刘彻用膳,等了好久,刘彻才来。
平阳公主与刘彻单独用膳。平阳公主问道:“皇帝昨夜歇息得好?”
“当然好,甚好!”刘彻高兴地说,“大姐如何将卫子夫调教成这般的,简直就是个尤物!朕带走可否?”
“完全可以,就是为皇帝准备的。”平阳公主说,“我是个操心的命,花费多年心血,专为皇帝造就了两人,其一即卫子夫,不仅美艳动人,且聪慧贤良,谨慎大度。看来与皇帝有缘,昨晚献歌,皇帝一眼即看中了。”
“还有一人呢?”刘彻急于知晓。
平阳公主说:“昨晚皇帝兴奋无比,高歌一曲高帝《大风歌》,唱出了内心深处的想法,要为朝廷、为国家寻得猛士。记得那次我去宫中看你,你说国之大事,在祀在戎。而欲戎事得全,必得将帅。卫子夫有一异父同母弟,叫卫青,出身同样卑微,但从他小时候我便发现这小子是可造之才,于是我从他七八岁时就用心磨砺他,现已十五岁,长得魁梧挺拔,练得身手不凡,更兼知恩图报,忠诚仁义,如今是我的骑从。”
刘彻感动地说:“大姐真是用心良苦,弟弟多谢了!”
“皇帝千万不要如此说。为咱皇家、为朝廷、为国家,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谁叫我是皇帝的长姐、母后的长女呢?操心是必需的!”平阳公主诚恳地说。
刘彻说:“那就让卫青来见朕。”
平阳公主说:“我看这样,等一会儿皇帝带卫子夫走,我与平阳侯定要送皇帝出城,我让卫青与卫子夫告辞,他俩感情甚笃。皇帝看了卫青如满意,可点点头,我让卫青跟你走;不满意即不点头,则罢。可否?”
“好,就按大姐说的办。”刘彻欣然同意,并让手下送平阳公主黄金千斤。
之后,平阳公主单独召见卫子夫,对她说:“子夫,大喜了,皇帝看中你了!你赶快准备,梳洗打扮一下,跟皇帝入宫。”
卫子夫听了,惊诧非常,一下子懵了,不知所措,问道:“公主,真的吗?真有此事?”
平阳公主笑道:“当然是真的,本公主能诳你?”
卫子夫跪叩于地:“奴婢深谢公主,公主对奴婢的再造之恩,恩重如山!”
“加油啊,子夫!”平阳公主鼓励道,“进了宫不比在侯府,凡事多用心。将来发达了,不要忘记本公主啊!”
卫子夫跪地三叩:“奴婢岂敢忘了公主大恩?如果忘了,天理不容,天打雷劈!”
平阳公主扶起卫子夫:“我信你,不必说骇人听闻之语。”
平阳公主、平阳侯曹寿将刘彻、卫子夫送出城外,辞行时,平阳公主对身后的卫青说:“青小子,去与你的子夫姐姐告个别吧。”
卫青跳下马,先走到刘彻身前,跪地叩首道:“小奴见过陛下,祝福陛下万寿无疆!”
刘彻见到卫青,身材魁梧,相貌英俊,又如此懂礼,满心欢喜,立即向平阳公主点点头,然后对卫青说:“平身吧。”
卫青起来去向卫子夫揖拜道:“姐姐走好,小弟会想念你的!”
卫子夫含泪答道:“弟弟保重,务必好生侍奉公主和侯爷!”
平阳公主笑道:“青小子,既然你如此舍不得姐姐,就跟姐姐去吧。”
卫青一下子愣住了,怀疑是否听错了,呆呆地望着平阳公主,不明所以,不得要领。
平阳公主大声说:“傻小子,皇帝特别开恩,允准你同去宫中,快去向皇帝谢恩!”
卫青这才扑通跪到刘彻面前,三叩首,然后说:“小奴谢陛下隆恩!”
刘彻笑道:“起来吧。公主荐你,就随朕去宫中做个侍卫吧。”
卫青爬起来,去向平阳公主、平阳侯跪叩:“青小子永记公主、侯爷大恩!”
平阳公主甚是不舍,说道:“起来吧。快骑上马,跟在皇帝侍卫后面。今后的路,要靠你自己去走了。好好的哟,努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