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元孙远在滁州,等他看到殷氏派人送来的信件,带着家人匆匆赶回长安,颜惟贞已经入土多日了。
从长安启程的时候,弟弟还好好的,此番归来,兄弟俩竟然阴阳两隔,颜元孙在颜惟贞的坟前,大放悲声,泪水滂沱。
拜祭完颜惟贞,回到家中,大姐颜真定和殷践猷等人得知颜元孙回来,都聚集到了他家中,商量颜惟贞留下的这个家庭的生活问题。颜惟贞活着的时候,是家中唯一的经济来源,现在他没了,家庭没了收入,这十个孩子还有殷氏,要保证他们的生活和教育。
殷践猷说他现在京城,经济尚可,作为孩子的舅舅,孩子们的生活和教育他可以负担。
颜元孙还没有从悲伤中缓过神来,他说颜家的事,他自然要管,不过他在任上,无法经常回来教育孩子,但是他每个月都会捎钱回来。只要他有口吃的,就不会饿着孩子们。
颜真定看到两人如此表态,很是欣慰。她说那惟贞留下的这家人,就有希望了。
安抚了殷氏和孩子们,给他们留下了一些钱物之后,颜元孙就匆匆赶赴任上去了。
殷氏艰难地扛起了抚养颜真卿兄妹的家庭重担。殷氏是颜真卿的第一位言传身教的老师。殷氏家族是陈郡名门望族,书香门第,为西汉北地郡太守殷续之后。从伯曾祖殷开山,为初唐开国元勋、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曾祖殷闻礼,官至中书舍人、弘文馆学士。祖父殷令言,当朝校书郎、淄川县令。其父殷子敬,为太常博士、苏州吴县县令。殷氏家族家学深远,殷氏自小跟着伯祖殷令名学习“四书”“五经”,书法工笔,打下了深厚的书法和文学功底。
颜惟贞去世后,教育孩子们学习,就成了殷氏的第一要务。颜真卿兄妹在殷氏的教导下,学习书法,矫正坐姿,养成了良好的学习习惯。
颜真卿的舅舅殷践猷,更是博学多才,他先后任秘书省学士、丽正殿学士,被同时代的著名文学家贺知章赞誉为“五总龟”。其义是龟寿千年,无所不知。殷践猷之妻萧氏,是兰陵名门望族,自幼学习琴棋书画,贤惠至善,对颜真卿兄妹关怀备至。颜惟贞去世之后,殷践猷除了生活上给予帮助之外,在教育颜真卿兄妹之事上,更是竭尽全力。
颜真卿四岁的时候,堂兄颜杲卿赴任魏州录事参军。临行之际,颜元孙回到长安,请颜家族人以及好友喝酒。颜真卿兄弟虽小,却也作为子侄,单开一桌。
颜杲卿给兄弟们都准备了一份礼物,给颜真卿的是一支来自莱州的价值不菲的毛笔。
颜杲卿对颜真卿说:“真卿,你不要辜负叔父的期望,一定要努力学习,光宗耀祖。”颜真卿拿着精致的毛笔,喜不自禁。这支毛笔,从此成了他的最心爱之物。
颜真卿的二哥颜允南,长颜真卿十五岁,聪慧好学,书法诗词皆有造诣,最擅长的是五言诗。颜允南深受父亲影响,为人敦厚,经常以身作则,教育兄弟和妹妹们。
颜家养有一只小鹤,是颜家兄妹等人的玩物。在一次追逐打闹中,小鹤小腿折断,不能行动。
其时颜真卿五岁,正是喜欢玩闹的年龄。学习之余,他抓住小鹤,在小鹤背上用毛笔乱画。小鹤在颜真卿的手里扑棱着翅膀挣扎,颜真卿都不肯松手。颜允南看到后,走过来,让颜真卿放了小鹤,对他说:“小鹤受伤了,暂时无法飞行,我们更要爱护它,你如此不爱惜它的羽毛,实在不是仁义之人的做法。”
颜真卿虽处懵懂之年,却对此事印象非常深刻。如此小的一件事情,让他突然开始明白了一些事情。后来颜允南去世,颜真卿在《颜允南神道碑铭》中还提到此事,并充满感情地写道:“真卿孩而不夭,太夫人兰陵郡殷氏亲自鞠育。实赖慈训,粗兹有成。至若发虑学文之亲,立身复礼之道,非仁兄之规诲,曷暨所蒙!且有师训之资,岂惟孔怀之戚?”
殷践猷、颜真定、萧氏、颜元孙,这些胸有大才、心怀大善的亲人对颜真卿兄妹的关怀,他们以身作则的教导,对颜真卿的性格塑造,起到了不可估量的滋养和标杆作用。
唐玄宗开元四年(716年),颜真卿七岁那年,颜元孙在沂州刺史任上,因为儿女婚事得罪了按察使王志愔,被王志愔诬陷,唐玄宗降旨,将颜元孙降阶夺禄,罢黜归田。
颜元孙经过这些年的官场沉浮,早就看淡了仕途前程,回到长安之后,他反而感到很轻松,除了与殷践猷、陆象先等朋友交游之外,便是悉心教育子侄们学习。颜元孙推崇先祖颜之推所著的《颜氏家训》,严格治学,“吾家儿女,虽在孩稚,便渐督正之;一言讹替,以为己罪矣”(《颜氏家训·音律》)。伯父的严厉,给颜真卿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颜真卿二十三岁的时候,伯父去世,颜真卿异常悲痛,在《颜元孙神道碑铭》中说:“真卿越自婴孩,特蒙奖异,且兼师父之训,岂独犹子之恩。”
颜真卿少年时,又遭遇了一次特别沉重的打击。
对颜真卿兄弟亲如己出的殷践猷参加大规模校理国家藏书工作,编写《群书四部录》,负责经部的编写工作,经过多年辛苦工作,此书于开元九年(721年)成书,殷践猷为了此书的编写工作,四处走访,查找资料,可谓呕心沥血。书稿完成后,殷践猷身体消瘦得不成样子,异常虚弱。
恰在此时,殷践猷的叔父殷子令病逝。殷践猷自幼与叔父感情深厚,并深受叔父教导,叔父去世,让殷践猷哀痛欲绝,在叔父的葬礼上当场吐血倒地。众人大惊,家人把殷践猷送回家,殷践猷已经气血两伤,郎中连脉搏都找不到了。
颜真卿兄弟随着母亲赶来,这个博古通今的当代大儒,已经人事不省,当天晚上便撒手西去了。
殷践猷的去世,无论是对于殷家还是颜家,都是一个非常巨大的打击。颜真卿兄弟从此失去了一个言传身教的好老师,更失去了资助他们生活的一个最重要的人。对于殷家来说,殷践猷壮年去世,撇下了娇妻幼子,撇下了已经年老的父亲,可以说是家庭没了顶梁柱。
在无尽的悲哀中埋葬了殷践猷后,颜真卿的母亲殷氏带着颜真卿兄弟前往苏州吴县,安抚在此做官的父亲殷子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