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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杲卿没有等来王承业的援军，却等来了史思明所率一万多虎狼。
史思明来到常山城外驻扎下后，先派人给颜杲卿送来一封劝降信，颜杲卿看也没看，直接撕了。
颜杲卿与长史袁履谦、颜泉明、贾深等人安排布防，巡视城墙加固情况，回到官署后，又与众人商量如何抵御史思明的进攻。其实无论是颜杲卿还是袁履谦，他们都很明白，他们的这点几乎没有什么训练的老弱士兵，是没有办法抵御史思明的精锐的，如果没有奇迹发生，等待他们的，只有城破还有死亡。
但是众人都不去提这个话题。他们认真地做着防御工作，似乎他们的防御会卓有成效，会挡住史思明。
深夜，众人都走了，官署里只剩下了颜杲卿与儿子颜泉明，颜杲卿看着颜泉明年轻却坚毅的脸，突然有些心疼，眼泪差点涌出来，他忙转头走到一边。
颜泉明依然看着面前用砚台和书本堆起来的简易沙盘发呆，他对颜杲卿说：“父亲，北门六百军士是不是少了？我们可以在北门放八百，机动军士减少六百，这样……”
颜杲卿走过来，把颜泉明面前的“城墙”推倒，说：“泉儿，没有必要浪费精力了，加上老弱病残，我们还不到三千军士，根本挡不住史思明的一万多虎狼之师。”
颜泉明看着突然枯槁了的父亲，愣住了：“父亲，您刚刚不是说，您还派人去给郭子仪将军送信，让他救援常山吗？即便王承业不救援常山，那郭子仪还能见死不救吗？”
颜杲卿摇头说：“我对众军士如此说，不过是为了提振军心而已。我确实派人去向郭子仪将军求救去了，不过郭子仪将军现在何处，我也不知道。我派的人是否能找到郭子仪将军，更是没法说。而且即便找到了郭子仪将军，常山早就落入叛军之手了，这是一盘死棋啊！但是我如果放弃常山，会成为国之罪人，坚守常山，则会成为常山百姓之罪人，成为颜家之罪人。当今正是国家存亡关键之际，安禄山一路上势如破竹，诸郡望风而降，如此下去，大唐颜面何在？我颜杲卿发誓与常山共存亡！可是你们太年轻，连累了你们，为父真是于心不忍啊！还有常山城的上万百姓，我颜杲卿对不起你们啊！”
颜杲卿说到这里，泪如雨下。
这几天他所承受的各种压力太大，现在终于倾诉而出，颜杲卿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涕泪滂沱。
他知道，城破之际，就是在常山的颜家三十余口死亡之日。还有幼子颜季明，他在安禄山手里做人质，他选择了对抗安禄山，安禄山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儿子的。想到稚嫩的孙子、孙女，想到贤淑的妻子，想到要遭受叛军屠戮的百姓，颜杲卿觉得自己是罪孽深重的罪人。
但是他是常山太守，守土有责，他不能放弃常山。哪怕战到最后一兵一卒，他也要站在常山的城墙上。
颜泉明靠着墙站了一会儿，说：“父亲既然决定了，孩儿甘愿与父亲一起为国家赴死。我唯一一个请求，就是派人把您的孙子送出去，给颜家留一个后，请父亲恩准。”
颜杲卿缓缓摇头，说：“泉儿啊，我早就想到过此事。不过我作为常山太守，待民如子，我颜杲卿没有先救百姓出去，倒是先把自己的孙子救出去了，我会更加惭愧！《颜氏家训》云，‘上士忘名，中士立名，下士窃名’，我颜杲卿做官不为名利，但要问心无愧！如果我带着常山军士赴死，而把自己的孙子送出去，我与窃名者有什么不同？泉儿，你是一县之主，是我颜杲卿的儿子，为父往日教你为官之法、做人之道，你应该理解为父的苦处。”
颜泉明跪下：“泉儿明白。”
颜杲卿把儿子扶起来，说：“泉儿，你弟弟现在在安禄山老贼处，颜家的男儿，除了我，就是你了，我们要给颜家人做一个表率。如果我们回到家中，还是如此哀凄的样子，你的妻儿更会惶恐。”
颜泉明站起来，擦了擦眼泪，说：“儿子知道了。”
颜杲卿和颜泉明回到家，各自回屋。
颜杲卿之妻颜氏坐在桌子旁，正暗自垂泪。听到颜杲卿进屋，颜氏站起来，颜杲卿朝她笑了笑，颜氏看着颜杲卿，眼珠子都不转一下，把颜杲卿看慌了：“夫人，你这是怎么了？”
颜氏略微笑了笑，眼泪却流了下来：“夫君，这里没有外人，常山到底能不能守得住，你得告诉我真话，无论生死，我都要有所准备。”
颜杲卿问：“夫人，你是否听说什么了？”
颜氏说：“我跟夫君结为夫妻，也有四十余年了，夫君的脾气我还是了解的。这几十年来经历过不少的事，夫君从来没有睡不着觉，昨天晚上夫君一夜没睡，如果不是事情紧急，夫君是不会如此的。我今天无意中听到泉儿说了，太原的王承业不肯发兵救常山，常山老弱加起来不到三千兵力，史思明却带着一万多精锐来攻城，常山城墙又矮又破，怎么能挡得住史思明一万多虎狼的进攻？孩子们不知安危，我岂能不知？！”
颜杲卿走到桌子旁坐下，颜氏给他倒了一碗热水。
颜杲卿喝了几口水，说：“不瞒夫人，这次我们恐怕真的没有活路了。”
颜氏愣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真的没有了？”
颜杲卿点头，说：“对不起夫人，恐怕是真的没有了。”
颜氏擦了一下眼泪，说：“说开了就好，知道了怎么回事，心里也就踏实了。我们年龄大了，就是娃儿们可怜……”
颜杲卿走过来，抱着夫人，说：“夫人，颜杲卿对不起你了，也对不起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