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遮没了正对着后窗的一带山峰。
我还不知道这些山峰叫什么名儿。我来此的第一夜就看见那最高的一座山的顶巅像钻石装成的宝冕似的灯火。那时我的房里还没有电灯,每晚上在暗中默坐,凝望这半空的一片光明,使我记起了儿时所读的童话。实在的呢,这排列得很整齐的依稀分为三层的火球,衬着黑魆魆的山峰的背景,无论如何,是会引起非人间的缥缈的思想的。
但在白天看来,却就平凡得很。并排的五六个山峰,差不多高低,就只最西的一峰戴着一簇房子,其余的仅只有树;中间最大的一峰竟还有濯濯地一大块,像是癞子头上的疮疤。
现在那照例的晨雾把什么都遮没了;就是稍远的电线杆也躲得毫无影踪。
渐渐地太阳光从浓雾中钻出来了。那也是可怜的太阳呢!光是那样的淡弱。随后它也躲开,让白茫茫的浓雾吞噬了一切,包围了大地。
我诅咒这抹杀一切的雾!
我自然也讨厌寒风和冰雪。但和雾比较起来,我是宁愿后者呵!寒风和冰雪的天气能够杀人,但也刺激人们活动起来奋斗。雾,雾呀,只使你苦闷,使你颓唐阑珊,像陷在烂泥淖中,满心想挣扎,可是无从着力呢!
傍午的时候,雾变成了牛毛雨,像帘子似的老是挂在窗前。两三丈以外,便只见一片烟云——依然遮抹一切,只不是雾样的罢了。没有风。门前池中的残荷梗时时忽然急剧地动摇起来,接着便有红鲤鱼的活泼泼地跳跃划破了死一样平静的水面。
我不知道红鲤鱼的轨外行动是不是为了不堪沉闷的压迫?在我呢,既然没有杲杲的太阳,便宁愿有疾风大雨,很不耐这愁雾的后身的牛毛雨老是像帘子一样挂在窗前。
呀,好大的雾!
白烟滚滚,遮住了树林,遮住了大路;遮住了他,遮住了我;听见你的声音,不看见你的面目。
太阳尽睡着;晓风尽睡着。
这雾多浓密哟,多神秘哟,统治了这寒冷的潮湿的世界。
这雾,他沉住了人的气,他掩蔽了人间的丑恶。礼拜堂的钟响着,鸽子的铃响着,在天空荡过,划过。
太阳在山顶上伸懒腰了;晓风在海边跨着大步闯来了。
这雾呀,哼,凭他多浓密,多神秘,这时候,轻轻地静静地溜走了。
从田野、草地、河上袅袅升起的雾霭,渐渐消融在澄碧的天空中,然而在树林子里雾却要滞留很久。太阳升高后,一道道阳光便穿过林中的雾射入密林深处,在密林中你可以笔直对着这些阳光看,甚至给它们数数,照相。
林中的绿径仿佛一直在冒烟,到处都升起雾气,水汽像一颗颗珍珠,凝聚在树叶上、针叶上、蜘蛛网上、电报线上。随着太阳逐渐升高,空气渐渐变热,电报线上的水珠开始汇合,水珠变得稀疏了。树上也如此,那里的水珠也同样一颗颗汇合拢来。
当太阳终于把电报线烤得滚烫之后,大颗大颗泛出虹霓色彩的水珠便滴落到地上。林中的树叶上也同样纷纷流下水珠,但不是像下雨,而是像流下喜悦的泪水。尤其山杨更是喜悦得浑身发颤,高处落下一滴水珠,下边一片敏感的树叶便颤动起来,越到下边颤动得越厉害。尽管没有一息风,整棵山杨树却由于水珠下滴而熠熠闪光,颤动不已。
在此期间,一些高度戒备的蜘蛛网已经晒干,蜘蛛开始绷紧它的传递信息的丝网。一只啄木鸟在啄着云杉,一只鸫鸟在啄食花椒。
(叶尔湉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