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初,张学良将军返国,主张安内必先攘外,统一救国,励精图治,收复东北,乃接受蒋任命的豫鄂皖三省“剿匪”副司令,代行司令的职务。原任总部参谋长钱大钧请求辞职出国,经蒋批准。张将军拟调我为参谋长,吴家象为秘书长。经我力劝仍以钱大钧任参谋长为宜,乃派我赴南昌请蒋收回成命。并准将王以哲军调驻豫南,何柱国军调驻鄂东,刘多荃师调驻平汉线南段,对鄂豫皖边区红军徐海东部作战,徐部旋走陕北。
张将军自回国以来精神焕发,身体强健,已恢复1927年以前之健康。他时常到鄂东、豫南出巡,常与部下畅谈旅欧见闻。他说在英国参观国会辩论,乃真是发言自由,态度和蔼,有民主作风。有人问他,中国是否可以学英国的民主来救国呢?他的回答是不可以的,因为他们是资本主义,经过长期的经验,民主作风深入民间,金钱的作用是很大的。我们是半殖民地的国家,尚未产生开明的、大的资本家,所以政党政治很难稳定下来。我们军人,要想领导民主政治更是南辕北辙。他又说中国的政治要安定非用开明的集权政治不可,国家的建设要想迎头赶上,亦只有此路。现在摆在我们面前有两条路线:一为法西斯蒂路线,一为共产主义路线。可惜我不能到苏联游历一下,就我所知,共产主义成功的条件,要在阶级矛盾极其尖锐的国家,又无外患的情况下方能实行,我国是半殖民地状态,是不适用的。剩下只有法西斯蒂一条路,模仿德、意,乃能迅速复兴中国。墨索里尼说过:“工作是大家的,讨论是少数人的,决定是一个人的。”法西斯蒂召开大会,如领袖缺席时,要选举新的领袖,才开大会。资本家的利润有限制,工人不许罢工,彻底执行法令。德国希特勒亦是如是做法,一定很快复兴。他说回国后曾劝蒋模仿这种办法,蒋答:“也许五年以后我可以考虑你的建议。”他又说:“蒋手下各派如政学系是人才多而无政治基础,CC是有基础而无人才。我们是军人,只可以与黄埔系连成一气,共谋救国。所以我要在东北干部中组织四维学会以训练人才,与黄埔系打成一片,但部队的带兵军官不能加入此组织。”后来又因广西李、白以抗日救国为号召,常与中央分裂,蒋极感不安,有用武力解决之意。
1935年,江西红军已突围西走,以北上抗日为号召。武昌总部于是改为委员长行营,张将军任行营主任,以陈诚为整训处处长,整军经武,似作抗日复土之准备。首先划一军队的编制,补充装备,并将所部之骑兵向西北推进,在咸阳集中,逐次沿西兰公路西进,以防止红军打通西北之国际路线。其先头骑兵团胡竞先部与北上红军遭遇于六盘山麓,未能阻止。北上红军不足一万人,遂到陕北与刘志丹部红军会合。蒋遂令张将军组织“剿共”总部于西安,将东北军逐次向西北移动。王以哲军驻陕北延安、洛川一带,董英斌军驻陇东庆阳、合水一带,何柱国骑兵军驻邠州(今彬县)、平凉和西峰镇一带,刘多荃师为总预备队,控制于西安以北地区。又值华北何应钦为日所迫签订《何梅协定》 ,以东北军有抗日情绪不宜于驻华北为由,乃将于学忠部逐次调驻天水,以商震继任河北省主席。于学忠旋亦任甘肃省主席。是年秋后,王以哲部何立中师自延安南调换防,途经甘泉北方劳山隘路,何中伏身死,所部损失颇大,张将军乃决心改取守势。又值国民党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于南京召开,张将军偕我以军队代表名义出席南京五全大会,并通令所部在开会期间不许有所行动,以便在政治上有所活动。张将军曾赴沪与救国会领袖沈钧儒等取得联系,并闻红军绕道川西北上时,与张国焘、徐向前部会合于松潘毛儿盖,张国焘主张在四川进行阶级革命,以此为根据再图进展,毛泽东主席则坚持北上抗日。张将军曾说:“内战不停止,很难造成抗日之局势,从前我认为非先统一则不能抗日,现在我则认为非抗日则不能统一。”当时杨虎城将军亦与人民阵线有密切往来,杨、张之间本有误会,经此一行得以解除。会期方毕,忽接西安总部来电,董英斌部牛元峰师自合水东进应援王以哲军,牛在直罗镇中伏身死,所部损失甚重。张将军大为震怒:前已有令在开会期间不许行动,因何违令?急欲飞返查办此事,乃匆匆告知我随行,并未询问气象状态,即自南京起飞,一路在云雾之中,盲目飞行,飞机又无定向设备,按时间与距离计算约达河南平原之时乃猛降低飞,才找到平汉铁路。飞机离地不过200米,沿平汉路北飞找到黄河,再沿黄河西飞。过孟津以后,河曲山高,云重谷狭,不能辨别前景,危险万分,最后才找到洛阳降落。是日大雨不止,翌日改乘火车返陕。查得牛师失败原因,乃董军因缺粮而请示总部今后行动方针,总部的指示仅说明该军迟早是要东进的。董军长误解电意,又因鄜州(今富县)粮食较丰,遂贸然令牛师东进。张将军对参谋长晏道刚、军长董英斌大加斥责。
1936年,张将军时常坐飞机出巡于洛川、西峰镇和西安之间。一日,张乘机低空飞行,他自己驾驶飞机,游览于咸阳北原汉武帝、唐太宗、文王、武王、秦始皇各陵寝,慨然叹曰:“人贵有所建树,以垂史册。否则建筑工程无论如何壮丽伟大,若此许多陵寝,亦不过只剩黄土一抔。”又登华山有感而题诗,末句有云:“极目长城东眺望,河山依旧主人非。”足见其心情。是年初夏,张将军经被俘团长高福源之联络,与中央军委副主席周恩来会于陕北,谋停止内战、共同抗日之道。周允彻底实行三民主义,停止内战,一致抗日,但绝对反对法西斯蒂主义。张将军乃与杨虎城将军秘密取得一致意见,使高崇民写《活路》一小册散发于东北军中,鼓动打通西北路线,联络新疆之盛世才,乃能抗日复土。并于军中教唱《流亡三部曲》,转变东北军士气。是年夏,成立王曲训练团,组织抗日同志会,鼓动打回老家去。并因陕西省党部擅行逮捕总部秘书,张将军以中央执行委员之地位搜查该党部,查得该部密件,对张将军、杨虎城将军、邵力子主席均作了许多不利的报告,因而促成三人之间有所谅解。张将军与红军联系从此益密,并常川驻有代表,所有军事冲突都是假意掩饰。但蒋介石已起疑心,逐次调派中央直属部队移驻西北。拟以蒋鼎文设前线总指挥部于平凉,以东北军任“驻剿”,防守碉堡线,以中央军任“进剿”,“扫荡”红区,并派陈诚援助山西阎锡山,且有调张将军为洛阳绥靖主任之说。时两广六一事变已完全解决,红军西路军北上拟打通新疆之国际路线,在河西地区为马步芳等军所歼灭;胡宗南军跟踪北上,已到甘肃中部地区。于是,蒋乃亲来西安,宣慰东北军而有所布置,并准许设立东北军整编委员会,由张将军主持,我副之。东北军因此重立预算编制,要求中央有所补充。10月底,蒋赴洛阳避寿。张将军前往祝寿,并请求批准东北军整编方案。阎锡山亦来贺寿,并共同与蒋谈停止内战、共同抗日问题。蒋仍主武力解决。张将军问蒋:“中国前途归宿如何?”蒋答:“是社会主义,但不是共产党的社会主义。”阎劝张不必再有所建议。翌晨,阎先飞返山西。张将军出席听蒋对洛阳军官分校的训话,蒋大骂勾结日本者是汉奸,勾结共产党者亦是汉奸,张将军为之色变。侍从室主任钱大钧对我说:“不知内容者,此话尚无重要关系,知道内幕者,听到此话实在太过火了。”嘱我劝张不可误会,并说蒋的脾气说过就完。他想从中弥补裂缝。蒋训话完毕,张将军随即登机飞返西安。在机中,我将钱大钧之话告张,张说:“阎百川饱经世故,昨夜劝我不能再谈停止内战、共同抗日之事,我已决心不再谈了。”又说:“我现在想干什么,我的太太亦无从知道。”张返西安后只谈整编东北军之事,不谈“剿共”之事。蒋复来西安,轮流约东北军师长以上餐叙,个别谈话,誓言:“有我蒋介石在,一定可以带你们回东北,你们要听命令,不可听谣言。”12月初,中央军万耀煌部已开抵咸阳附近,谣言四起,情势日急。张乃借词阿拉善旗之定远营发现日本特务机关活动一事,拟派骑兵第六师长白凤翔、团长刘桂五前往查办,率此二人前往临潼华清池见蒋,请蒋指示方针 ,实乃借此使白、刘熟悉蒋之住所途径。12月9日,乃北平学生运动一周年纪念日。杨虎城请中央来陕各将领听秦腔,即欲扣蒋及其以下各将领。张将军以准备未周,乃延至11日晚,由白凤翔、刘桂五率队突入华清池蒋寓所,不料为蒋宪兵觉察开枪拒之,蒋乃越墙逃避于骊山。杨虎城则扣押住在西京招待所各将领。直至12日晨8时,尚未搜寻得蒋之下落。张将军在绥靖公署对各同僚说:“若找到委员长,我能说服他停止内战、共同抗日,我一定拥护他,并自己请罪,以增加他的威信而维持军纪;若找不到他,我便将头割下来,请虎城拿到南京请罪,了此公案,绝不能因要停止内战反而引起内战。”旋得报,已将负伤之钱大钧送来绥署。张将军遂前往慰问钱大钧,钱破口骂张为“叛逆”,并谓再有十年亦不能恢复中国现状。张将此次事变之宗旨对他解释,并谓:“你亦要负责,假使你允来西安担任参谋长,上下不至有所隔膜,也不会演成此事变。”钱仍愤愤。因伤势甚重,张劝钱住在我家中善为治疗。旋得报,蒋已有下落。先由邵力子前往谒蒋,陈述此次事变之内幕,再由张将军往谒,张将军口称:“委员长受惊。”蒋谓:“你还叫我委员长,你还是我的部下吗?”张答:“当然,我唯一目的是拥护委员长抗日。”蒋谓:“那么你应当即刻送我到洛阳,否则法币、公债都要完了,经济崩溃,就想抗日亦无从说起。”张答:“总要商定办法,然后回去。”蒋15日写一电报给宋美龄,表示为国牺牲绝不屈辱,对经国、纬国要视同己出,勿以我的生死为念等,并绝食抗拒。南京空军连日在西安上空示威,陆军则自潼关推进渭南,东北军亦调来渭河南北布防对峙。张将军调我为参谋团主任,会同东北军参谋长董英斌、西北军参谋长李兴中、红军参谋长叶剑英策定作战计划,成立抗日联军总司令部。一面备战,一面派机于14日往接周恩来,周以事不能即来。17日再派机接周恩来共商大计。周到后亦主张和平解决。遂放蒋鼎文回南京,说明此间并无害蒋之意。南京方面亦先后派端纳、宋子文、宋美龄等来西安参加谈判,往返洽商,双方终商定了和平解决事变条款。张将军还表示要亲送蒋回南京请罪,以增加蒋之领导威信。红军改编条件则由周恩来与蒋直接商谈。至于一般条件,均已商妥。张将军随于12月24日召集王以哲、董英斌和我三人,密告送蒋的决心。三人均阻之,最后建议至多送至洛阳。张嘱咐,关于联军军事听命于杨虎城,关于东北军军事听命于于学忠。翌日下午,张将军约杨虎城同至蒋寓所(前数日蒋已迁住张寓所附近高桂滋宅),随即于25日下午由张将军送蒋登机,并陪同飞赴洛阳住宿。26日晨,蒋自洛阳飞南京,张将军也亲送。张在途中即来电给杨虎城,嘱将被扣南京方面各将领一律释放,后于28日用飞机送返南京。张将军在京有被迫作请罪表示,不料竟军法会审,由李烈钧、鹿钟麟、朱培德等主持之。过庭时,要摘下张将军之佩剑,张知事已变卦,乃大骂不守信用的政府,说:“剩我张学良一人也要革命。”张被判决十年徒刑,由政府特赦,仍交军事委员会严加管束。时蒋在奉化溪口疗养腰伤,张将军亦被移往溪口雪窦寺中。
蒋派顾祝同为西安行营主任,前往潼关谋和平解决西安事变,但又任命陈诚等几路司令作武力解决之准备。其时,西安各将领意见不一致,东北军与西北军中之少壮派主张武力争取张将军之归来。高崇民、王以哲、何柱国则主张不应改变团结抗日之初衷,即为争取张将军归来,亦只有和平解决才有希望。其利害得失,屡次开会辩论,终无结果。1937年2月2日,少壮派孙铭九等袭杀王以哲、徐方等,我避入杨虎城的新城大楼,才幸免于难。前线之东北军军长刘多荃、缪澂流等抗不受命,并电话杨虎城,若于(学忠)、何(柱国)有意外,则向西安进军。杨要我再与潼关之顾祝同电话商定执行和平方案,即东北军移驻西兰公路陕甘边区,王树常为甘肃绥靖主任,于学忠仍任甘肃省主席;西北军移至渭河、泾水以北地区;中央军进驻陇海线。顾祝同遂于2月8日进驻西安执行行营主任职务。经此内变,东北军将领对于留驻西北维持原来商定之和平方案已有异议,并有坚决主张出关者,互不信任,意见分歧。顾祝同乃派我飞赴南京,前往溪口,将此情势报告张将军,并希望张将军来一手书指示要点,使东北将领步调一致,以便办理善后。我到南京后,许多要人均来告诉我,西安事变张学良为功为罪要待历史来评论,目前是办善后要紧。即与何应钦商量到溪口先见蒋面陈事实,均主张东北军出关沿淮河流域驻防,并安徽省主席由东北人充任。我将各种情形面报张将军,并详述在西北已再不能维持“三位一体”。相谈之下,黯然神伤。事已至此,只可执行此方案。张乃亲函各将领“服从中央命令,团结力量作抗日之准备,以遂初衷”。并口头嘱我转告各袍泽:“我为国家牺牲一切,交了一个朋友,希望各袍泽今后维持此一友谊。”我返西安后传达此意,东北军遂开始遵令出关。中间虽有人作祟欲拆散东北军,后经于学忠和我以不负办理东北军善后之责任相抗议,并联袂赴溪口再向蒋面陈,乃得发表于学忠为江苏绥靖主任,王树常为开封绥靖副主任,刘尚清为安徽省主席,何柱国为西安行营副主任,第五十一军驻淮安附近,第六十七军由吴克仁继王以哲为军长驻阜阳附近,刘多荃部改编为第四十九军驻南阳附近,骑兵军则留驻西北,在开封开整编会议。是年6月间整编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