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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在长沙

杨振声

战争当是文化的转捩点,它毁灭了旧的,同时也就给了一种创新的机会。这只看你能不能利用那机会;机会稍纵即逝,而创新又常是一件艰辛的工作。

在七七事变以后,北大、清华、南开三大学,离开了晴空丽日的北方与平津的优越环境,赤手空拳地跑到卑湿的长沙去办临时大学。这是一个剧变,一个试验,试验他们能不能适应新环境与创造新纪录。

合北大、清华、南开三校在长沙设立临时大学,七七事变后,此议即酝酿于南京,二十六年8月间在南京成立临时大学筹备委员会。除三校校长为当然委员外,每校各加一人,北大为胡适,清华为顾毓琇,南开为何廉。此外有傅斯年、皮宗石(当时湖南大学校长)、朱经农(当时湖南教育厅厅长)为委员。又以教育部部长王世杰为主任委员,教育部次长周炳琳为主任秘书。我是事变后8月26日到的南京。因为周炳琳先生当时不得脱身去长沙,我与清华、北大都有渊源,南开也多朋友,才把我代替了他。于是我以筹备委员的资格于9月初与梅月涵先生到了长沙,我们也是最初负筹备责任的人。

二十六年9月13日筹委会在长沙举行第一次会议,许多委员仍未能到会。9月20日左右蒋梦麟先生与三校同人陆续到达。筹备的工作渐渐开展。9月28日开始启用国立长沙临时大学关防。校务也由三校校长及主任秘书所组织之常务委员会负责。

当时最巧的是长沙圣经书院停办,我们就租借了那整个的学校,教室、宿舍、家具俱全,还有一个大礼堂的地下室,就是我们临时的防空洞。

我们都各得其所地恢复了学生生活,住在每人一间小房的学生宿舍里,天冷后大家还围着长沙特有的小火缸煮茶谈天。到时围住大饭桌吃包饭,大家都欣赏长沙的肥青菜、嫩豆腐,四角一个的大角鱼、一毛多一斤的肥猪肉。

大家自动地要求吃苦,要求缩减。于是在一次常委会中,决议薪水打七折支给。又公推蒋梦麟先生兼总务长,梅贻琦先生兼教务长,张伯苓先生兼建设长。后来蒋先生成天算账,累出胃病来,才让旁人帮他的忙。

至于课程方面亦多整理。三校院系颇多,加以归并者:如历史社会学合为一系,哲学心理教育合为一系,地理气象亦合为一系。共设四院(文、理、工、法商)十七系。

最困难的是图书仪器的设备。图书方面适逢中央研究院史语所的书籍迁长沙,我们便把地下室借让他们藏书,同时便与之订立图书借用办法。北平图书馆也迁来长沙,我们便把办公室让出一间作他们的办公室,也与之订立图书合作办法。又于10月18日议决在邻近的孤儿院与涵德女中的空地上,建筑化学实验室及物理修械室。又买了几套中央研究院物理研究所造的仪器。这些简单的仪器却救了一时之急,其后至昆明联大时,也还在用。

10月18日开始学生报到。到的学生多来自战区,生活无办法。即于10月19日常委会中议决:由学校经常费中节省5000元作为贷金,救济困苦学生。此后救济贷金,虽有种种名称,而长沙临大,实开其端。

先生学生到的渐渐多起来,长沙临时校址容纳不下,遂将文学院迁于南岳。

11月1日,二十六年度开始上课。虽比平时校历晚了一个多月,然在敌人不断的空袭中,学校到底开了课,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

在那时大家很自然地看重国防问题。学校组织国防技艺服务委员会及介绍委员会。又注重军事训练,曾于12月10日布告学生,凡服务与国防有关机关者,得请保留学籍,并得由学校介绍。这也是后来西南联大学生参军的先声。至军事训练方面,曾经推定张伯苓先生为军训队队长兼学生战时后方服务队队长。此时学生宿舍方面,也完全用军事管理。女生则兼习看护。

这个在播迁中的临时大学,设备虽极简陋,大家却那么富有朝气。而生活愈简单,做事的效率便愈高,纠纷也愈少。我那时还常在想:这正是三校反省的机会了。重要不在留恋过去的光荣,而在如何创造一个崭新的将来。三校比较之下,各校的短长互见。既可取长补短;而人才集中,也为任何一校所不及。当时一位清华的朋友对我说:“从来学校的人才没有这样盛,个人的朋友也没有这样多,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永久合作呢?”这也可见三校的融洽无间了。

二十六年底,战事风声渐紧,至二十七年1月19日长沙临时大学始决议迁往昆明。一方面派人到昆明布置校舍,添置设备。一方面于1月24日办理第一学期考试。1月27日学生开始填写入滇志愿书。至2月10日,总计欲赴滇就学学生820人。此次学校再迁,大家不但不感颓丧,精神反更振作起来。

最值得大书特书的,是自长沙徒步至昆明的旅行团了。除女生及身体不适于长途旅行的男生外,学生愿意参加者共有244人。教员方面参加者也有黄钰生、李继侗、闻一多、曾昭抡、袁复礼诸先生。

2月中一个早晨,阴沉的初春天气,两部大卡车,满载着200多人的行李,先行出动。大队渐渐集中,我们在骄傲眼光中看着他们出发时的热情与勇敢。从此他们深入民间,亲身接触各地的风土民情,亲眼看见各地的民生疾苦,亲手采集各处的科学标本。他们在路上共行1671公里,为时73日。于4月27日到达昆明。我们在昆明拓东路又以骄傲的眼光去迎接他们。他们都晒得黑光光的,腿肚走粗了,脚皮磨厚了;同时人生的经验增加了,吃苦的本领加大了,精神也更饱满了。就这样他们步入了历史的新页。

同时,在他们到的25天前,二十七年4月2日长沙临时大学正式改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 vYBKGmxBhiOfRLA8ZCyYbtdI5kPWcE1v/0VmviWujTz/yOhTsI1X5uSzwNLhmjM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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