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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讲
从《文心雕龙》说起

提要

(一)刘勰《文心雕龙》体制

1.上卷论文体,首疏意义,次述源流,次论作者及其代表作品,末论文之体制。

2.下卷论文术,便是文学通论。

(二)文学体性之流变

1.随时代环境而变动。

2.时运交移,质文代变。

(三)古代南北诗歌总集

1.在北方有“三百篇”,四言为主。

2.在南方有“楚辞”——骚体。

3.“三百篇”,一部分是歌谣的记录本,一部分是模拟歌谣而作。赋、比、兴,诗人作诗之法。

4.《楚辞》:《九歌》《离骚》《九章》。

5.《离骚》:屈原的自叙传。

上一讲,我已经说到这一小册子所谈的是“在中国”的文学;可是我所说的,乃是关于中国文学的常识,而不是对于中国文学的批评,另一方面,我并不叙说中国文学的演变,而是关于中国文学体性的说明。(中国文学史、中国文学批评,另有专书,可以参看。)假使要找一个先例的话,那就可以把一千四百年前,那部刘勰所作的《文心雕龙》,当作我这小册子的范本。

刘勰生在文艺思潮蓬勃有生气的南朝齐梁间,南朝二百年间的政治,我们且不去说它,单就文艺作品的绚丽、文艺批评的卓荦来说,那是中国文学史上最有成就的时期。(当时的文艺批评家,以沈约为先驱,其后则刘勰、钟嵘、萧统、颜之推四大家,都有独特的见解的。刘勰字彦和,早孤,笃志好学,家贫不婚娶,依沙门僧祐居,遂博通经论。梁天监中,兼东窗通事舍人,深被昭明太子爱护。其后出家,改名慧地。)他所撰《文心雕龙》五十篇,上编论文体,首疏意义,次述源流,次论作者及其代表作品,末论文之体制。故一篇之中,有文学界说,有文学流变,有文学评论,有文章作法,体制非常完整的。下编论文术,等于我们所说的文学通论,对于修辞、作句、定章、谋篇,都有精到的启示。这是两汉以后两千年间体大思精的不朽之作。我所师法的,只是他论文体的部分,而且以通俗便于初学为主,不想说得太专门的。(一些文艺上所讨论未定的问题,也就搁在一边,不去推求了。)

文学体性的流变,那是随着时代环境的变动而来的,古今中外的论者,都有着同样的说法。(顾亭林说:“《三百篇》之不能不降而《楚辞》,《楚辞》之不能不降而汉魏,汉魏之不能不降而六朝,六朝之不能不降而唐也,势也。”)刘勰就在《时序篇》里发挥这个观点,他说:“时运交移,质文代变,古今情理,如可言乎。”他首先说了唐虞时代,野老郊童的歌谣,到了虞舜,乃有“薰风”“烂云”的篇章,夏禹敷土,九序咏功,成汤圣敬,“猗欤作颂”。“逮姬文之德盛,《周南》勤而不怨,大王之化淳,《邠风》乐而不淫,幽厉昏而《板》《荡》怒,平王微而《黍离》哀。故知歌谣文理,与世推移,风动于上而波震于下者也。”他用历史的眼光来研讨文体的演变,这是最好的法门。

最早的中国诗歌总集,我已经说过,在北方有三百篇的《诗经》,在南方有《楚辞》,可说是代表着古代两种不同的体制。(《诗经》中原有很早的民间歌谣,大部分应该说是周初的作品。《楚辞》中也有很早的巫祭舞曲,最主要的却是战国间的作品。)前者称之为四言诗,后者称之为骚体。四言诗,大体是四个字一句,每句两节拍。(其中偶有长短句从一音起,至八音的都有。)

(例如:“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卷耳》)每一节拍的音律,据《公羊传》所说,那时还只有所谓长言短言,长言大约就是现在的平、上、去三声,短言就是现在的入声。又据清代古音学家的考证,周秦古音,只有平、入两声,没有上、去两声,所以毛诗里面没有平仄相间的抑扬律,而只有长短音相间的抑扬律,正跟希腊、拉丁的抑扬律相类,我们不能用后起的平仄相间的抑扬律去读它的。(四声起于齐梁之间,受印度佛曲的影响,平仄乃后起的抑扬律,后文再详。)这些诗篇,因为一部分是歌谣的记录本,一部分是模拟歌谣而作,所以语言的反复非常之多,有时语调相同,只换几个字来反复的,例如: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这种诗篇,通常是用停脚韵,和后世所用协韵方式大体相同。例如:“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卷耳》,罍、怀为韵。)但亦有停头韵、停身韵的,例如:“肃肃兔罝。椓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兔罝》,肃、赳为韵,兔、武为韵,罝、夫为韵。)

到了后世,这样协韵的方法便被淘汰,只有停脚韵了。

《诗经》的性质,本来分“风”“雅”“颂”三种,章太炎说《诗大序》:“风者,‘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我以为风的本义,还不是如此。风是空气的激荡,气出自口,就是风,当时,所谓风,只是口中所讴唱罢了。”(十五国风,便是各地方的民间歌谣。)“颂——颂在《说文》就是‘容’字,《说文》中,‘容’只有纳受的意义,这‘颂’字才有形容的意义,《诗大序》谓‘颂者美盛德之形容’。我们于此可想见古人的颂是要‘式歌且舞’的。”(颂,便是古代的舞曲。)“雅——雅的本义比较的难以明白。《诗大序》说:‘雅者,正也。’雅何以训作正?历来学者都没有明白说出,不免引起我们的疑惑。据我看来,‘雅’在说文就是‘鸦’,‘鸦’和‘乌’音本相近,古人读这两字,也相同的,我们也可以说‘雅’即‘乌’。《史记》李斯《谏逐客书》、《汉书》杨恽致孙会宗书,均有‘击缶而歌乌乌’之句,人们又都说‘乌乌’,秦音也,秦本周地,乌乌为秦声,也可以说乌乌为周声。又商有颂无雅,可见始于周。从这两方面看来,雅就是‘乌乌’的秦声,后人因为他所歌咏的都是庙堂大事,因此说‘雅’者正也。”(《大雅》是记事之诗。)(此说已为海内学人所同赞许,我们说大小雅是王室的诗篇,产自周秦各地的。)大体说来,这些诗篇,都是黄河流域的作品。

朱熹说:“赋、比、兴是诗人作诗之法。”此说虽是后起,却也合乎诗人创作的实情的。“兴”乃是借物以起兴。郑樵说:“关关雎鸠,作诗者一时之兴,所见在是,不谋而感于心者也。”就是说所借之物,不一定和所起之兴有关系,雎鸠的叫鸣和君子之求淑女,并没有什么关系,不过触一时之兴,有感于心,发之于吟咏就是了。又如《秦风·蒹葭》那首诗,开头“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两句,和“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全无关系,就因为触一时之兴,乃引了怀人的愁绪的。

“比”便是譬喻,《礼记·学记》云:“大学之教也,……不学博依(即譬喻),不能安诗。”即是说,不懂得比喻之法,便不能做诗的了。“比”之与“兴”,相同而实异,相异而实同,黎锦熙说:“比兴之辨可得粗陈,比以类事,兴以起情。比求相肖,为增‘明晰’,兴不求肖,为辞之‘洽’,或如袭来,俾辞‘有力’。”例如: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心之忧矣,如匪浣衣。(《柏舟》)

妻子好合,如鼓瑟琴。(《棠棣》)

譬彼舟流,不知所届!(《小弁》)

(《文心雕龙·比兴》篇:“《诗》文宏奥,包韫六义,毛公述《传》,独标兴体,岂不以风通而赋同,比显而兴隐哉,故比者,附也;兴者,起也。附理者,切类以指事;起情者,依微以拟议。起情,故兴体以立;附理,故比例以生。比则畜愤以斥言,兴则环譬以托讽。盖随时之义不一,故诗人之志有二也。”“何谓为比?盖写物以附意,扬言以切事者也。……比之为义,取类不常:或喻于声,或方于貌,或拟于心,或譬于事。……若斯之类,辞赋所先。”)

在《诗经》中的“赋”,也可以说是铺叙的方法,“赋者铺也”,好似铺被窝,一件一件,铺起来的。古代凡兵事所需,由民间供给的谓之“赋”,在收集民赋的时候,必须按件点过。赋体也和按件点过一样,因此得名。例如:《豳风·七月》,小雅《六月》《采芑》《车攻》诸篇,都是铺陈实事的叙事诗,可说是用赋体的。(朱熹替《诗经》作注,每章都添上赋、比、兴的注脚,当然是读诗者的感受,并非古诗人的本意,却也可以说是和古诗人的本意相暗合的。)

四言诗,在古代黄河流域盛行了千多年,到了战国以后,便不十分流行了,因为从诗的外形律说,比之其他各体,显得简单得多,五言诗体流行,四言诗也就歇下去了。秦汉以后,也还有人做四言诗,如荀卿赋、李斯刻石文,乐府中的《陇头歌》《箜篌引》,曹操的《短歌行》,陶潜的《停云》四诗,都是写得极好的,却已不能成为一代的共同风尚,即他们自己的诗篇,也以其他体式为主,四言诗,只能算得偶一为之,有如后人之赋六言诗似的,觉得别有趣味就是了,其他附见于其他文件中的铭、诔、颂、赞,依旧还是四言体,却不以四言诗见称了。所以,四言诗只盛行于《诗经》时代,也就只在那一时代流行了便完结的。

陶潜《停云》诗并序

停云,思亲友也。樽湛新醪,园列初荣,愿言不从,叹息弥襟。

一 霭霭停云,濛濛时雨。八表同昏,平路伊阻。静寄东轩,春醪独抚。良朋悠邈,搔首延伫。

二 停云霭霭,时雨濛濛。八表同昏,平陆成江。有酒有酒,闲饮东窗。愿言怀人,舟车靡从。

三 东园之树,枝条再荣。竞用新好,以招余情。人亦有言,日月于征。安得促席,说彼平生。

四 翩翩飞鸟,息我庭柯。敛翮闲止,好声相和。岂无他人,念子实多。愿言不获,抱恨如何?

这四首诗,温柔敦厚,情深文明,可谓得风人之旨,最近于《诗经》风格的。

流行于古代南方荆楚一带的楚辞(骚赋),古人虽有“诗一变至于骚”的说法,事实上,这是中国古代文字另一主流,并非从《诗经》变化而来的。它成为中古文学的源泉,对于后世中国文学的影响,就有《诗经》那么广大。

本来,南方的诗歌,自成一种风格,《说苑》载楚人子皙所听到的《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知得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系就越歌译成。)

我们就可以看到《楚辞》型的格调了。至如《论语》中所载的《凤兮歌》:“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孟子·离娄》篇所引的孺子歌:“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左传》所载吴《申叔仪乞粮歌》:“佩玉橤兮,余无所系之。旨酒一盛兮,余与褐之父睨之。”当时的南音楚调,原和北方的四言诗不相同的。

我们看了《楚辞》,就看见那个“兮”字;“兮”,语之舒也,即是说了一句话,长长叹了一口气。(《周南·汉广》,煞尾用“思”字——“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招魂》巫咸招辞,煞尾用“些”字,也就是“兮”字。)我们再把《楚辞》和《诗经》去比较,觉得它们的格调固然绝不相同,而它们的内容思想,也颇不相同。《诗经》中“人之无良,我以为君”“人而无仪,不死何为”“子不我思,岂无他人”一类很质直的话,《楚辞》中是没有的;大不了也只说“已矣哉,国无人莫我知兮,又何怀乎故都?既莫足与为美政兮,吾将从彭咸之所居”一类比较委婉的话,这可见艺术手段的不同。《离骚》《九歌》《天问》《招魂》《大招》,都包含着许多神话,这种宗教思想,大约是南方蛮族所有,而为北方的汉族所无,所以《诗经》中绝对没有。至于多用复字和双声叠韵字的修辞法,那是和《诗经》相同的;不过《诗经》中常用停头停身的用韵法,《楚辞》中便很少看见,他们所用的,都是停脚韵呢。

关于《九歌》的时代与作者的争论,由来已久,一直没有结论。(这问题就给谈文学史的去谈吧。)不过说《九歌》是早期的楚辞,那是没有问题的。《九歌》乃是荆楚民间祀神的一种“巫歌”,这种“巫歌”和舞曲最相接近,因为巫觋娱神,本来是一面跳舞,一面唱歌的。王逸说:“昔楚国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乐鼓舞以乐诸神。”这一说法,最近事实。他们歌舞的地方,最初就在东皇太一庙、云中君庙、湘君庙、湘夫人庙之中,后来只要祀神歌舞,就用这一种歌曲,有如和尚念谶似的(此风而今还存在着的)。后来见之于记录,也有人加以润饰,便是《九歌》的来源。(王逸说:“屈原放逐,出见俗人祭祀之礼,歌舞之乐,其词鄙陋,因为作《九歌》之曲。”朱熹说:“荆蛮陋俗,词既鄙俚,而其阴阳人鬼之间,又或不能无亵慢淫荒之杂。原既放逐,见而感之,故颇为更定其词,去其泰甚。”)至于修订改作的是否出于屈原之笔,我们且存而不论。

《九歌》的内容,音节、属辞、用字,都是很秀丽优美,非常成熟,如《湘夫人》云:“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荒忽兮远望,观流水兮潺湲。”写得自然神忘,心物俱化之境。(张轼说:“思是人也而不言,则思之意深,而不可以言语形容也。”)又如:“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写景也正得神,又如《少司命》:“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山鬼》:“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这都是极好的恋歌。(神与神的恋爱、神与人的恋爱、人与人的恋爱,在初民心目中是一样的,不必勉强解释的。)

林庚说:“楚辞里‘兮’字的使用方式约有两种:一种还是把‘兮’字用在句尾,可是却要把两个四言重叠起来构成一个诗句,利用了来作为把句子放长一倍的媒介。至于《楚辞》里面普遍更新的一种形式,则是把‘兮’字放在句子当中来用,这一种形式不受四言或几言的限制,只要把一个句子分为上下对称的两节就行了。而‘兮’字也就正放在这两节之间,使得上下的对称更为明显,这就是可以尽量地从不整齐的散文中创造新的诗歌语言的道理;在这里,‘兮’字的作用就近于是一个逗号,一个音符,并不含有任何与其他文字相当的意义,这就是楚辞所创造的‘兮’字。随着楚辞体裁产生的方式,就自然带来了排偶的形式。排偶的字句,在散文中,原不是不可以出现的,但也只是偶然的;到了楚辞,为了还不能在四言之外建立‘几言’的形式,就必须依靠来增加诗句的节奏性,排偶也是一种对称(字义的)。楚辞虽不是每句排偶的,但是排偶正是楚辞所带来的一种比较普遍的形式。至于更普遍的一种形式,在楚辞说就是句句用韵,这情形与用‘兮’字是一样突出的。”

“在楚辞体裁中,最中心的问题是什么呢?那就是‘三字节奏’的使用。《诗经》的四开言,是以二字节奏为基础的形式。(三字的节奏,只是偶然出现,不为人所注意。)楚辞始采用了三字节奏作为基本的组织,例如:‘前望舒使先驱兮,后飞廉使奔属。……既干进而务入兮,又何芳之能祗?’正是‘三’‘三’‘兮’‘三’‘三’的组织。当然楚辞里也并非就不用二字节奏作为基础,但三字已经发展着,就自然地要居于领导的地位。三字节奏的出现,使得文学语言在节奏上的变化更为完全,也即更接近于真正的语言,三字节奏是可以包括二字节奏的,同时又打破了二字节奏四平八稳的定格,这就是一个解放的时代所表现于文学语言上新的形势。”

从文艺创作说,屈原的《离骚》《九章》乃是这个伟大作家最圆熟最完整的作品;他吸收了荆楚民间诗歌的风格,撷取最丰富的词汇,运用高超的想象力,把心胸中的抑郁表现出来。(关于屈原生平、创作经过,及有关《离骚》《九章》争论的问题,可参看中国文学史专论。)刘勰《文心雕龙·辨骚》:“自《风》《雅》寝声,莫或抽绪,奇文郁起,其《离骚》哉,固已轩翥诗人之后,奋飞辞家之前,岂去圣之未远,而楚人之多才乎。昔汉武爱骚,而淮南作传,以为《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蝉蜕秽浊之中,浮游尘埃之外,皭然涅而不缁,虽与日月争光可也。”(这段话,是说《诗经》以后,最伟大的作品,便是《离骚》,而运材修辞,布局谋篇,“惊才风逸,壮志烟高”,还在《风》《雅》诸作之上,他们都予以最高的评价的。)

《离骚》原是一首自传体的叙事诗,其中不但叙写心身所受的压迫,而且表现与自己思想的矛盾斗争。他设为女媭(姊)对他的劝告,这劝告是委婉动听的,劝他既然大家都不能理解自己,何苦这样一意孤行?既然世人都在看风使舵,何苦来自讨苦吃?又设为灵氛的占卜,劝他不如远走高飞,九州之大,哪里不需要人才,何必困在楚国呢?女媭的劝告是一般的人情,灵氛的占卜是当时的诱惑,屈原要把自己的思想感情考验得更坚定,就得通过与这些人情诱惑的斗争,而《离骚》全诗,就都在这样斗争之中,结果屈原伟大的思想感情是胜利了;他的思想变得更坚定,感情变得更深厚,最后屈原既不为世俗所容,乃漫游于天神之间,然而当朝日东升的时候,屈原又看见了楚的旧乡,连屈原的马都不肯走了,于是出现了那最有形象的诗句:“仆夫悲余马怀兮,蜷局顾而不行。”这主题中强烈的民众性与政治性,感动了千百将来的世人。这主题本质有的丰富的想象与艺术的形象,可说是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的紧密结合。

在这样的文学形式之下,屈原又产生了《九章》那些晚年的更成熟的作品,反映着他的晚年的政治艰苦遭遇。他的最后一组作品,便是《哀郢》《涉江》《怀沙》。“《哀郢》是《史记·列传》所说的‘楚人既咎子兰以劝怀王入秦而不反也,屈平既嫉之,虽放流,其存君兴国而欲反复之,一篇之中三致志焉’的那篇。《涉江》就是这次临行前的一篇作品:他表现得更坚决,毫不妥协地踏上了这个悲剧的旅程,这就是《涉江》一篇中高亢的感情。在他放逐的旅程中,又写了那篇《怀沙》,那是他的绝笔。于是他投入汨罗江中去了。我们可以说《离骚》是一个伟大悲剧的开始,这三篇就是悲剧的顶点了。”

屈原死了以后,他的文学形式,就成为楚国文士所效仿的共同模范。而继承他的作风,最有成就的,则有宋玉的《九辩》、景差的《大招》,开出了汉赋的新天地来,这是后话。 bVw9aG/IcdeWLvByH2O6Nb/pL81xvT//MR3loM5wAeq71dRpKJj4maS7LefXloR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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