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发现东北亚丝绸之路

路，是一种语言。丝绸之路，是关于人类文化的一种自然述说、历史述说、文化述说。千百年来，它具体存在于这个漫长而久远的地域上，向世界向人类述说着它的独特存在。丝绸之路作为中西方共同的文化话题，不单单跨越7000公里连接世界，更在具体的意义上连接国内外各个地区，它从起点长安通往中亚、西亚，最后到达希腊、罗马；长安是中国南北方经济、文化、政治发展的重要中心，丝绸之路同样能够推动和带动中国南北方、东西方文化和经济的繁荣。对丝绸之路沿线历史文化的挖掘、物质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抢救、中华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中国地域文化的梳理和整理，已是一个不可忽视的文化动因，而且这完全是由丝绸之路文化身份所带来的巨大文化内涵所决定的。

丝绸之路的身份，是以文化的交流作为自己最具代表性的特征。自古以来，中华民族就是一个开放的、进取的民族，对于任何先进的事物，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平民百姓，都是勇于寻觅，勇于前行，完成交流，勤于传承，于是有了丝绸之路文化，并通过塔克拉玛干，穿越帕米尔高原，到达中亚、西亚，最后来到希腊和罗马，就这样使丝绸之路成为全人类的文化遗产。丝绸之路又是一条放大的文化带。古往今来、四面八方多少条路通往丝绸之路，把文化、特产、政治、思想、民俗、风情带往长安，又从长安走向世界；反之，长安的政治、经济、文化、民俗、风情又是怎样生动具体地影响着丝路沿线和终点的民族和地域呢？也许很难说清楚。东北亚丝绸之路就是这样一条连接西土长安，使长安通过它直接主导和影响着东北地区民族、经济、历史、文化的重要道路。

2013年2月，笔者与向云驹先生、中国民协副秘书长张志学先生等，共同组成“长白山人参文化之乡”考察组，来到位于长白山腹地的吉林抚松，我们特别有幸地亲历了东北亚丝绸之路（抚松的“朝贡道”段），第一次亲自触摸了丝绸之路文化概念下的文化存在。我们认同北丝绸之路与中原丝绸之路的重要关系，它扩大了丝绸之路的原有文化概念，更新了“丝绸之路”地域的固有观念，并且深刻地认知到，其实中国境内许多省份都与中原丝绸之路有着重要的自然关联、文化关联、历史关联，这正是中华民族地域文化的特点，这也使得丝绸之路文化真正的内涵和意义进一步让世界共享，令丝绸之路的思想观念起到了引领中华民族文化发展、地域发展的重要作用。

丝绸之路文化是珍贵的自然文化、地理文化、历史文化和人文文化的总和。仅以贡品文化为例，丝绸之路贡品文化使古代人类对自然的保护和科学的认知达到了一个高峰，包括人参、松子和中草药采集都有一整套科学的程序。丝绸之路贡品文化包括采集文化，是人类认识自然、走进自然的重要文化历程，已成为人类认知自然的文化瑰宝。

采集文化和朝贡文化，产生于典型的丝绸之路文化，促进了文明的高度发展，具有极强的保护自然和尊重自然的科学性，如松子的采集，前期是砍倒大树采，后来渐渐地改进为设法上树取下松塔，而后来为了鼓励采集者上树采集松子，嘉庆十七年（1812年）规定，凡上树采塔之人发给老羊皮5张，自制皮衣和皮裤；同时，也推动了上树工具的发展，使东北的铁匠文化开始丰富起来。铁匠们发明了“猫爪”（一种铁质上树采松子的专用工具），还有“扎子”等铁器。至今在北丝绸之路沿途仍有许多铁匠村、铁匠屯存在。铁匠业在贡品松子等的采集历程中，全面推动了北方铁业的发展，使铁匠的手艺花样翻新，以至冶铁业、打制业、烘炉业、焦炭业都得到了空前的发展，完整的铁业文化在唐、渤海以及后世几代都是东北民间突出的文化类型。

丝绸之路文化和朝贡文化的发展极大地促进了中华民族文化的创造，诞生了典型的不同地域文化交流的成果，“秧歌”的诞生就是由丝绸之路文化和朝贡文化所引发的文化成果。如果没有大唐，如果没有渤海国的仿唐，如果没有心怀渴望的驿夫，如果没有激情如火的踏娘，踏锤舞便不会生成。舞蹈生成的原因，一是理想，二是激情，二者缺一不可，而舞蹈从此成为历史和文化的述说和岁月的刻写。

文化的形成，离不开民族的学习和文化的认同。今天，我们在认真总结“丝绸之路”文化价值之后，不能不由衷地感受到，丝绸之路文化所带来的文化思考更加具体、更加鲜活，是推动整个丝绸之路文化带上各民族各地域文化发展的鲜明议题，有“点”，有“面”，有很强的操作性，又使得人类对历史、自然和文化遗产的抢救与挖掘有了准确的出发点，能够更快地进入人们的文化视野，这将在社会生活中，使人更加注重历史和传统、热爱自然和地域，这是生活在今天的人们对丝绸之路文化身份的认知和普遍接受。

其实，许多创造性的文化都自然地保留在丝绸之路文化上了。发掘和保存丝绸之路文化将大力促进我们对自然、历史和文化的传承与保护。在北方丝绸之路的沿途，有大量从前的“丝路”村屯在闲置，文化被淡忘，记忆在消退，甚至人们无从去了解和认知曾经的文化存在和生动的历程。如长白山区临江（从前西京鸭绿府）的望江楼村，如“丝路”上的一处处哨口白马浪、马市台、沙河口、大长川，抚松的新安乡、官道岭、老道槽子等，这些丝绸之路上的地名和文化都深埋在记忆中、保留在自然里，一旦人们认知和明确它们的文化身份，它们的文化价值将顿时增生，人们可以顺理成章地恢复、开发、建设、使用，于是这种历史和文化被重新复活，成为新的文化存在被今天的思想所唤醒，一个不同的历史时期也随之到来。

我们所认知东北亚丝绸之路与中原丝绸之路具有共同的价值，主要表现在四个方面。

第一，东北亚丝绸之路与中原丝绸之路一样有自己久远的历史，它不仅是只为了某个人或只为了某种文化或者为了某种物质的交流而形成的，它是一个综合的概念，而使用丝绸之路这个词来概括。从前这条丝绸之路又叫朝贡道，缘起于北方民族心系中原，始终认为自己是中原的一个部族，中原也希望北方民族是自己的子民，一起构成了大一统中原文化的核心。

第二，东北亚丝绸之路同中原的丝绸之路一样，具有一种民族文化传承的概念。东北各民族在漫长的生存历程中历经了统一、征战，又统一、又征战、又统一，其间一直没有隔断与中原的文化联系，这种联系就体现在丝绸之路上。唐和渤海时期的丝绸之路历史就是典型的北方民族心系中原，希望和中原王朝发生政治经济联系的证据。丝绸之路本身已经远远超出了经济的范畴，它是政治倾向与民族心理的一种表现，历代的北方民族均有这样一种思想。

第三，东北亚丝绸之路文化是北方民族千百年来民间生活的方式和民俗文化的展示，是中国人的文化心理之一。生活当中的礼尚往来表现了一个民族的生存能力和精神状态，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供送给别人，表现了人对人的尊重，展示了这个民族的善良和精神的美好。北方民族供送给中原的贡品是他们用辛勤的劳动所得来的身边的特产，把这些以自己用生命的努力换来的特产送于中原所得到的是中原的回馈。当然也有物质如丝绸、布帛、犁铧、陶瓷，但更有价值远远超过物质、影响更加深远的东西，就是中原对北方民族的鼓励以及精神的认同和民族的认同。

第四，东北亚丝绸之路文化是最具鲜明地域特色的文化。这种文化的重要之处是与中原的紧密联系，这种联系促使一个民族不断地强大，不断地修正自己的弱点而学习对方的优点，促使一个地区、一个民族不断地强大起来。丝路的开启和使用带动了一个地域经济的繁荣和发展，马在驮运货物的同时也被各行业的工匠装扮起来，比如铁匠。铁匠首先就要给马打挂行走的马掌，这种马掌的打制手法在当时许多其他的国家都还不太清楚，这是珍贵的文化遗产。北方铁匠给上驮道的马所挂的掌钉俗称“抠钉”，这种掌钉要不深不浅地打制在马的蹄壳上，使马在踩到山石的时候不至于脱壳，其手法要求铁匠把铁烧制到一定的程度时迅速打制，才能使掌铁牢固地固定在马蹄壳上。木匠要为马打制驮架。驮架采用北方山林中黄菠萝树打制，黄菠萝树既结实而又有韧性，不至于使货物在马身上过多地摩擦造成对马的伤害。所以实际上丝绸之路开始使中原的优秀文化和先进的手艺，逐渐同北方民族的生存能力和智慧很好地结合在一起。

自古以来，北方民族基本上是以动物皮张和一种麻布所编的衣服遮挡风寒。丝绸之路的服饰文化也促进了皮艺文化的发展。制皮的手艺，从剥下动物皮张进行熟制、剪裁最后做成衣帽的生产方式，发展成开始使用织丝、刺绣等通过丝绸之路传入北土的制衣手艺。但是丝绸的产量不可能完全满足北方民族的生活所需，所以又大大地促进了人们对皮张熟制技术的改进。在丝绸之路繁荣时期，北方的东胡、肃慎、靺鞨、女真等许多民族，逐渐将皮张熟制手艺精致化，有了白皮和红皮作坊，能熟掉毛做乌拉，保留毛做端罩，等等，不同的皮张鞣制熟制所剪裁出来的服饰，备受朝廷喜爱。特别是在清代，皮张熟制手艺逐渐被清王朝带入中原，普遍流传到中原，这是丝绸之路鲜明的地域特色所产生的文化影响和文化辐射。

丝绸之路这个课题，是对接国际文化的一个课题，更是一个世界文化的课题，正像习近平总书记所说的那样，希望国际合作以丝绸之路为文化基点，从而连接中国和国际众多国家与民族共同进入文化和经济发展的历史阶段。

这本书的目的，是想从中原丝绸之路起点的长安向北，介绍曾被逐渐淡忘的东北亚丝绸之路，即经过今天陕西、河南、山东、辽宁、吉林、内蒙古、黑龙江等广大地区，连接到东北亚地区的西伯利亚、朝鲜半岛、日本列岛等地区。这使得丝绸之路的文化概念更加国际化，更加完整和完善。过去许多学者包括北方的学者，都在努力完善这一概念。冯骥才先生《人类的敦煌》中提到，在敦煌壁画中，在敦煌许多石窟中，在佛的表情和西域使者与供养者的诉说中，已经记载了北方丝路的内容，说明了在历史发展中北方民族把自己最突出的贡品贡入长安，又从长安传递至西域、中亚、西亚等地来往长安的商队手中，使得人参和北土的许多珍贵特产，与丝绸和陶瓷一样进入了丝绸之路。今天重提这个话题是想让人们知道中华民族文化遗产的丰富和多样，还有丝绸之路的文化遗产，其实是人类共同的遗产，是中华民族在久远的历史发展中所书写的伟大的历史文献。我们要保护这个文献，充分发挥这个文献的社会价值、精神价值和文化价值，让它能够在人类的历史上真正被世人所认知。

丝绸之路文化还具有一种鲜明的自然性，表现在人类对自然的探索积累下来的珍贵的经验文化。今天人类出行，已有很方便的交通工具，可是在远古时代只能使用人的脚和马的脚去丈量土地，去行走在山岭和峡谷当中，去穿越风沙和冰雪，去感受季节和光阴的磨洗。人对自然的认知和体会，都在丝路文化上得到充分的体现。而对丝路文化所遗留下来的众多的习俗、规俗、行话、隐语的研究在今天却是一个空白，这需要文化工作者不断去进行挖掘和抢救。丝路文化大量的传说、故事等口述文学也是人类最珍贵的记忆文化，可以在这个课题下，组织丝路沿线的各地各民族间的专家学者来进行共同的开发。人类的所有历史文化课题没有一项如丝绸之路这样广泛地连接东西南北各民族，但它在日益濒危，因此抢救它是我们的当务之急。

对丝绸之路文化需要更深入的认知。现在丝绸之路所连接的我国及世界各个地区、各个国家还没有很好地联系起来。许多城市的开发没有文化内涵，找不到文化的支撑点，没有意识到丝绸之路文化就在他们中间。许多地区盲目地开发其他的文化事项却恰恰没有注意自己的自身文化就是丝绸之路文化，人们没有在开发中找到自己；找到自己才能建立起文化的命题，也才能使自己的本土文化和地域文化更具有时代性、更具有鲜明的特色。丝路文化的课题具有调动世界更多地区和国家联合合作的可能性，这也是此书的重要意义和目的。

现在这条巨大的文化带展现在人们面前，无论是政治上的融合与团结，无论是历史上的交融与往来，无论是文化上的学习与借鉴，无论是民族间的发展与创造，丝绸之路文化都使我们深深地思考。我们完全应该主动地利用丝绸之路文化观念，借助这个重要的人类文化遗产的价值和精神力量，形成一种新的文化能力，以丝路文化形成的精神丝路文化、思想丝路文化、文化丝路文化资源，去推动中国地域文化的繁荣与发展。 al5mquSW7qXH4dyWRFK4yAS9n2GmAmoTF+K6Twu7eFGr4RQIJ040ppxjeCG7Zxi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