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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瑞鹤山房台本《浣纱记》折目之源流及其演变形态

吴新雷

摘 要 :清代咸丰、同治年间昆班艺人杜步云瑞鹤山房手抄本《戏曲四十六种》,为晚清昆曲折子戏和集折串演的流传情况提示了重要的新资讯。瑞鹤山房手抄本为台本即演出本,其中所收《浣纱记》体现了昆班艺人通过二度创作把文学本变为演出本的演变形态。明代梁辰鱼《浣纱记》文学本原著为45出,而瑞鹤山房台本集折串连为22折。台本的折目之改名、分合、调整演序、标识宫调曲牌源流等呈现昆曲演出的演变特点。台本《浣纱记》曲白科介俱全,并旁缀工尺谱,内中《前访》、《寄子》、《赐剑》三折附载身段谱,记录了角色的舞台身段、形体动作、表情法式,是极为珍贵的艺人表演技艺的活体文献,为昆剧演出史研究提供了实证,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和传承意义。

关键词 :瑞鹤山房台本 《浣纱记》 二度创作 身段谱 演变形态

引 言

1960年暑期我访曲京华时,到北京大学图书馆查见了苏州近代藏书家潘景郑“著砚楼”旧藏的手抄本《戏曲四十六种》四函41册,原书并无此名,是北京大学图书馆收藏编目时代拟的书名,其中四十五种是昆曲演出用的台本,如《翠屏山》、《蝴蝶梦》、《义侠记》、《十五贯》、《浣纱记》等等,另有一种题为《明心宝鉴》,是有关昆剧表演艺术的论著,编目者与诸多台本合称为《戏曲四十六种》。抄手是晚清咸丰、同治年间的昆剧名伶杜世荣,又名双寿,字步云,以字行。他原是苏州的昆剧艺人,专工小旦行当,生于道光十六年(1836),于咸丰十年(1860)被苏州织造府推送入京,初隶三庆班,后选进宫中供奉于昇平署内,曾往热河行宫承应当差,擅演《西厢记·佳期拷红》、《幽闺记·走雨拜月》和《渔家乐·相梁刺梁》等戏码。同治二年(1863)出宫仍回三庆班,同治十一年(1872)改入四喜班。恭亲王奕赏识他的才能,特地资助他于同治十二年(1873)七月组成王府科班“全福昆腔班”。他在京中的府邸号称瑞鹤山房,自咸丰十一年至同治十年(1861—1871),亲自手抄了这批昆曲演出本(行话称为台本),曲白科介俱全,大多旁缀工尺谱,有些本子还旁记身段谱,极具演艺文献价值。我曾写了两篇文章评介《明心宝鉴》中的《明心鉴》 ,中国人民大学的郑志良同仁则写了《杜步云与瑞鹤山房抄本<戏曲四十六种>》。2018年10月,中华书局影印出版了《北京大学图书馆珍藏瑞鹤山房抄本戏曲集》,方便了学者研读。本文挑选书中《浣纱记》的台本进行考察,探究其源流演变的形态,如有不当之处,请方家批评指正。

一、瑞鹤山房台本《浣纱记》折目之源流

据吴书荫《梁辰鱼集·前言》考述,《浣纱记》是昆山人梁辰鱼(1519—1591)在明代嘉靖四十二年(1563)编创的剧作,是“最早用改革后的昆山腔演唱的传奇剧本” 。当时就盛得“吴阊白面冶游儿,争唱梁郎雪艳词”之美誉。现代曲学大师吴梅在《浣纱记跋》中称赞说:“惟曲白研炼雅洁,无《杀狗》、《白兔》打油铰钉之习,在明曲中除四梦外,当推此种为最矣。” 剧情梗概是:春秋时越国上大夫范蠡春游诸暨苧萝村,巧遇浣纱女西施,一见钟情,乃以一缕溪纱作为定情之物,私订终身之约。不料吴王夫差举兵伐越,越王勾践兵败,君臣乞降于吴。勾践用范蠡之计,十年生聚,卧薪尝胆,并向吴王进献美女西施,迷惑吴王沉湎于酒色,又贿赂吴王之佞臣伯嚭,谗害忠臣伍员,致使吴王失政亡国。最终范蠡功成身退,带了西施驾一叶扁舟,泛湖而去。剧作的主题带有范蠡与西施悲欢离合的恋情意蕴,又赋予兴亡盛衰的家国情怀。全剧共45出,今存明万历年间的阳春堂刊本、《吴越春秋乐府》刊本、富春堂刊本、文林阁刊本、继志斋刊本、李卓吾评本,还有明末崇祯年间的怡云阁刊本和汲古阁《六十种曲》刊本等等,而以《六十种曲》本最为通行。

图1 清同治元年(1862)杜步云手抄瑞鹤山房台本《浣纱记》封面书影

图2 瑞鹤山房台本《浣纱记》目录书影

自昆山腔盛行后,昆班艺人把文学剧本搬上舞台时往往加工润色,伶工们发挥聪明才智进行二度创作,变文学本为演出本(台本)。随着时代社会的变迁,演整本戏的情况逐渐少见,普遍流行折子戏的演出;或演集折串连的本子戏,内中又有大全本和小全本两种类型。瑞鹤山房抄录的台本《浣纱记》,就是串连22个折子的大全本,其目录页开列的场序是:

(1)越寿 (2)前访 (3)交兵 (4)议成 (5)回营(6)养马 (7)捧心 (8)打围 (9)后访 (10)寄子 (11)歌舞 (12)拜施 (13)分纱 (14)进美 (15)采莲 (16)定计 (17)讵谏 (18)回话 (19)赐剑 (20)被擒 (21)誓师 (22)泛湖

首场《越寿》出于《六十种曲》文学本第三出《谋吴》,但瑞鹤山房台本却提到《前访》之前作为开场戏,反而把文学本第二出的《前访》移在《越寿》之后演出。台本《回营》源于文学本第七出《通嚭》,但开场删掉了伯嚭胖妾唱【前腔】(【出队子】)“描红贴翠”的曲词和念白,这样的演出方式另有来源,是从乾隆年间舞台演出本选集《缀白裘》本《回营》承继得来的。而台本《誓师》也不是从文学本发展而来,却是出于《纳书楹曲谱》的“俗增誓师”。总的看来,台本源出于《六十种曲》文学本,又跟乾隆时的《缀白裘》和《纳书楹曲谱》有前后的继承关系,还影响到现代《集成曲谱》所辑的集折本《浣纱记》。为使前后源流演变关系明晰起见,特列出《折目源流对照表》(见表1)以资比勘。其中瑞鹤山房本和《集成曲谱》本均为集折串连性质,所以用数码字标示先后次序。

表1 瑞鹤山房台本《浣纱记》之折目源流对照表

续表

上列《对照表》中《缀白裘》等三部书的版本简况是:

(一)《缀白裘》,清代乾隆年间钱德苍编印的折子戏演出本选集(不加工尺谱),自乾隆二十八年至三十九年(1763—1774)陆续收辑,并由钱氏在苏州开设的宝仁堂书坊刊行。乾隆四十二年(1777),另一家书坊四教堂进行改头换面的翻刻,把宝仁堂原本十二编改称为十二集,并废去原本“阳春白雪”“妙舞清歌”之类的各编名称,以十二个卷数标目。乾嘉以来,各地书坊竞相翻刻,流传甚广。1931年在胡适支持下,汪协如女士依据四教堂本加以校点,由中华书局于1940年出版了排印本(胡适作序),至今已重印了三次。这个中华书局本《缀白裘》在卷三选录了《浣纱记》的《进施》、《寄子》、《赐剑》,在卷十选录了《前访》、《回营》、《姑苏》、《采莲》。至于宝仁堂原本,台湾黄婉仪女士多年访求,进行校注,由台湾学生书局于2017年出版了《汇编校注缀白裘》排印本五册,在第二册中辑入《进施》、《寄子》、《赐剑》,在第五册中辑入《前访》、《回营》、《姑苏》、《采莲》。

(二)《纳书楹曲谱》,是清唱用的歌谱(行话称为清宫谱)选集,只列宫调曲牌的曲词,不载脚色科介和念白;曲词旁缀工尺谱,只点中眼,不点小眼。由苏州昆曲家叶堂编辑订谱,于乾隆五十七年至五十九年(1792—1794)刻成全书。分正集四卷、续集四卷、外集二卷,补遗四卷。叶堂在《正集》卷三选了《浣纱记》的《前访》、《访圣》、《后访》、《分纱》、《储谏》、《赐剑》、《思越》、《泛湖》,在《补遗》卷一选了《采莲》和《“俗增”誓师》。《纳书楹曲谱》现有影印本,见于1987年台湾学生书局出版的《善本戏曲丛刊》(王秋桂主编)第六辑,又见于2002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续修四库全书·集部》第1756、1757册。

(三)《集成曲谱》,是曲白科介俱全的戏宫谱(工尺谱点了小眼),由王季烈、刘富梁编选订谱,上海商务印书馆于1925年石印出版。全书分金、声、玉、振四集,每集八卷八册,共三十二卷册。在玉集卷二辑入《浣纱记》的《前访》、《越寿》、《行成》、《回营》、《离国》、《劝伍》、《养马》、《打围》、《后访》、《歌舞》、《寄子》、《别施》、《进美》、《采莲》、《储谏》,玉集卷三辑入《赐剑》、《思越》、《泛湖》,共十八折,是集折串连本的格局。

从纵向比较而言,瑞鹤山房台本《浣纱记》上承乾隆时的《缀白裘》和《纳书楹曲谱》,向后影响及于清末民初大雅班艺人殷溎深传抄本、补园本、传世本和《集成曲谱》等戏宫谱。《缀白裘》中丑角的念白从演出需要出发已采用苏白,瑞鹤山房本也是这样(例如《回营》丑角念白“贼梗娉婷”),而在唱谱方面,瑞鹤山房本大多沿袭《纳书楹曲谱》,未点小眼,但也有不少变化。至于瑞鹤山房本俗创的关目(例如《打围》中俗增艄婆曲白),被后来的殷抄本、补园本、传世本和《集成曲谱》等传本沿袭继承了。

二、瑞鹤山房台本《浣纱记》的形态特点

瑞鹤山房台本《浣纱记》的封面署为“同治壬戌年桂月上旬步云志”,下钤“瑞鹤山房”的汉文朱印和满文墨印。目录后面署为“大清同治元年岁次壬戌桂月朔日录于京师瑞鹤山房之书”,壬戌是清穆宗同治元年(1862),桂月是农历八月,朔日是初一日,当时是瑞鹤山房主人杜步云正在昇平署当差期间。正文共八十六页,第一叶开头抄了《开宗》概述剧情大意的【汉宫春】“范蠡遨游”词句,出于《六十种曲》文学本《家门》,但目录上没有标示。末尾第八十五页附录了《后访》的“又一体”(另一种演出本),目录上也没有标出来。

这里就台本的形态及其特点概述如下:

(一)在折目方面,台本从演出观点出发,往往将文学本的出目加以改变更名,如文学本第二出《游春》,台本改名为《前访》,第三出《谋吴》改名为《越寿》,其他如将《通嚭》改名《回营》,将《被围》改名《议成》,将《迎施》改名《后访》,将《演舞》改名《歌舞》,将《见王》改名《进美》,将《死忠》改名《赐剑》等等。

(二)在折目分合方面,台本为适应舞台演出的需要,对文学本的戏目有分有合,如将文学本的《别施》分为《拜施》和《分纱》两折,将《谏父》分为《讵谏》和《回话》二折。而将文学本的《伐越》和《交战》二出合并为《交兵》一折。

(三)在演出折目的先后次序方面,台本有所变动调整。除了将《越寿》提前为开场戏以外,又将《养马》调到《捧心》之前演。再如文学本第二十五出《演舞》,第二十六出《寄子》,台本却先演《寄子》,然后才演《歌舞》。

(四)台本以《越寿》为第一折,以《前访》为第二折,但《越寿》的文学本《谋吴》首先登场的是越王勾践,这不合戏中以范蠡为男主角的规矩,为此,台本把《前访》中范蠡首先登场开唱的【绕池游】“尊王定霸”一曲和开场白调到《越寿》中勾践上场之前,这样就从戏场上凸显了范蠡是男主角,而且表明在越王寿诞之时,是范蠡主动向越王进献抗吴之策的。至于《集成曲谱》本的《浣纱记》仍以《前访》为首折,其次的《越寿》就不必调动范蠡的曲白了。

(五)在杜步云瑞鹤山房抄录的22折中,曲白科介俱全,曲词边侧用朱笔旁缀工尺谱的有《越寿》、《前访》、《回营》、《养马》、《后访》、《寄子》、《拜施》、《分纱》、《进美》、《采莲》、《讵谏》、《回话》、《赐剑》、《被擒》、《誓师》、《泛湖》等十六折,其他六折大多在曲词边侧已空出位置,是准备旁缀工尺谱的,只是尚未补上。

(六)台本中附载身段谱的有《前访》、《寄子》、《赐剑》三折,记录了角色的舞台身段、形体动作和表情等法式,提示了表演要点。如《前访》西施念白“今日天气晴朗,不免到溪边浣纱一番”句旁,用朱笔记身段谱为:“立起,拿竿纱左手阁(搁)臂湾,出门,右手带前,走右上角看介。”这说明了场上的动作、所用道具、手势和台步。又如《寄子》伍员(外扮)和伍子(作旦扮)唱【胜如花】“禁不住数行珠泪”,台本记身段谱为:“外右旦左,各照面一哭,仍对角拭泪!”这说明了场上父子站立的位置和相对而泣的表情。再如《赐剑》中演伍员回忆当年伐楚时唱【梁州第七】“杀得他旌旗惨惨”,台本记身段谱为:“左全手指上,右手撩须。”这说明了角色的姿态气概!瑞鹤山房台本《浣纱记》留存了这三折的身段谱,记下了艺人表演的技艺,是极为珍贵的活体文献。

(七)《六十种曲》文学本《浣纱记》的唱词只标曲牌而不标宫调名,而瑞鹤山房台本却用朱笔较为详尽地标识了宫调、引子、正曲、集曲、南曲、北曲、合套等名目,如《前访》【金井水红花】标示为〔商调集曲〕,《养马》【山坡羊】标示为〔商调正曲〕,《拜施》【忆秦娥】标示为〔商调引子〕,《泛湖》【新水令】标示为〔仙吕入双角合套〕,这表明抄录者杜步云不仅有较高的文化水平,而且熟悉并重视曲唱的音律范式。

(八)在角色行当的搭配方面,台本对文学本有一些变动。例如男主角范蠡在文学本中泛用“生”扮,台本则明确以“小生”应工。女主角西施在文学本中泛用“旦”扮,台本确定以“贴旦”(简写为“占”)应工。这在《缀白裘》中有其来历,此书本来标示范蠡和西施以小生与小旦应工,但所选《采莲》一折,却以“贴”扮西施,台本受此影响,从头到尾均以贴旦扮西施。此外,在文学本中越王勾践是“小生”扮,台本则泛用“生”扮,勾践夫人在文学本中是“贴”扮,台本却变为“旦”扮(《集成曲谱》中标示“老旦”应工)。伯嚭在文学本中是“丑”扮,瑞鹤山房台本中《回营》一折仍是“丑”扮,而且还念苏白,但在《交兵》、《打围》、《进美》等其他各折中却以“付”扮 。没有变化的是吴王夫差,文学本和台本均以“净”扮,伍员均以“外”扮。至于其他各种配角的情况,本文就不一一举例了。

(九)台本是由案头文学剧本经过历代艺人二度创作三度创作而转型为场上艺术的演出本,其中往往有艺人另外加工独创的曲白和情节,行话称为“俗增”“俗创”。如台本《浣纱记·打围》,演吴王夫差在宫女和将官、军士们簇拥下,乘船沿锦帆泾到姑苏台围猎行乐(所以此折又名《水围》或《姑苏》)。瑞鹤山房台本在这出戏中增加了上场净唱【引】“艳阳天气游人拥”(从《缀白裘》本承袭而来),又独创俗增了贴旦艄婆的脚色,独唱【倾杯玉芙蓉】“桂楫兰桡飏碧空”和【吴歌】“石湖亭外好风光”(《缀白裘》本无),这是文学剧本中没有的排场,昆班艺人增添这段曲白后,烘托了水围的气氛,使场面更为热闹动人。 又如《誓师》的组曲,台本撇开文学本,完全采用了《纳书楹曲谱》本。此折演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十年生聚后,兵精粮足,便和范蠡、文种等大臣谋划,誓师伐吴。文学本的歌词只有【似娘儿】【三学士】【前腔】三曲,而台本重新组套为:

【粉蝶儿】【醉春风】【石榴衣】【斗鹌鹑】

【快活三】【朝天子】【上小楼】【耍孩儿煞】

这组中吕调套曲取自《纳书楹补遗曲谱》卷一《“俗增”誓师》,叶堂明确标示“俗增”两字,他在《纳书楹曲谱》中收入多种俗增的戏本,如《牡丹亭全谱》辑有“俗增”的《堆花》和《玩真》等,叶堂说明“俗”是指“俗伶”,即指昆班艺人,按现代意义诠释,“俗增”就是指俗伶的二度创作。可见早在乾隆年间,昆班艺人已二度创作了《俗增誓师》的曲本了。此外,台本《分纱》在西施唱【二郎神】“休回首”之前,俗伶增加了艄婆出场唱【山歌】“虎丘山大倒勿高”一段曲白,台本《泛湖》开场,俗伶又增加渔翁唱【山歌】“杨柳青青江水平”,后来的殷抄本、补园本、传世本和《集成曲谱》本都沿袭继承了。

(十)昆曲戏班对于某个戏目有不同的演法时,往往在台本上标示为“又一体”(包括个别曲白或整个折子)。在台本《打围》中,净扮吴王夫差问:“前面是那里了?”众答:“锦帆泾百花洲!”台本的眉批标示“又一体”改众答为伯嚭回答:“启主公,龙舟已泊锦帆泾!”这是为了突显奸臣伯嚭献媚的形态,是俗伶设计的另一种演出方式。至于台本末尾的附录,则是《后访》折子戏的“又一体”,此折演越王勾践征选美女进献吴王,范蠡乃再次到苧萝村访迎西施,台本原来的歌词选用了文学本中的【一江风】【前腔】【金落索】【前腔】【三换头】【生查子】【东瓯令】【前腔】【刘泼帽】【前腔】,而“又一体”却另外选用了文学本中的【虞美人】【前腔】【三换头】三曲,这是艺人为适应不同场合演出的简化本。

当然,台本还有其他方面的特点,有待进一步加以探讨。

三、余论

明末清初以来,昆班渐少演出整本戏、全本戏,而以搬演折子戏为时尚。如明末青溪菰芦钓叟编集的《新刊出像点板时尚昆腔杂出醉怡情》,在卷六中选录了《浣纱记》的《后访》、《歌舞》、《寄子》、《采莲》等四个单出折子,清代康雍乾时期,各种版本的《缀白裘》也都只选单折 。而瑞鹤山房主人杜步云抄录22折的台本《浣纱记》,表明晚清咸丰同治年间,《浣纱记》尚能演出有头有尾集折串连的本子戏,这为昆剧演艺史的研究提供了实证,其形态特点为昆曲艺术保留了原始材料,具有重要的文献价值和传承意义!

从曲本流传的情况来考察,清末民初苏州四大昆班之一“大雅班”的老艺人殷溎深悉心收藏了大批折子戏的戏宫谱传抄本,由张余荪(号怡庵)挑选整理,交由上海朝记书庄于1921年石印出版了《春雪阁曲谱》,内中选录了《浣纱记》的《回营》、《寄子》、《进美》、《采莲》;继于1922年石印出版了《增辑六也曲谱》,选录了《浣纱记》的《越寿》、《前访》、《拜施》、《分纱》;1925年改由上海世界书局石印出版了《昆曲大全》,选录了《浣纱记》的《回营》、《养马》、《思蠡》(《捧心》的又一名称)、《泛湖》,都属于艺人传承的戏宫谱,为曲社曲友们提供了方便的传唱本。当时文人订谱的代表人物是王季烈和刘富梁,他俩认为俗伶传谱的脚本在字句格律方面有不少差错失误,便严格地按照曲辞的四声阴阳来校订编集,于1925年交由商务印书馆石印出版了《集成曲谱》三十二卷,内中辑入《浣纱记》十八折串连本(折目见前《对照表》,“集成”本《越寿》恢复了文学本的场序,而《打围》则继承了瑞鹤山房台本的关目排场)。到了1940年,王季烈又编订《与众曲谱》八卷,由天津合笙曲社石印(线装本),1947年改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平装本。此书卷四中选录了《浣纱记》的《回营》、《打围》、《寄子》三折。据郭友声在《再论殷溎深传订曲谱与<异同集>》一文中考述,老艺人殷溎深传承下来的手抄本《异同集》,共录存剧目79种六百四十五折,是曲白科介俱全的戏宫谱,现收藏于中国音乐研究所 。据《异同集总目》披示,其中《浣纱记》共录存《越寿》、《前访》、《起兵》、《大战》、《行成》、《回营》等三十五折(如加上《开宗上》和《开宗下》则为三十七折)。而中国昆曲博物馆据苏州补园张钟来(紫东)祖孙家藏清末民初抄存本编印的《昆剧手抄曲本一百册》(简称“补园本”,广陵书社2009年影印),在第一函中有《浣纱记》四卷,录存了《越寿》、《前访》、《起兵》等三十五折戏宫谱,折目与《异同集》所录基本相同。还有苏州重建的昆剧传习所依据苏州戏曲博物馆等处公私所藏的大批传抄曲本加以整理,编成《昆剧传世演出珍本全编》(简称“传世本”),于2011年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第一函(全书十六函共160册 ),内有《浣纱记》3册、《牡丹亭》4册、《渔家乐》3册。《浣纱记》录存了《副末》、《越寿》、《前访》、《起兵》等三十六折,除添加《副末》折目外,均与补园本相同。各本中《越寿》(作为开场戏排在《前访》之前开演)、《打围》、《分纱》的曲白排场,基本上都是从同治元年瑞鹤山房台本的格局继承得来的。这为《浣纱记》折目的纵向横向的比较研究提示了文献实证,足见瑞鹤山房台本具有承前启后的关键性作用。

再从舞台演出的情况来考察,陆萼庭在《昆剧演出史稿》第五章附有《清末上海昆剧演出剧目志》,著录清末苏州昆班在上海演出《浣纱记》的折子戏有十一折:《越寿》、《回营》、《养马》、《打围》、《寄子》、《拜施》、《分纱》、《进美》、《采莲》、《储谏》、《赐剑》。又据桑毓喜《昆剧传字辈》著录,民国年间苏州昆剧传习所培养的“传字辈”演员能演出《浣纱记》的折子戏有九折

越寿 回营 养马 打围 寄子 拜施 分纱 进美 采莲

比清末的演出消失了《储谏》和《赐剑》二折。到了二十一世纪的当代,各昆剧院团只有《寄子》一折常演不衰。而“传字辈”艺术家在上海市戏曲学校昆大班曾传授了《打围》的演唱艺术,但没有在舞台上呈现。

《打围》的音律声调十分动听,其中的同场合唱曲尤为出名,与《采莲》中的合唱曲同为明末虎丘中秋曲会必唱的曲目。张岱《陶庵梦忆》卷五《虎丘中秋夜》记载:

更定,鼓铙渐歇,丝管繁兴,杂以歌唱,皆“锦帆开”、“澄湖万顷”同场大曲!

“锦帆开”就出于《浣纱记·打围》中的合唱曲【普天乐】,“澄湖万顷”则出于《采莲》中的合唱曲【念奴娇序】。《打围》中不仅【普天乐】一曲著名,还有群唱【醉太平】“长刀大弓,坐拥江东”组曲,舞台上有净、付及众将官、军士、太监、宫女等一起展喉高歌(男女混声大合唱),场面极为壮观,豪情胜慨,动人耳目!上海戏剧学院附属戏曲学校2019届昆曲班即以此作为全班学员习唱“同场大曲”的基本教材。另外,《打围》中还有艄婆所唱(女高音独唱)【倾杯玉芙蓉】之曲,也是非常美听的曲目。由此可见,《浣纱记》不仅文词典雅,其唱段名曲经历代昆班艺人加工润腔后,音色优美,可歌可咏,绵延不绝地传唱至今!

当今南北各昆剧院团大多改编排演了西施浣纱的历史故事剧,如1980年江苏省昆剧院推出了胡锦芳主演的《西施》(张弘、蔡敦勇改编),2001年香港顾铁华振兴昆曲基金会推出顾铁华和华文漪主演的《范蠡与西施》(薛正康改编),2006年苏州昆剧院推出了王芳主演的《西施》(郭启宏改编),2010年江苏省昆剧院推出了柯军主演的《我的<浣纱记>》(张弘改编),2013年台湾昆剧团与浙江昆剧团携手合作了新编《范蠡与西施》(洪惟助改编,曾杰饰范蠡,杨昆饰西施),2019年上海昆剧团推出了新编《浣纱记传奇》(魏睿改编),2020年昆山杨守松工作室和苏州重建的昆剧传习所合作了“巴城版”《浣纱记》(杨守松选编),2020年浙江昆剧团推出了鲍晨扮勾践的老生戏《浣纱记·春秋吴越》(周长赋改编)和胡立楠扮夫差的折子戏《打围》,2021年昆山当代昆剧院也推出了张争耀和由腾腾主演的《浣纱记》(罗周改编),彼此各显身手,各有千秋。其实,百花齐放、推陈出新是辩证互动的关系,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才能守正创新。那么,瑞鹤山房台本《浣纱记》保留了集折串连本的演艺形态,为我们提供了继承传统的资源,今后如果策划重新排演梁辰鱼的《浣纱记》,则瑞鹤山房杜步云抄存的台本,是可资参考借鉴的宝贵的昆艺遗产。

[作者单位:南京大学文学院] dw60vjzrnLA6L3MRnqyiE4xBC7guVwJ6rUgr6ye9Ejh32OEjuFlvJkdzAeh2D6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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