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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祝祷活动的仪式表演对“赋”体的需求

相较于其他简帛祝祷辞,《翰音》在祝者文辞、祝祷对象和对祭品的关注等层面都发生了变化,大段对鸡的赞美在一定程度上凸显了“祭品”的神圣性和重要性,这一凸显无疑使得祝祷辞的关注点由禳灾祈福转移到对“雄鸡”的赞美。这里有几个问题需要进一步考虑:雄鸡作为祭品,在祝祷活动中是否有象征意义?赞美鸡的四字韵文是否与祝辞的娱乐性有关?祝祷辞的主要文本功能在于祭祀和祈福,《翰音》以赋的方式描摹雄鸡是出于哪些方面的需求呢?从两类文体交互的角度看,祝祷的仪式表演与赋之文体在发生学上又有何联系呢?

1.祝辞的娱神与赋的娱人

《说文·鸟部》:“鶾,雉肥鶾音者也。鲁郊以丹鸡祝曰:以斯鶾音赤羽,去鲁侯之咎。”这里的“鶾音”即北大秦简的“翰音”。《风俗演义》卷八“雄鸡”引《青史子书》:“鸡者,东方之牲也。岁终更始,辨秩东作,万物触户而出,故以鸡祀祭也。”又引《山海经》:“祠鬼神皆以雄鸡。” 在民间信仰里,雄鸡能牵引太阳,有驱邪通天的神性,通常也被用作驱鬼避邪和招魂引神的使者。西汉王褒《碧鸡颂》也有关于“招碧鸡神”的记载:

持节使王褒谨拜南崖,敬移金精神马,缥碧之鸡,处南之荒。深溪回谷,非土之乡。归来归来,汉德无疆。廉平唐虞,泽配三皇。黄龙见兮白虎仁,归来可以为伦。归来翔兮,何事南荒。

这篇颂其实是按招魂辞的形式写成的,《蜀中名胜记》卷一二称之为《招碧鸡神》。伏俊琏先生在《俗赋研究》中指出,王褒的这篇招鸡神文,笔力轻捷,显然是即兴应酬之作,而且带有揶揄调侃的口吻。 王褒实际上是反对神仙方术的,据张溥和潘璋对王褒文的评注, 王褒招碧鸡神是受命于宣帝,执行皇命是希望以结果来向宣帝证明此乃虚无之说。因此在王褒文中,“碧鸡神”已成为讽谏的对象,而非民间信仰中具有神性的动物,王褒的招魂辞也从侧面反映了“雄鸡”信仰上至庙堂、下至江湖的普遍性。

从文本功能角度出发,祝祷辞是人们用以祈福禳灾的文体,伴随祭祀仪式产生的还有娱神行为,娱神是为了达成求祝人祈福禳灾的目的,而娱神的方式可以通过仪式和祭品,也可通过舞蹈或声乐,汉代王逸《楚辞章句》:“楚国南郢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乐鼓舞,以乐诸神。” 《翰音》全文都是对“鸡”的赞颂,“赞扬”本身就有取悦神灵的作用,因此无论是《翰音》或是《碧鸡颂》,皆是以娱神为目的所作,只是王褒的颂是受宣帝之命所作,招神的同时也是写给皇帝看的,因而也带有“娱人”的功能。

从娱乐性质来看,祝辞和赋之间有功能的相通性,谷口洋先生认为,早期的辞只是祝辞,是娱神的,由地位较高的人来执行,汉赋则基本上是娱人的,使皇帝开心,到了文人化时代,则是用以自娱的。 这从宗教角度揭示了祝辞的娱乐性,文学的开端与宗教相关,刘师培《文学出于巫祝之官说》一文就认为,韵文总体来说都源自祭祀行为,无论是《周礼》“六祝六祠”还是颂、铭等文体,皆是如此。 回过头来,我们再看《翰音》中大量赞美鸡的文辞和对鸡美好品格的描述,事实上就是为了感动神灵,而前文我们分析过,《翰音》中有大量的修辞和譬喻,其实也是愉悦神灵、感动神灵的手段。

2.形式的“赋化”与传播需求

《翰音》的文本无论是内容上的修辞或是功能上的娱乐性,都与赋紧密相关,而我们将其判定为近于赋的文本,最直观的证据便是《翰音》的表现形式。《翰音》是以通篇四言写成的韵文,又以反复陈辞和堆砌辞藻的方式极写“翰音”的体貌特征,回溯先秦秦汉出土文献中的祝祷辞,这类文体本不需要以“赋”的形式书写,但在形式和功能上都向四言赋的文体靠近,这与口传文学的传播需求和传播效力密切相关。

祝祷辞和俗赋、杂赋大多是产生于口头,通过口耳相传的方式流传开的文学体裁。祝祷辞自不必说,是演说者和求祝人共同参与的具有表演性质的口头文学,口语表达较之书面文本,在调整语调语速、把握节奏重音、表达赞颂之情等方面有天然的优势。那么赋的“口头”性又该如何分析呢?万曼先生《辞赋起源:从语言时代到文字时代的桥》一文认为,辞赋之前的文学作品多半是口语记录,辞赋以后方为书面写作,而在其转变过程中,赋的口语特征又可上溯春秋时行人辞令与“口赋”因素,因此赋中的连绵形声保存的口语性,在于“司马相如和扬雄虽然把汉赋发扬成纯文字的制作,但是他们都没有忘掉它的根源在语言”。 赋中整齐和谐的音韵不仅愉悦了神灵和听者,更重要的是铺陈押韵的文章方便演说,极大限度地拓宽了传播的广度。

祝辞起初是以口语的方式传播的,除了考虑到便于传播和记诵的层面,还需要考虑到口语叙事所要达到的最大效力,祝祷辞是“含有灵性的语言”,前文讨论了祝辞的娱神性,在以言语修辞取悦神灵的同时,更为重要的是让神灵深受震撼从而降福,那么祈求神灵赐福的交换条件是什么?《翰音》篇中“雄鸡”可能是祭祀活动中用以交换灵力的祭品,祝者愈是称颂“翰音”之美,愈加增添了祭品的价值,将一件通晓晨昏的具有灵性的祭品献于神灵,也起到了引起神灵注意、招揽神灵为求助之人禳灾驱邪的作用。汉代的俗赋中也有类似起到招揽作用的实用性文本,《史记·龟策列传》的“宋元王杀龟”,伏俊琏先生认为这段文字很可能与古代民间占卜前巫师招揽生意、诱导听众的讲诵之词性质相仿。 北大秦简的《祓除》篇是具有民间性质的祝祷文本,它的受众可以是社会各个阶层的人群,它所要达成的理想效果是使受众信服、使神灵显灵,从传播效力的角度出发,关于雄鸡的铺陈描摹越精细、越繁复,修辞越华丽,就越有说服力,越可能招来神灵为之赐福。

3.祝祷的现场表演性与“赋”之发生

娱乐性和传播角度关注的是祝祷辞与赋在功能和形式上的相关性,但在文类的划分中,祝辞和赋所属的是不同的文类。关于赋的来源,许结先生在《中国辞赋流变全程考察》一文中主张“诗源说”,文中的诗不是狭义的诗,而是广义的诗源说,包括古代押韵的祝辞,比如保留下来的古代楚国大量的楚祝,《楚辞》中如《九歌》早期就是祝辞。 韩高年先生曾认为:“从发生学角度考察,赋的最基本的文体要素‘铺陈物类’和‘不歌而诵’都起源于远古祭神仪式上巫祝铺陈祭品的言语活动。” 不歌而诵是巫师在祭祀仪式上用以通神的主要手段之一,后为祝宗卜史之官的特长,祝宗卜史又是文学家的前身。上述研究对我们判定《翰音》的性质很有启发,但仍有细节可以补充,功能和形式如此相近的两类文体在同一时空中产生交互,它们之间的糅合与转化是如何发生的?又需要什么样的条件呢?

从祝辞到赋的转变,可以考虑两条线索,第一条是文本上的线索,祝者首先突破了传统祝祷辞格式上的限制,对祭品“翰音”的相关内容进行扩写;其次是形式上的转换,为了使祝祷辞更方便记忆,也为了使铺陈的关于鸡的描写更加全面,采用了较为通俗的语言将祝祷程序、祝祷主题及祝祷内容调整为整饬的四言韵文;最后是祝祷程序的完善,篇末的“再拜受义鸡之福”从用途上解释了文本的功能,同时也与通篇颂扬的对象“鸡”形成呼应。第二条是情绪上的线索,依据祝辞中的相关程序,我们可以还原情境以及情境中祝者和观众所处的心理状态,文本的情绪是随着对鸡的赞扬而不断高涨,又在“总逐群祟,投之远向”后回落,变得虔敬而谦恭,最后的“再拜受义鸡之福”是仪式的结束,也是理智的回归。这是转变的过程,那么转变的条件是什么呢?我们将其称为“现场表演性”,现场强调的是祝者和观众的身体共在,有共同关注的焦点,也有共享的情绪状态,特定时空下情绪的酝酿和情绪的共鸣是不可复刻的;表演则寄寓在完整的祝祷仪式和程序中,仪式能激发情感,通过完整的祓除仪式,通过向神灵献上祭品的祭祀行为对情感的强化,情感节奏的起伏变动反过来调整了文本的内容和形式,层层递进、带有情绪节奏的四言韵文应运而生。 IRh2nSFAh/7gT17/cBtFYv09Um5PgeRN9d52HgUlP54PhmkHBYBVavUxM9f01s6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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