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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结语

严歌苓曾在某次“创作谈”中说:“人在异邦,会产生一种对自己种族的‘自我意识’。”这种从‘族群’的自我意识延伸出来的“什么是中国”、“什么是中国文明”等问题,也是西方学者(特别是华裔)持续讨论和探索的问题。杜维明教授曾提出“文化中国”的概念,认为代表中华文明的“文化”自然应该是“以儒家道统为主轴的文化”,尽管儒学“历史复杂”,但仍然可以将其“松散”地用作“中国文化的同意语”。 在中华文化海外传播的历史上,形成过一个东亚区域内共有的文化平台,即“东亚文化圈”。日本学者西岛定生提出“汉字文化、儒教、佛教、律令制”四大文化要素共同构成“东亚文化圈”的观点,成为学术界的普遍共识。而儒学是其中的核心架构,也是封建时代中国与邻国沟通交流的重要话语媒介。直到甲午战争后福泽谕吉发表《脱亚论》并随之对儒学进行批判,包括中国在内的东亚诸国思想体系都深受影响。随之而来的是,日本所秉持的产生于“西方”的“东方主义”成为日本审视中国的新“武器”,因而有准确迎合近代日本人的“中国趣味”的生产与破碎。但是,随着改革开放之后的中国社会主动融入经济全球化的浪潮,“东方主义”虽然仍为冲突的意识形态之间的竞争提供了场所,“而这些意识形态所效忠的中坚力量已不再容易辨别出是东方或西方的、中国的或非中国的了” 。那么如何在众声喧哗的国际社会语境中表述新形态的中华文化?

如果说杜维明所倡导的“新儒学”在某种意义上成为海外华人辨识“中国性”的重要标志,那么在历史的演进中与儒学密切关联却又不限于“道统”姿态的“江南”文化也是我们不能忽视的重要的文化场域。应该意识到,“江南”所展示的诗情与浪漫、开放与包容、坚韧与勇敢……不只是留存于古典诗文中种种“美”的概念就能充分表达,它是传统中国特殊的情感结构和话语体系,伴随着现代中国人的行旅走向世界,而这正是中华民族最珍贵、最鲜活的精神底色,也是中华文化最富创造性的生机所在。 Bg+1yUgmABS0HjQe0mO8/4TIs9x3GeWUizN/NKllo3jN0j5OcY9LEjqaN3SXVwvf



“自我”拓展与想象:论黎紫书《流俗地》的诗意世界建构

曾麒霖 [1]

摘要: 黎紫书在《流俗地》中向读者展现了一幅充满市井俚俗味的长卷。她改变了过去爆裂、压抑和黑暗的书写方式,将古银霞及其亲朋好友几十年间的风雨悲欢和人事变迁以全新的文学新形式——“日常性”、“本土性”和“集体性”呈现出来。《流俗地》对马来华文文学史、黎紫书的书写理念以及“自我”认知产生了重要影响,引领我们深入思考小说如何在主流宏大叙事和历史变迁中突显“个人”及其情感资源,以及如何将温情与黑暗交织来构建充满诗意的世界,从而丰富《流俗地》中隐含的情感。

关键词: 流俗地;黎紫书;自我;情感;马华文学

黎紫书原名林宝玲,1971年出生于马来西亚怡保。她在霹雳女子中学毕业后进入社会工作,从事记者行业多年,阅历丰富,见证了人生百态。她自1994年开始从事华文小说创作,以微型小说、短篇小说为创作起点,先后斩获了“花踪”文学奖、台湾联合报文学奖、冰心世界文学奖等各类文学奖项。在马来西亚华人作家中,黎紫书因频频获奖而被称为“得奖专业户”,同时她也是当代马来西亚华文文坛上奖项荣誉颇丰的新生代作家代表。学者王德威认为:“相对于中国大陆的小说,黎紫书的马华书写无疑属于‘小文学’(minorliterature):大宗、正统的中文文学之外的话语书写传统。但黎紫书笔锋起落却饶有大将之风。她对马来西亚家乡的关怀与批判,对华语写作的实验与坚持,都让我们惊奇她的力量。”

这位充满力量的“小文学”作者持续在写作领域进行文学实验和创新。首次尝试撰写长篇小说《告别的年代》即取得了惊人的成功,随后黎紫书推出了更为惊奇且充满力量的《流俗地》。2018年,《流俗地》获得“第三届马华长篇小说创作发表补助专案”支持 。在2020年推出台湾地区繁体版和马来西亚简体版后,《流俗地》被评为“《亚洲周刊》2020年十大小说”。2021年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推出了《流俗地》大陆版(著名学者王德威和小说家王安忆联袂作序)。2023年该作品荣获第三届北京大学王默人—周安仪世界华文文学奖。《流俗地》包揽众多奖项并获得高度关注,被众多学者认为对于黎紫书的创作生涯和马华文学的发展趋势都具有重要的里程碑意义 。这部作品提供了近年来马华文学长篇小说全新创作理念的可能性。它让“雨林”、“马共”、“五一三种族暴动”等符号化的语言存在体不再成为马华文学书写中不可或缺的内在风景,并且将文学实践从宏大叙事变成对邻里日常生活的展示。此外,黎紫书的本次小说写作在视角选择、时间设置和空间铺排上的匠心独运,宣告其回归自我之“本土诗学”尝试成功。

黎紫书将《流俗地》称为“长卷浮世绘” ,并认为此书“吾若不写,无人能写” 。她认为“《流俗地》是‘作者的我’与‘读者的我’两者合作的创作成果” 。并且让其“生起前所未有的自信,敢在给书写的《后记》中,以‘小说家’自居” 。在《流俗地》中,作为作者和作为读者的黎紫书,以及《流俗地》中的主角盲女古银霞,共同完成了“一幅充满市井气俚俗味的长卷” 。这部小说展现了黎紫书对于“日常性”、“本土性”以及“集体性”的追求,呈现了一种文学实践的可能性——在构建主流宏大叙事和历史变迁时如何放置“个人”及其情感资源?如何将温情与黑暗交织,建构情感充沛的诗意世界,从而在不同场域中完成“自我”拓展与想象?本文聚焦马华文学史、黎紫书书写理念,以及对其“自我”认知产生重要影响的《流俗地》,旨在探讨以上问题。对于这些问题的挖掘和研究,或许可以为我们打开和敞亮《流俗地》情感建构中一些被遮蔽的复杂性、暧昧性,为丰富《流俗地》创作实践中所隐含的情感提供新面向和可能性。

[1] 作者简介 :曾麒霖,首都经济贸易大学文化与传播学院汉语言文学系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与文化研究、海外华文文学研究、电影研究、当代青年与儿童文化研究。 Bg+1yUgmABS0HjQe0mO8/4TIs9x3GeWUizN/NKllo3jN0j5OcY9LEjqaN3SXVwvf



一、“自我”寻觅:跨感官体悟与“看”世界情

《流俗地》以盲女古银霞为主角,在锡都这座城市铺展开了一幅浮世绘画卷。由于银霞丧失了视觉,她的嗅觉、听觉以及第六感变得更为敏感。这些感知代替了视觉,形成全新的通感体验,银霞从中获知、识人、表达情感并且想象着世界,进而完成“自我”寻觅和拓展。

一起长大的玩伴细辉小时候经常闹别扭,却每次因为古银霞的直觉而不断被找到。“这种笃定也不是没有来由的,银霞想起小时候她多少回寻到楼梯间,凭的就是这种直觉,只要推开那道门,她便能感知细辉在或不在,少有落空的时候。” 尽管细辉通常保持沉默,但银霞仍然坚信笃定依靠她的直觉和嗅觉能够帮助她判断和寻找到他。“我鼻子灵,你身上这么大的味道;我听不到你,也闻得到的。” “细辉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晓得,银霞也以为不可能对他说得清楚,他笑或不笑,楼梯间的气味是不一样的。就像一直驻足在指尖上的飞蛾,它安静得一动不动,或是它微微地震颤翅膀,周遭的空气都是不同的。所以,此刻的银霞就像以前坐在楼梯间一样,默默感受着细辉的存在;心里想:你不说话就别说吧,我在这里陪陪你。” 丧失视觉的银霞却依靠灵敏的嗅觉拓展了正常可看之人无法企及的能力,这使她能够感知世界并且实现与好友之间情感的流动和维系。

在这本书中,对于气味的书写特别引人注目,特别是对细辉家羊屎水的气味的描述。“羊屎水的气味,像一个人死在了粪池里,阴魂不散,带着一身屎臭在细辉家里徘徊了好几天。” 这种浓烈的气味不仅让人窒息,也使细辉陷入了被人嘲讽的境遇。细辉猛然怒喊:“你全家都吃屎!” 这声音让银霞感觉就像在呼救一样,于是她安静地待在比细辉高一层的楼道里。细辉在楼道台阶上垂头哭泣、被嘲笑喝羊屎尿的苦楚以及两人在楼道间沉默不语的尴尬,都在彼此闻到的银霞臭屁气味中得到了缓解,并且随着俩人竭尽全力放声大笑而消解。银霞散发的臭屁味、两位朋友在楼道间的爆笑声,通过嗅觉和听觉传递给彼此,形成一种视觉所不能感知的默契。这一次,不再是银霞依靠嗅觉来寻觅友人,而是视觉之外的嗅觉和听觉带着她来到了视觉正常的朋友面前,让他人知道她的存在,银霞也因此开始产生“被需要”的“自我”体悟。

嗅觉还引领盲女银霞感知家庭与国家周遭变化。在她们有了自己的房子后,银霞的母亲梁金妹不再像以前那样对父亲老古的意见唯命是从,甚至开始嫌弃老古“一双臭脚味同发霉咸鱼” ,并且选择分房居住。当迎来对于马来华人特别重要的投票日时,梁金妹也不再管老古的意愿,突然间就有了自己的主张和看法。投票当天,银霞跟着母亲乘坐妹妹的车,车里“放了气味极浓的熏香膏,仍还透着一股如胶似漆的新车味道” ,那天在回家路上,银霞记得“两包炒面让父亲的新车充满了猪油、生抽和峇拉煎辣椒的香气。那香气似含酒精,熏人欲醉,银霞闻了一阵便觉得脸红心跳,回到家里已有点头昏脑涨,步履不稳。那感觉飘浮在她的脑子里,当晚随她入梦,翌日醒来母亲对她说,阿霞昨晚你梦游了,在厅里来来回回走动,还叽叽笑呢。你知不知道?” 在去投票的路上,银霞在妹妹的车上感受到熏香膏的浓烈气味。母亲与父亲之间长久相处关系,理应像熏香膏一样有着“气味极浓”相互依存的味道。但有了独立自主意识的母亲,就像妹妹车上的气味一样,散发着宛若新车的新鲜感。投票结束后,在父亲车上,银霞感受到食物的味道,这勾起了她的愉悦感,并且感受到父亲老古的兴致盎然。甚至在梦中,她还叽叽笑,表现出她在投票日当天产生的快乐和兴奋。尽管黎紫书有意识让小说与政治保持距离,但透过银霞的嗅觉感知,敏锐地捕捉到了马来华人在极为重要的投票日的情绪变化。黎紫书在有意无意之间为读者抛出一条“脉络”,隐晦地记录下政治活动带给马来西亚华人的震颤和内心波澜。

除了嗅觉代替视觉引领银霞真切领悟到“自我”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小说中还有大量听觉、触觉等其他感官叙事。收音机成为银霞“看”世界的重要渠道,是连接盲女和世界的重要媒介,甚至银霞也因为去了电台而变得豁然开朗。在锡都无线德士电台工作的三年里,银霞因为拥有记下锡都大街小巷路名的能力,而被电台德士司机们广为传颂。各大报刊前来采访银霞,甚至国营电视台邀请银霞上一档午间播出的女性节目,“让她在全国观众面前即场表演一番” 。电视节目和广播重新将银霞不愿主动提及的视觉缺失公之于众,并把银霞推至台前,反复强调其视觉之外所拥有的博闻强识能力,丧失视觉的银霞也因此被“看”见。视觉缺失反被黎紫书塑造成促成银霞成功的重要元素。银霞被各大报刊炒作成传奇人物后,甚至在茶室吃午饭也会被人认出来,还成为德士电台之花。甚至她和顾先生的第一次见面,也因顾先生在报纸上看到了相关报道而顺利展开了对话。“‘所以你如今不在德士台当接线员了吗?’‘当然还在啊。’银霞说。太阳晒得她的脸发烫,空气里有一股沥青的焦味,还隐约飘荡着卡拉OK版的《苦酒满杯》,‘我这样的人寸步难行,也就只好故步自封,去得了哪里呢?’” 电台不仅让银霞走出了原来的生活空间、打乱了她之前的生活轨迹、促成了她陡然走红,还帮助她寻觅到了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从此,银霞不再是一个蜷曲在逼仄空间默默无闻的盲女,她以一个博闻强识之“人”的姿态被“看”到,并被人们记住。原本默默无闻、因为视力残障而被社会遗弃的她甚至有了成为电台台柱的机会,正是如此,她由此具有了“人”的主体性、“自我”认知和意识。

此外,各种外界的声音跨越感官局限,不仅帮助银霞“看”世界、感受周遭点点滴滴的变化,还引领她在喧嚣尘世之间建立了一个与世隔绝、仅属于“自我”的小世界。在声音世界里,银霞寻觅“自我”,并产生了情感共鸣。银霞和莲珠去听天光戏,“银霞始终不知道演的哪一出,却坐在席上听得有滋有味……只有银霞端坐在前排正中的椅子上,脸透微笑,神情庄重如菩萨低眉,似在细心聆听台上的哭诉” 。无法看戏的银霞当时陷入了可能无法去古庙义校的苦恼,她低头在戏棚中自行隔绝了后排两个男人跷着脚抖腿聊天的声音,将潦草的唱戏声和脑内混沌的“自我”寻觅之声交织在一起,建构了属于自己的小世界。最终,她心头一紧,止不住的泪一串串淌下。银霞在被强暴之后,“闻自己像一块发臭的湿抹布。那时候老古车子里的收音机还能用,播着当时未老的老歌,主持人在两首歌中间做天气预报,说今晚上西马有雨,东海岸有雨。都城有雨,锡都有雨” 。当天晚上“雨从东海岸越过蒂迪旺沙山脉来的,雨势倾盆,她的梦浅薄,又像是破了洞,挡不住哗啦啦的雨声” 。收音机的声音与夜晚倾盆而下的雨声连同银霞的痛苦和泪水一起汇聚并奔涌而下。不同的情绪和情感不再依赖于视觉,银霞被汹涌雨势覆盖的触感以及被哗啦啦倾盆大雨声包围。她似乎与世界万物形成了情感共鸣,最终建构了属于她的“自我”记忆与情感。在去医院堕胎后,回家德士里的收音机播放着淡米尔歌曲,银霞跟着节拍嘴里念念有词、晃动颈项。她不再搭理会对自己能听懂淡米尔语表示惊诧的印度司机,虚弱的体感连同收音机播放的音乐让她沉浸在与自己对话,悄然跟着收音机唱:“你只碰过我一回,何以竟让我的身体盛放?” 她表达了内心的愤怒与无奈的情感,传达了她内心真正的情感。正如翟业军所说:“各种知觉综合依赖于身体,就是身体——一个被嵌入世界之中的身体,一个不仅与具体意向更与抽象意向紧紧关联在一起的身体。于是银霞的身体就是一架灵敏的接收器,捕捉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或强或弱的讯息;就是一个能量十足的‘动力场’,敞开所有相关以及不想管的对象。只有这样的接收器、‘动力场’才能‘看’到可见的,我们只能看见可见的,不可见的被无情地删除,我们甚至感觉不到删除这一动作的发生。银霞的捕捉、敞开则把所有可见的与不可见的、与她相关的与不相关的都收纳了下来,他们都在印下的记忆之幕上,在《流俗地》中,永远不会消散。” Bg+1yUgmABS0HjQe0mO8/4TIs9x3GeWUizN/NKllo3jN0j5OcY9LEjqaN3SXVwv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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