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殊事异,礼节也非一成不变。本章记唐代礼仪及与古礼之别。
西汉时,皇帝见了丞相,礼仪官会唱赞:“皇帝为丞相起身!”御史大夫觐见,礼官要替皇上喊:“谨谢。”
本条节取自《汉官旧仪》。汉初皇帝仪轨繁琐,见了丞相,礼官一赞,皇上就要站起来,太常在旁边替宰相高声鸣赞:“谢皇上行礼!”
王侯参见,侍中又嚷嚷了:“站起来吧皇上!为了诸侯王!”皇上又满脸不情愿地站起来。太常又在旁边替诸侯喊:“谢皇上行礼!”
没完没了,能不能让人安安静静坐一会儿?皇上不打算在宫殿里待着了,于是出外兜风。车舆很稳当,阳光暖和,皇上通体舒泰,耳根终于清静。迷迷糊糊,远远望见对面来了一人,那是谁?只听礼官扯足了嗓子,一声高喊:“丞相来了!皇上请为丞相下车!”皇上流着泪爬下车:“丞……丞相,你又找朕干什么?”
“宰相”本是君王(部族首领)的家臣,宗庙祭祀时负责屠宰牲口,因为熟悉祭祀规则流程,兼掌礼书,周天子谓之“冢宰”,掌管王室财务、内务,诸如膳食、衣服之类,相当于大祭司、大管家和厨师长。国之大事,唯祀与戎,而内政之要,莫过于祭典和王室内务,所以冢宰一职,非才具过人、经验老到者不可为。后来化家为国,宰相职权扩大,由处理家务,转为处理朝政。
行宰相之职的官名,历代不同,先秦的太宰、秦汉的丞相、唐朝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均可称相,“宰相”是制,“丞相”是职,这是二者之别。
《汉书》颜师古注提到,西汉初,丞相权位隆显至极,天子见丞相需起立相迎,路上碰见要下车,丞相不适天子要亲往探视,丞相薨逝则车驾吊唁。汉武帝无法容忍这些屈尊的礼节,又是“慌忙滚鞍下车”,又是站起来喊“丞相好”,仿佛丞相才是领导,皇帝反而成了下属。于是重用公孙弘,打破相位的贵族垄断,开儒生拜相先例,又以大司马、侍中、散骑等组成“中朝”辅政,制衡作为“外朝”首领的丞相,相权始分,不复昔日尊荣。
西汉,帝见丞相,谒者 [1] 赞曰:“皇帝为丞相起。”御史大夫 [2] 见,皇帝称谨谢。
[1]谒者:官职,据说始设于尧舜,“宾于四门”,属于外交官。春秋战国时期为国君、卿大夫的侍从官员,接待宾客,亦奉命出使。西汉定员七十人,选仪容雄伟、声音洪亮者担任,侍从皇帝,担任宾礼司仪,宿卫宫廷,亦常奉命出使,巡视地方。唐代不再称谒者,其职并入通事舍人。
[2]御史大夫:秦设,汉代为副丞相,银印青绶,丞相位缺,常以其递补。权重秩尊,职掌监察百官,肃正朝廷。西汉末及东汉,御史大夫与司空互易或合并,同丞相(司徒)、太尉(司马)合称“三公”。东汉末职能转变,不再主管御史台,监察之权移交御史中丞。两晋南北朝不置。唐代御史大夫重掌御史台,唐初从三品,武宗朝升正三品,专司按察纠劾百官,但地位不比秦汉副丞相,亦不复为“三公”,中晚唐,多为外官所带宪衔,正职常缺。明太祖时,废御史台为都察院,御史大夫被都御史取代,后不复置。
本则节录自《汉旧仪》,撮述灵位祭礼,以汉高祖死后三日的小敛之仪为例,脱文较多,今据刘昭注《续汉书》引《汉旧仪》原文补正:
高祖死后第三天,在室内窗下行小敛之仪。用栗木灵位,长八寸,前方后圆,周长一尺,向外摆放在窗户里。窗子用棉絮封堵起来。手指粗、三尺长的皓木四枚,缠以皓皮,分别摆放在灵位四周。第七天大敛,尸体入棺,将大黄米饭和羊舌置于窗上祭灵。下葬后,灵位收纳入木匣中,藏于宗庙中央之室西墙上的壁龛,木匣子朝里放,不能露出壁龛。室堂上,以五时衣、冠履、几杖、竹笼制成无头假人,呈坐姿,如生前模样。
汉木主 [1] ,缠以皓木皮,置牖 [2] 中,张绵絮以障外。不出时,玄堂之上。以笼为俑人,无头,坐起如生时。
[1]木主:死者的灵位、牌位。
[2]牖:窗子。古人常以死于牖下为寿终正寝,《诗·召南·采苹》:“于以奠之?宗室牖下。”郑玄笺:“牖下,户牖间之前。”《左传·哀公二年》:“毕万,匹夫也。七战皆获,有马百乘,死於牖下。”杜预注:“死於牖下,言得寿终。”
周王朝的符节制度:在诸侯国境内办事,使用玉节;公卿大夫可以在自己的食邑内颁用犀角质的符节。使者去往山地邦国,因山地多虎,佩虎形节;去往平原邦国,因其地人口稠密,佩人形节;去往多湖泽的邦国,因水中有龙,持龙形节。行旅出入关隘,把守城门的司门、关卡上的司关会配发符节,行人持此节方可合法通行。商人需佩司市官颁发的玺节,也就是后世的印章,作为采买销售的许可凭证。在乡遂内往来,大夫赐以旌节。
古时诸侯向天子报平安,要献玉璧;天子有事,赐诸侯玉圭,事毕呈递玉璋表示办妥。戍边者持玉珩,动用玉璩表示有战争发生,城池被围用玉环求援,灾乱发生用㻽祭天禳祸,大旱以珑求雨,国丧以琮随葬。
以上取自《周礼》和《吕氏春秋》。
符节是信物、凭证,用以核准来者身份。持节者不但可以自由出入关口,有时还能得到免费食宿等优待。
早期的节按质地,大抵可分三类:一类玉质,如镇圭、牙璋;一类铜质(号称金质),如龙节、虎节;一类竹质,如旌节、符节。玉节和角节应用时代很早,成本高昂,后多被铜节、竹节取代。
凡节 [1] ,守国 [2] 用玉节,守都鄙 [3] 用角节,使山邦用虎节,土邦用人节,泽邦用龙节,门关用符节,货贿 [4] 用玺节,道路 [5] 用旌节 [6] 。古者安平用璧 [7] ,与事用圭 [8] ,成功用璋 [9] ,边戎用珩 [10] ,战斗用璩 [11] ,城围用环,灾乱用雋 [12] ,大旱用龙,龙节也 [13] ,大丧用琮 [14] 。
[1]节:符节,古代官方颁发的信物。
[2]守国:诸侯国。
[3]都鄙:周王朝公卿、大夫、王族子弟的采邑(食邑)。
[4]货贿:此处指管理商贸的官员。
[5]道路:指乡大夫、遂大夫。周王朝施行乡遂制,天子的王城和诸侯国国都周边百里之内的区域为“乡”,居民称为“国人”,设乡师、乡大夫管理政务;百里到二百里间的区域为“遂”,居民称“野人”或“氓”,设遂师、遂大夫管理政务。乡的构成为,五家一比,五比一闾,五闾一族,五族一党,五党一州,五州一乡;遂的构成为,五家一邻、五邻一里、四里一赞,五赞一鄙,五鄙一县,五县一遂。
[6]旌节:“旌”即旗子,古时多羽毛、兽尾制。旌节由乡大夫、遂大夫授予,按期归还。后世演变为使臣所持信符,如西汉苏武陷于匈奴十九年而不失其节,即指旌节而言。
[7]璧:有孔的玉器。相传“璧”能连通鬼神祖先,故也用来祭祀。
[8]圭:长形玉器,一头圆或尖,另一头呈方形。
[9]璋:《说文》:“半圭为璋”,形状像半个圭。
[10]珩[héng]:佩玉上的横玉。
[11]璩[qú]:玉环。
[12]雋[juàn]:即“㻽”[suì],一种玉器,样式不详。
[13]大旱用龙,龙节也:应是“大旱用珑”,珑是刻龙纹的祈雨玉器,《说文》:“珑,祷旱玉也。”“龙节也”三字,《绀珠集》引本文作“龙即节也”,或系后人批注阑入。
[14]琮[cóng]:方柱形玉器,中央有孔。诸侯向天子献玉璧,向天子夫人献玉琮。
《周礼》所记区域关系示意图(译注者绘制)
良渚文化玉琮
北齐欢迎南朝使臣之礼:太学博士、中书监、中书舍人负责迎迓。迎宾队伍中,两名传诏使骑马持符节在前,两人提刀乘羊车跟在后面。中书监或中书舍人之一、典客令一人,头戴进贤冠,又在羊车之后。十几个太学生着朱红衣,骑马擎罩伞。一人穿深红色衣衫,在使臣随行工作人员车驾前导引。又六人穿深红衣、戴平巾帻,骑马护持主副使臣的车驾,车后跟着备用马。另有五百铁甲卫士。百余人的仪仗队,皆佩纸帛裁剪成的彩带,持白羽装饰的槊,红袍披发;或戴五色帽、着黑袍,持木质的槊、刀、戟,高举绘有蛤蟆的旗帜。
北齐迎南使,太学博士 [1] 监舍 [2] 迎使。传诏 [3] 二人骑马荷信在前,羊车二人捉刀在传诏后。监舍一人,典客令 [4] 一人,并进贤冠 [5] 。生朱衣骑马,罩伞十余。绛衫一人,引从使车前。又绛衫骑马平巾帻 [6] 六人,使主副各乘车,但马 [7] 在车后。铁甲者百余人。仪仗百余人,剪彩如衣带,白羽间为矟 [8] ,髶发 [9] 绛袍,帽凡五色,袍随髶色,以木为矟、刃、戟,画绛为虾蟆幡。
[1]太学博士:太学之名,始见于先秦,为王公贵族子弟学府,西汉置为国家最高学府。隋代以后,国子学取代太学成为最高官学,太学居次。博士为学府最高学官。北齐太学博士定员十人,从七品。
[2]监舍:中书监和中书舍人,掌起草诏告、外交文书、外交接待。
[3]传诏:传诏使,负责传达诏命,隶中书舍人管辖。
[4]典客令:也叫“主客”,为鸿胪寺典客署长官,负责接待番邦朝见。
[5]进贤冠:原是儒生冠帽,后纳入官方首服体系,形制前高后低,高高翘起,有五梁、三梁、二梁、一梁者,品阶越高,冠梁越多。《晋书·舆服志》:“人主……冠五梁进贤。三公及封郡公、县公、郡侯、县侯、乡亭侯,则冠三梁。卿、大夫、八座尚书,关中内侯、二千石及千石以上,则冠两梁。中书郎、秘书丞郎、著作郎、尚书丞郎、太子洗马舍人、六百石以下至于令史、门郎、小史,并冠一梁。”
进贤冠(译注者据河北望都汉墓壁画等资料绘制)
[6]平巾帻[zé]:最初,布衣百姓不得戴冠,只能戴帻。帻的作用,在于扎束头发,不使下垂。汉元帝额头上多长出一撮头发,戴冠塞不进去,乃戴帻,开上流社会戴帻先河。王莽秃顶,为帻加了个凸起的硬顶,变成后世流行的样式。帻之系统,大体分介帻和平上帻两类,文官先戴介帻作为衬物,再戴远游冠、进贤冠等;武官先戴平上帻,再戴武弁。有观点认为平巾帻属于平上帻,较平上帻前低后高,也有说法认为两者实为同物异名。
[7]但马:仪仗队未加鞍鞯的备用马。
[8]矟[shuò]:即槊,骑兵配备的长兵器。长度超过丈八者为槊,不足丈八者为矛。
[9]髶[èr]发:披着头发。
正月初一,北朝使团受邀抵达梁国宫城,乘车至宫阙,入正门。门上题名“朱明观”,下一道门题名“应门”,门下有一面彩绘大鼓。再下一道门,叫“太阳门”,门左高楼矗立,上悬大钟;门右为议政之所,殿门大开。太阳门左右也各陈一面彩绘大鼓。北朝使者入得此门,钟磬敲响,使者们沿马道向北,至悬钟的内道,立在西北方向。有接引者引宣城王等数人进入,也敲响磬,宣城王等人在内道东侧向北站定。悬钟处以南,有东西厢,侍臣肃立。马道之南,沿道东侧站着柔然、昆仑国外宾;道西侧站着高句丽、百济来客,以及群臣约三千人之众。各就各位后,梁帝从东堂中出,据说他起居在外,所以不从上阁来。这时敲鼓鸣钟,梁王乘车舆,由侍从簇拥着登上东面石阶,在帷幄里,凭黑漆曲几,南面而坐。这帷幄绿顶黑边,极高,拴在四根柱上。梁王坐好后,梁国群臣从西门趋跄而入,都穿着朝服、头戴博山远游冠,冠缨末梢饰以翠羽、珍珠,各佩剑,穿黑色厚木底鞋。进来时,由二人在前导引,后面跟着二人并行,后面又一人举着牙箱,一人抱着班剑箱,以及二十个穿公服的,还有百十号随从。这列队伍来到宣城王跟前几步处,地上已经铺设好了跪拜的席子,诸人拜过梁帝,次第而出。王侯公卿则还要登阶,向梁帝献玉,梁帝只坐着,并不起身。
梁正旦 [1] ,使北使乘车至阙下,入端门 [2] 。其门上层题曰朱明观,次曰应门,门下有一大画鼓。次曰太阳门,左有高楼,悬一大钟,门右有朝堂,门辟,左右亦有二大画鼓。北使入门,击钟磬,至马道 [3] 北悬钟内道西北立。引其宣城王 [4] 等数人后入,击磬,道东北面立。其钟悬外东西厢,皆有陛臣。马道南,近道东,有茹昆仑客 [5] 。道西近道有高句丽、百济客,及其升殿之官三千许人。位定,梁主从东堂中出,云斋在外宿,故不由上阁来,击钟鼓,乘舆警跸 [6] ,侍从升东阶,南面幄内坐。幄是绿油天皂裙,甚高,用绳系著四柱,凭黑漆曲几。坐定,梁诸臣从西门入,著具服 [7] 、博山远游冠 [8] ,缨末以翠羽、真珠为饰,双双佩带剑,黑舄 [9] 。初入,二人在前导引,次二人并行,次一人擎牙箱、班剑 [10] 箱,别二十人具省服 [11] ,从者百余人。至宣城王前数步,北面有重席为位,再拜,便次出,引王公登,献玉,梁主不为兴。
[1]正旦:正月初一。是日行大朝会,天子临御正殿,接受群臣朝贺。
[2]端门:梁国首都建康(今江苏南京)宫城正门。
[3]马道:骑马上城的通道,建于城台内侧的漫坡道,一般为左右对称,便于马匹车辆上下。
[4]宣城王:萧大器(523—551年),字仁宗,梁简文帝萧纲嫡长子,封宣城郡王,死于侯景之乱。
[5]茹昆仑客:疑为“茹茹、昆仑客”。茹茹,即北方少数民族政权柔然。昆仑所指何处,历来争议较大,一般指东南亚、南亚一带,亦有指为非洲者。
[6]警跸[bì]:帝王出入时清道止行。
[7]具服:朝服,朝祭服章。据《隋书·礼仪志》所云,七品以上官员的具服应包括:冠、帻、绛纱单衣、白纱中单、皂领袖、皂襈、革带、曲领方心、蔽膝、白笔袜、两条绶带、剑佩、簪导、钩緤。
[8]博山远游冠:太子、诸王的日常首服。
《洛神赋图》北宋摹本(部分,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图中当先男子曹植所戴即远游冠
[9]黑舄[xì]:单底为“履”,复底、再加木底为“舄”。
[10]班剑:亦作“斑剑”,一般是木剑,饰以纹,用于仪仗。
[11]省服:即公服,较最严肃的朝服省略了许多繁琐佩饰,故名,亦称“从省服”。
东魏派出李同轨、陆操出使梁国,二人至梁,被邀入乐游苑西门内的青油幕之中。梁王在仪仗衙卫下,乘车舆从南门而来,向北驶入林光殿。魏使面东参拜,由人导引,也入林光殿。梁王在黑幕帐中朝南坐定,宾客群臣俱都坐定,中书舍人殷灵宣旨慰劳,群臣各有答辞。殿上奏乐起舞,杂技纷陈,曲水流觞。梁王所用酒杯,带有“御杯”记号,其余群臣用杯各书姓名,随水漂到面前伸手取饮。又效仿古法,使酒杯随水漂流循环不止,自上座到末席,首尾不绝。
魏使李同轨、陆操聘梁 [1] ,入乐游苑 [2] 西门内青油幕下。梁主备三仗 [3] ,乘舆从南门入,操等东面再拜,梁主北入林光殿。末几,引台使 [4] 入。梁主坐皂帐,南面。诸宾及群官俱坐定,遣书舍人殷灵宣旨慰劳,具有辞答。其中庭设钟悬 [5] 及百戏,殿上流杯池中行酒 [6] 。具进梁主者题曰御杯,自余各题官姓之杯,至前者即饮。又图象 [7] 旧事,令随流而转,始至讫于坐罢,首尾不绝也。
[1]魏使李同轨、陆操聘梁:《魏书》载有二人分别出使梁国的记录,但未见二人同时出访。李同轨(499—546年),魏中书侍郎、兼通直散骑常侍,博学,精通佛理,当时梁武帝萧衍痴迷佛法,东魏遣李同轨使梁,可谓量才器使。李同轨至梁后,梁武帝在爱敬寺、同泰寺广集名僧讲议《涅盘大品经》,引同轨预席,遣朝臣并共观听,李同轨高谈阔论,道俗咸以为善。陆操,字仲志,东魏孝静帝元象元年以散骑常侍,出使梁国,官至度支尚书,入北齐,任殿中尚书。
[2]乐游苑:在南京,原为晋“芍药园”,刘宋时扩建,题名乐游苑,焚毁于侯景之乱,陈天嘉六年修葺,陈亡而荒芜。
[3]三仗:勋仗。《新唐书·仪卫志》:“唐天子衙卫分为五仗……三曰勋仗,以勋卫为之。”
[4]台使:朝廷使者。
[5]钟悬:编钟奏乐。
[6]流杯池中行酒:即“曲水流觞”。三月初三上巳节,祓禊仪式后,凭溪流宴饮,酒杯顺流而下,随饮随取。除娱乐外,亦具有消灾禳祸的象征。
[7]图象:效仿。
梁武帝经常在大年初一派出传诏童,赐给群臣岁旦酒、辟恶散、却鬼丸。
梁主 [1] 常遣传诏童赐群臣岁旦酒 [2] 、辟恶散 [3] 、却鬼丸 [4] 三种。
[1]梁主:指梁武帝萧衍,南北朝萧梁建立者,在位四十八年。晚年佞佛,饿死于侯景之乱。
[2]岁旦酒:本则可能出自梁人宗懔的《荆楚岁时记》。岁旦酒也叫“椒柏酒”——花椒和柏叶所酿,饮之辟邪。
[3]辟恶散:《荆楚岁时记》作“敷于散”,传为葛洪炼化,用柏子仁、麻仁、细辛、干姜、附子等研磨成末,井水冲服。
[4]却鬼丸:传说以武都雄黄为主要材料炮制的辟邪药丸。南朝梁时,江夏郡的刘次卿,生具阴阳眼,能白日视鬼。这年正月初一,刘次卿早早起来赶集,集市上像往常一样,人鬼相杂,鬼既不扰人,普通人也懵然不知。忽然,一阵异动,有个书生迎面走来,他所到之处,群鬼波浪翻滚,纷纷避向两侧。刘次卿生平头一回遇见这样的情形,惊奇不已,上前同书生搭话,问他用了什么法术令群鬼辟易?书生慢吞吞道:“我没有什么法术,就是今早出门前,家师交给我一副药,让我绑在胳膊上辟邪。”刘次卿提出借来看看,书生解下一只绛囊,刘次卿拿着四处转了一遭,果然群鬼趋避,灵验神奇,这就是却鬼丸。
北朝婚礼,室外搭起青布帐篷,叫作“青庐”,新人在此行交拜礼。迎新娘时,男方根据自家财力募集十几到上百人不等的迎亲队,拥着婚车来到女家门前,高呼“新娘出来!”直喊到新娘出门登车为止。
女婿首次到岳家拜见长辈亲戚,叫做拜阁。这一天,岳家设下回门宴,遍邀亲友。然而宴无好宴,北朝的拜阁,堪称女婿噩梦。照北人风俗,当天赴宴的女方亲友人手发一根大棒,用来殴打女婿。什么东床快婿,进了门先打一顿再说。假如岳丈瞧这小子不顺眼,大可指使亲友们下手狠些,以至于有的新郎被打得伤重不起。
暴打姑爷的初衷,可能是为彰示岳家实力,小惩大诫,在新郎心中种下一点畏惧的种子。男权社会,夫妻地位极不对等,万一将来夫妻不睦,丈夫回忆起当年惨遭围殴之痛,也好有些顾忌,不敢过分欺凌妻子。看似粗野的习俗背后,实在是女方家长的舐犊深情。
北朝婚礼,青布幔 [1] 为屋,在门内外,谓之青庐,于此交拜。迎妇,夫家领百余人,或十数人,随其奢俭,挟车俱呼新妇子,催出来,至新妇登车乃止。婿拜阁 [2] 日,妇家亲宾妇女毕集,各以杖打婿为戏乐,至有大委顿者。
[1]幔:帷幕、帐幕。
[2]拜阁:也叫拜门,新郎婚后首次回拜岳家。对新娘而言,则称回门、归宁。
有一则律法判例如下:在甲的婚礼上,乙丙二人捉弄甲,将其塞进柜子,笑称是关押囚犯,柜子盖得严严实实,甲因此窒息而死。科决乙丙二人鬼薪之刑。
婚闹,古称“谑亲”,大约发源于汉代,东汉仲长统《昌言》写道:“今嫁娶之会,捶杖以督之戏谑,酒醴以趋之情欲,宣淫佚于广众之中,显阴私于亲族之间,污风诡俗,生淫长奸,莫此之甚,不可不断者也。”可见东汉人就开始以“热闹”之名绑架婚礼,殴打新人,谓之活跃气氛;劝酒灌醉,谓之促进情欲;剥光新人衣服,当众裸露。仲长统直言画风太污,浇弊伤化,必须叫停。当然,他多半想象不到,陋俗之积重顽固,竟历近两千年仍不能彻底革除。
古时常见“盲婚哑嫁”,结缡之前,夫妇从未谋面,因此亲朋希望以谑戏的方式,一半玩笑,一半强迫地催化夫妻感情,顺便开展性教育工作。只是谑而近虐,加以旁观者推波助澜,谑戏的分寸便很难把握,有时突破道德底限,适可而止的玩笑演变成满足宾客私欲的发泄,男方阵营调戏新娘,女方亲友折磨新郎,最终皆大欢喜,唯独本该享受良辰的新人苦不堪言。
葛洪《抱朴子》叙写晋人婚礼鄙俗说:“俗间有戏妇之法,於稠众之中,亲属之前,问以丑言,责以慢对,其为鄙黩,不可忍论。或蹙以楚挞,或系脚倒悬。酒客酗醟([yòng]发酒疯),不知限齐,至使有伤於流血,口止委折支体者,可叹者也。”
当时的婚礼,刁难新娘是固定节目,刁难的方式,首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盘问隐私,下流不堪入耳,务必剥掉人性最后一丝羞耻。新娘回答稍有不称,便出言斥责。彼时嫁娶,新娘多是豆蔻梢头,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如此赤裸裸地逼问,不啻精神割礼。至于等而下之,动手殴打,绑脚倒吊,蹂躏之法,更是花样百出。对于醉醺醺的起哄者,婚礼似乎是法定施虐日,在这一天,可以游离于道德法律之外,将心底那些腐臭的积怨、性冲动和施虐的欲望,肆意发泄在新婚夫妇身上。
亢奋的人群下手不知轻重,新人血流遍地,断手断脚,乃至被活活打死。东汉应劭的《风俗通义》载有一例:“汝南张妙会杜士,士家娶妇,酒后相戏,张妙缚杜士捶二十,又悬足指,士遂致死。”某人参加朋友婚礼,喝多了开玩笑,绑起新郎官打了二十棍,吊着脚趾倒悬起来,可怜新郎还未享得一日鱼水之欢,就生生被折磨死了。
令人诧异的是,当时的律法,对于婚闹致人死伤的凶手,处分宽缓。譬如《酉阳杂俎》本则所记的案例,两个闷死新郎的猪队友只判了“鬼薪”之刑,此刑名字唬人,其实只是为宗庙砍三年柴而已。杀人无需抵命,砍几年柴了事,量刑可谓极轻,更助长了恶俗之风。
南北朝,婚闹在北方得到社会广泛认可,皇帝纳妃亦无可免俗。《北史》记载,北齐重臣段韶的妹妹,被文宣帝高洋纳为昭仪。婚礼上,段韶的老婆不知搭错了哪根筋,把民间折腾新郎的一套搬用在了皇帝身上。且不论九五至尊,万乘之身,礼制上至贵至重;单说高洋是何等样人,有个故事可见一斑,《独异志》载:“北齐高洋凶暴,贵嫔薛氏有小过,遽杀支解之,抱其股为琵琶弹之,复叹曰:‘佳人难再得。’”嫔妃稍有小过,被他杀而肢解,骨殖制成琵琶,边弹边叹息:“佳人难再得。”这样一个杀人无算的残暴之君,岂容戏侮?婚礼上不好发作,高洋默默承受了,婚礼一结束,立即叫来段韶,破口大骂:“我非杀了你老婆不可(我会杀尔妇)!”
皇帝尚且如此,可想而知,民间必更不堪,且愈演愈烈。旧弊未除,新弊又兴,如“障车”(拦截娶亲队伍强索喜钱)、“听房”(洞房之夜伏窗偷听),以及新郎回避,任由其他男子猥亵新娘,或针刺,或脱鞋量脚,时人形容新娘犹如“倚门之娼”。因为破财伤人,败坏世风,历朝政府也曾下令禁断,但始终收效甚微。其实俗弊不难矫革,真正难以对付的,是那些黑暗的欲望。
律有甲娶,乙丙共戏甲。旁有柜,比之为狱,举置柜中,复之。甲因气绝,论当鬼薪 [1] 。
[1]鬼薪:徒刑的一种,为宗庙砍柴三年,作祭祀鬼神之用。鬼薪多用于男性犯人,女性适用“白粲”,即挑选精米,刑期同为三年。鬼薪、白粲均属轻刑,类似于后世的劳动改造。
近代(唐代)婚礼,迎新娘时,夫家要在舂米的石臼里填入三升粟米,井口覆席,窗子塞三斤麻线,门上放三支箭,新郎骑马绕车三圈。新娘嫁过来第二天,夫家要做黄米肉羹。新娘上婚车前,先以蔽膝蒙脸。新娘进门后,公婆辈分以下的亲友,都要从侧门出去,再从正门进来,这个名目叫“重蹈新娘足迹”。新娘进了夫家,先拜拴养猪的木橛子和厨灶。此外,还有夫妇并肩下拜,共同执绳穿过镜钮,绾合作结,以示永结同心之礼。夫家还要组织闹婚。腊月娶进门的媳妇儿,结婚当天婆婆需回避不见。
近代婚礼,当迎妇,以粟三升填臼,席一枚以覆井,枲 [1] 三斤以塞窗,箭三只置户上。妇上车,婿骑而环车三匝。女嫁之明日,其家作黍臛 [2] 。女将上车,以蔽膝 [3] 覆面。妇入门,舅姑 [4] 以下悉从便门出,更从门入,言当躏 [5] 新妇迹。又妇入门,先拜猪樴 [6] 及灶。娶妇,夫妇并拜,或共结镜纽 [7] 。又娶妇之家,弄新妇,腊月娶妇,不见姑。
[1]枲[xǐ]:麻类植物纤维。
[2]黍臛:糜子肉羹。
[3]蔽膝:遮蔽大腿至膝盖的下装,类似裙摆,但不围于腰,而是系在革带上,垂于身前,属于上古时期遮羞衣裳如“芾”等之遗制,后来演变成装饰。本文说用蔽膝遮脸,作用应与盖头相似,《通典》云:“自东汉魏晋以来,时或艰虞,岁遇良吉,急于嫁娶,乃以纱縠蒙女首,而夫氏发之。”东汉已经出现新郎为新娘揭开蒙头纱巾的仪式。
[4]舅姑:公婆。
[5]躏:踩踏。
[6]猪樴[zhí]:拴猪的木桩。
[7]镜纽:铜镜背面用来穿绳系挂的凸起部分,有孔。
结婚礼物。纳采之礼包括合欢铃、多穗稻、阿胶、九子墨、蒲苇、双石、棉絮、长命缕、漆。九种礼物都有讲究:阿胶、干漆,取其坚固之意,如胶似漆;棉絮取其和顺之意;蒲苇作枕芯,谓之可屈可伸;嘉禾象征福分;双石,意示情感稳固、互不辜负。
古代成婚经六道程序,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合称六礼。纳采是婚事的开端,男家委托媒妁至女家送礼提亲,得到应允后,再请媒妁正式向女家致以“采择之礼”,早期纳采礼通常用大雁,所以也叫“委禽”。后来礼单拓展,加入了合欢、嘉禾、阿胶,以及羊、酒、黍、稷、稻、米、面之类,不一而足。
婚礼,纳采有合欢 [1] 、嘉禾 [2] 、阿胶、九子蒲 [3] 、朱苇、双石、绵絮、长命缕 [4] 、干漆。九事皆有词:胶漆取其固;绵絮取其调柔 [5] ;蒲苇为心,可屈可伸也;嘉禾,分福也;双石,义在两固也。
[1]合欢:合欢铃,取其音声和谐,象征夫妇和睦。
[2]嘉禾:饱满茁壮,异苗同穗或一茎多穗的水稻。
[3]九子蒲:结合后文,并考《通典·礼十八》,或是“九子墨、蒲苇”。蒲众多性柔,苇柔仞之久,九子墨寓意长生子孙。唐代九子墨形制失考,今见明清九子墨是雕有龙生九子的墨锭。
[4]长命缕:也叫“续命缕”“避兵缯”,古人视五月为“恶月”,自汉以来,流行有五月初五在手腕缠五彩丝线之俗,谓保平安、辟灾祸,即是长命缕,唐《艺文类聚》引《风俗通》:“五月五日,以五彩丝系臂者,辟兵及鬼,令人不病温。”该习俗孑遗至今可见。
[5]调柔:和顺。
北朝人妻,按俗会在冬至日送公婆鞋袜、靴子;正月送畚箕和扫帚、山麻;立春之日送春书,春书写在青色丝线织成的旗幡上,一端剪裁成龙或蛤蟆形,张嘴叼着旗幡;五月初五送五时图、五时花,装点帷帐,当天还会送长命缕、宛转绳,结成人形佩戴;夏至日送扇子和盛有脂粉的香囊。呈送礼物时,各有相匹的吉祥话。
北朝妇人,常以冬至日进履袜及靴;正月进箕帚、长生花 [1] ,立春进春书 [2] ,以青缯为帜,刻龙像衔之,或为虾蟆;五月进五时图 [3] 、五时花,施帐之上。是日又进长命缕、宛转绳,皆结为人像带之;夏至日进扇及粉脂囊,皆有辞。
[1]长生花:山麻。
[2]春书:立春日和除夕书写在纸或彩帛上的祓除之词,贴于门窗,唐人张子容《除日》:“腊月今知晦,流年此夕除。拾樵供岁火,帖牖作春书。”起初只书“宜春”二字,所以也叫“春胜”,李商隐《骄儿诗》:“请爷书春胜,春胜宜春日。”后来内容解放,凡吉祥祈祝之语无不可书,到宋代嬗变为以诗词为主的春帖子。
[3]五时图:一说为立春、立夏、大暑、立秋、立冬五时之图;一说因五月是恶月,画蛇、蝎、蟾蜍、蜈蚣、壁虎,以毒克毒。
自秦汉以来,称呼天子为“陛下”,称呼皇太子为“殿下”,称呼武将为“麾下”,称呼使臣“节下”“毂下”,称呼俸禄两千石的官员“阁下”,提到父母称“膝下”,平辈论交互称“足下”。
秦汉以来,于天子言陛下 [1] ,于皇太子言殿下,将言麾下 [2] ,使者言节下、毂下 [3] ,二千石长史 [4] 言阁下,父母言膝下,通类相言于足下。
[1]陛下:“陛”是宫殿台阶,蔡邕《独断》:“谓之陛下者,群臣与天子言,不敢指斥天子,故呼在陛下者而告之,因卑达尊之意也。”群臣有事禀天子,不能直接与之交谈,要通过天子之侧侍奉侍臣传达,侍臣就是“陛下”。后来形成习惯,称天子为“陛下”表示不敢僭越。
[2]麾下:“麾”指军旗,故以麾下尊称将领。
[3]节下、毂下:“节”指旌节,“毂”指轮毂,使节乘车,故称。
[4]二千石长史:汉二千石有“中二千石”“真二千石”“二千石”和“比二千石”。官秩达到中二千石的官员,如中央的九卿(太常、光禄勋、卫尉、太仆、廷尉、大鸿胪、宗正、大司农、少府等高级行政机构长官),地方上的京兆尹、左冯翊、右扶风等(实际年薪约2160石),以及郡守(实际年薪1440石左右)。唐赵璘《因话录》:“古者三公开阁,郡守比古之侯伯,亦有阁,所以世之书题有‘阁下’之称。”谓公卿及郡牧太守等中高层官员为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