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段成式的音乐造诣如何，不甚了了，但其子段安节“善音律，能自度曲”，文人填词的多，谱曲的少，段安节能作曲子，琴心砚墨，相当了不起。小段还著有《乐府杂录》一卷，记乐器歌舞，阐词牌之源，音乐史上也有一席之地，该书传承至今。
大秦咸阳宫秘库有十二尊铜铸人像，坐姿，高三到五尺，布列于筵席，手执琴、筑、笙、竽各式乐器，衣着鲜明，犹如真人一般。筵席之下藏着两支铜管，长数尺，伸出筵席之后，一根管子中空，另一根管子里有绳。使一人吹空管，一人拧动绳子，则筵席上的人佣一齐开始奏乐，与真人演奏别无二致。
又有一张古琴，长六尺，十三根琴弦、二十六枚琴徽，琴徽皆七宝制成，琴上有铭文曰“玙璠之乐”。
又有玉笛，长二尺三寸，六孔。一经吹奏，笛身会显现出车马驶出山林的动画，络绎不绝，停口不吹，动画便消失不见。笛子亦有铭文，作“昭华之管”。
本则出《西京杂记》，写刘邦初入咸阳宫所见诸般珍宝，除了几种奇妙的乐器外，尚有“蟠螭青玉五枝灯”“秦王照心镜”等。原文说，刘邦不敢专擅，将宝库封锁，所有宝物一并移交给了项羽，项羽运出咸阳，后皆下落不明。
咸阳宫 [1] 中有铸铜人十二枚，坐皆三五尺，列在一筵上。琴筑笙竽 [2] ，各有所执，皆组绶 [3] 花彩，俨若生人。筵下有铜管，上口高数尺。其一管空，内有绳大如指。使一人吹空管，一人纽绳，则琴瑟竽筑皆作，与真乐不异。有琴长六尺，安十三弦二十六徽 [4] ，皆七宝饰之，铭曰“玙璠 [5] 之乐”。玉笛长二尺三寸，二十六孔 [6] ，吹之则见车马出山林，隐隐相次，息亦不见，铭曰“昭华 [7] 之管”。
[1]咸阳宫：大秦帝国皇宫，自秦孝公以商鞅变法、迁都咸阳前后开始营建，后续不断扩建，《史记》说秦始皇东征，每灭一国则“写放其宫室”，在咸阳宫辟地仿建该国宫殿，最后集齐了七国王宫。又纳亡国之君妃嫔充入，正是“燕、赵之收藏，韩、魏之经营，齐、楚之精英，几世几年，剽掠其人，倚叠如山”，最终却被项羽一把火烧得灰飞烟灭。杜牧写《阿房宫赋》，其实是张冠李戴，把咸阳宫写成了阿房宫。阿房宫刚刚开工建造，就赶上秦末大造反，被迫终止施工，只打了个前殿的地基，根本未曾建成。
[2]琴筑笙竽：皆乐器。筑，源于楚、越，弦乐器，似琴，五弦。筑的特点是有一条细细长长的“颈”，细颈可以手握，以竹尺击弦发音，其音悲亢激越。高渐离送行荆轲、刺杀秦始皇所用皆是此物，汉高祖唱《大风歌》所击也是此物。击筑曾是民间八大游乐之一，战国时有“齐竽燕筑”之说，相当流行，传至唐代已见式微，宋代后基本湮没。
[3]组绶：系佩玉的丝带，使用有规制，据《礼记》，天子佩白玉、黑色组绶；公侯佩山玄玉、红色组绶。
[4]徽：琴徽，原指系琴弦的绳子，后多指“徽位”，即琴上的音位，通常由贝壳、金属镶制。抚琴时，右手弹拨琴弦，左手按不同徽位，一根弦可变化出不同音调。古琴以五弦、七弦较常见，只有十三个徽位，本文这部琴却多达十三弦、二十六徽，大异凡品，因此值得载录。
榆林窟唐代壁画，画中左二者吹奏为笙
[5]玙璠[yúfán]：产自鲁国的一种玉。
[6]二十六孔：今天的横笛统共十二孔，古笛孔更少，一般在五孔到八孔间。《太平御览》引《西京杂记》原文作“玉笛，长二尺三寸，六孔”，《酉阳杂俎》的“二十六孔”，可能系抄误。
[7]昭华：美玉名，据说尧禅让天下，以此玉赠舜。
北魏高阳王元雍府上的美人徐月华，善弹卧箜篌，尤精《明妃出塞》曲。
魏高阳王雍 [1] ，美人徐月华，能弹卧箜篌 [2] ，为《明妃出塞》之声。
[1]魏高阳王雍：元雍，北魏献文帝拓跋弘之子、孝文帝拓跋宏（元宏）的弟弟，封高阳王，孝明帝时，晋位宰相，总摄内外机要，贵极一时。《洛阳伽蓝记》说他每顿饭消费必达数万，当时有个陈留侯，官居尚书令，同样富倾天下，却尤其俭吝，平时在家吃菜只吃两种：生韭菜和韭菜酱，看着元雍一顿饭要花好几万，山珍海味吃不了的随便扔，肉痛不已，跟人家说：“一顿饭顶我一千顿的！”人家就好奇了，那你平时都吃啥？去问陈留侯的手下，手下说：“我们侯爷一顿吃十八种菜。”人家问：“哪十八种？”手下说：“二韭一十八！”元雍家里养着六千童仆，五百家妓，各有绝艺。后死于尔朱荣的河阴之变，家业溃败，家妓们有些出家入道，有些嫁人从良，这位善弹箜篌的徐美人就嫁了个武将，她跟丈夫说，从前王府中有两位绝色美姬，一名修容，一名艳姿，皆蛾眉皓齿，洁貌倾城。修容能为《绿水歌》，艳姿善《火凤舞》，宠冠后室。丈夫就叫她演奏来听听，也过过王爷瘾，徐美人鼓箜篌而歌，哀声入云，行路者纷纷驻足倾听，须臾辐辏如市。
[2]卧箜篌：箜篌有竖箜篌、卧箜篌、凤首箜篌、弓形箜篌等，卧箜篌是华夏正声，据说发轫可上溯到黄帝的乐官“师延”，其形制类似琴、瑟，与其他几种箜篌不同，但未得出土实物，不易佐证。更常见的竖箜篌，一般认为由西域传入，前身可能是亚述的角形竖琴，公元前7—前4世纪左右传入新疆，汉代东渐，唐宋鼎盛，元代以后衰亡，有六到二十三弦不等，“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一说箜篌是“郑卫桑间”，亡国之音，故号“空国之侯”。
敦煌莫高窟北魏壁画，图中乐器为竖箜篌
明人仇英《汉宫春晓图》（局部），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弹箜篌的唐代乐伎，绘于唐昭陵韦贵妃墓甬道壁上
《洛阳伽蓝记》记载着一个将军和乐手的故事：
洛阳西阳门外有大市，周回八里，店肆栉比，市南两座里坊，住着洛阳城最好的乐师。
田僧超就住在这里。田僧超只有一样本事，吹胡笳。胡笳最悲，亦最壮，若为悲声，催人泪下；若声雄壮，鼓舞麾戎。田僧超有两支拿手好曲，荆轲骊歌《壮士歌》、霸王绝唱《项羽吟》，皆英雄末路，曲调慷慨悲昂，闻者无不动容。
北魏孝明帝正光五年，莫折念生、万俟丑奴造反，举国惶惶，朝旨命崔延伯为征西将军讨伐。崔延伯整顿五万步骑，开赴前线，临行前特意往市南转了一遭，带了一个人，就是田僧超。
崔延伯战功素著，有“当世关张”之誉，二十余年，攻无全城，战无横阵，是以此番出征，饯行者极众，公卿祖道，车骑成列。但士卒难免有懦弱畏战者，士气并不高昂。那天，在洛阳城西，汉朝古迹夕阳亭前，崔延伯擎剑策马，往来奔驰，高声训话，悲壮的胡笳声随同响起，士兵们何曾听过自带激昂伴奏的领导讲话？被那雄浑的气氛感染，三军登时热血沸腾。自是每当出战，田僧超必阵前吹笳，以声壮势，音乐声中，每个士兵都把自己当成了战争主角，莫不踊跃冲锋，两年打下来，战果累累。
时万俟丑奴袭取泾州，崔延伯携新胜之师，前往交锋。丑奴探知情报，广募射手，对垒之时，强弓长羽，专射乐师，田僧超一曲未毕，中箭而死。崔延伯大恸，未几，亦中流矢，卒于军中，五万之师，一时溃散。
有田僧超，能吹笳 [1] 为《壮士歌 [2] 》《项羽吟 [3] 》。将军崔延伯出师，每临敌，令僧超为壮士声，遂单马入阵。
[1]笳[jiā]：流行于匈奴的一种吹管乐器，也叫“胡笳”。早期胡笳用芦叶卷就，后来改用羊角、竹管。胡笳发声悲壮，诗文常有悲笳、怨笳之语，令人闻声泪下，据说胡人常用来惊汉军马匹。
[2]壮士歌：即荆轲辞别燕太子丹的绝唱“风萧萧兮易水寒”。
[3]项羽吟：即《垓下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古时的琵琶取鹍鸡筋作弦，唐玄宗御用琵琶手贺怀智用铁拨弹，声不成曲。贞元年间，有位姓段的和尚琵琶之技极精，用皮作弦。
段姓和尚的事迹，段安节的《乐府杂录》记载详尽：
唐德宗贞元年间，关中大旱，天子诏长安东西两市祈雨。
祈雨的“雩祭”要奏乐，东西两市针锋相对，尚未祈雨，首先在朱雀大街两侧斗起音乐来。时有“天下第一琵琶圣手”之名的康昆仑住在东市一带，自然为东市笼络，代表东市出战，此人一出，西市果然全无抗手。东市就在朱雀大街以东搭起彩楼，请康昆仑登楼度曲，弹了一曲《绿腰》，观者云集。须臾，却见西市也开始搭彩楼，东市人高声讥诮：你们都一败涂地了，怎么还学我们搭彩楼？真不要脸！少顷，只见一女子怀抱琵琶，款款登上西市彩楼，遥向康昆仑道：“我用‘枫香调’弹一遍先生适才所弹的曲子好了。”素手倏出，轻拢慢捻，风雷之声大作，康昆仑惊得面无人色，下拜求收为弟子，女子不答，只说要回去更衣，转入进去一会儿的工夫，却出来了一个和尚，把康昆仑看得目瞪口呆。
原来这和尚法号善本，俗家姓段，在城西南大庄严寺出家，此番得西市施下巨额香火钱力请出山，作为西市撒手锏，专用来对付康昆仑。他以方外之人，不愿掺和这种争名夺利的俗事，因此变装易容出面，直到康昆仑殷殷求教，才起了传艺之念，恢复真面目示人。
此事惊动天子，唐德宗翌日召见，命段善本陈艺，听得心神俱醉，大为嘉许，又让他调教康昆仑。段善本奏道：“请昆仑弹一曲。”康昆仑一弹，段善本大皱眉头，说：“为何技法如此驳杂，且带邪声？”康昆仑讶道：“段师真神人也！”他说：“臣少年的启蒙师父，是邻家一个女巫，所以这底子里的邪声怎么也去不掉。后来数易师门，技法便渐渐杂了。”段善本奏道：“既如此，你且废琴十年，待忘尽旧学，臣再从头教起。”康昆仑是宫里教坊司的，这就是说要皇上白养他十年，然后才重新培养，唐德宗不以为意，当即同意。十年后，康昆仑果然尽得段善本真传。《酉阳杂俎》说“开元中，段师能弹琵琶”，或系古人刊刻时误将贞元抄作了开元。
古琵琶用鹍鸡 [1] 筋。开元中，段师能弹琵琶，用皮弦。贺怀智 [2] 破拨 [3] 弹之，不能成声。
[1]鹍[kūn]鸡：鸟名，楚辞注说“似鹤，色黄白”。
[2]贺怀智：唐玄宗宫廷乐师，琵琶大家，事见本书《忠志》部分。
[3]破拨：铁拨，弹琵琶等弦乐器的工具。
四川将军皇甫直，精意于音乐，叩击陶器，闻声即可分辨烧造时间。尤好弹琵琶，唐宪宗元和年间，作得一曲，在水池旁乘凉，就便试弹。本来弹的是黄钟调，声音却莫名其妙变成了蕤宾调，他以为是琵琶弦的缘故，换弦再弹，还是蕤宾调，皇甫直大惑不解，心里闷闷，以为不祥之兆。
第二天，皇甫直又抱着琵琶坐到水池边弹奏，还是跟昨天一样，无论怎样调试，只能弹出蕤宾调。他换了个地方再试，这次声音却恢复了正常的黄钟调。皇甫直觉得事情蹊跷，当天夜里来到水池边，故意用蕤宾调弹奏，怪事发生了，一经弹奏，水里就有东西跃出水面，像鱼一样，乐声稍歇，水面复又平静如常。
皇甫直觉得水底下有什么东西，命人放干池水，在烂泥里冥搜数日，掘得一枚铁片。皇甫直是识货的，一眼看出，这是乐器“方响”上的构件，叫作“蕤宾铁”，敲击此物，可得蕤宾调。看来铁片受琵琶音激动跳出水面，应当是一种奇妙的音律共鸣。
由此可见，武侠小说里，高手一弹琴，万剑齐吼，跃匣而出，又或用声音激动飞刀杀人，也是有典实的。
按，本则又与《乐府杂录》所载有所出入，照理说，段安节不可能没读过其父的《酉阳杂俎》，既然读了，自己写书录同一件事，却执另一个版本，大约是对老爹的说法不以为然。
蜀将军皇甫直，别音律，击陶器能知时月。好弹琵琶。元和中，尝造一调，乘凉临水池弹之。本黄钟而声入蕤宾 [1] ，因更弦再三奏之，声犹蕤宾也。直甚惑，不悦，自意为不祥。隔日，又奏于池上，声如故。试弹于他处，则黄钟也。直因调蕤宾，夜复鸣弹于池上，觉近岸波动，有物激水如鱼跃，及下弦则没矣。直遂集客车水 [2] 竭池，穷池索之。数日，泥下丈余，得铁一片，乃方响 [3] 蕤宾铁也。
[1]本黄钟而声入蕤宾：古音律有五音十二律，五音指：宫、商、角、徵、羽；十二律指：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
[2]车水：用水车排水灌水。
[3]方响：打击乐器，南北朝时期出现，隋唐纳入宫廷燕乐，属于“磬”的变种，由十六枚铁片或玉片组成，演奏时持槌敲击发声。文中“方响蕤宾铁”即指其中敲击可得蕤宾音的铁片。
有个叫王沂的老兄，一生从没学过音乐，有天正睡着觉，忽然醒来大喊大叫要弹琵琶，家人当他魔怔，你这辈子都没摸过乐器，大半夜的发什么疯弹琵琶？王沂不管，一定要弹。琵琶一到手上，妙音迭奏，居然连弹了好几首曲子，还跟家人讲解说，这首叫《雀啄蛇》，这首叫《胡王调》，这首是《胡瓜苑》，不过无论名目还是曲调，大家都是闻所未闻，而曲调悲怆动人，与闻者莫不痛哭流涕。他妹妹又惊又喜，原来老哥你还有这一手，快教教我，我也要学！王沂很得意，才教了两下，忽然之间，所有曲调手法，全部忘光了。
王沂者，平生不解弦管。忽旦睡，至夜乃寤，索琵琶弦之，成数曲，一名《雀啅蛇》，一名《胡王调》，一名《胡瓜苑》，人不识闻，听之莫不流涕。其妹请学之，乃教数声，须臾总忘，后不成曲。
有人用猿猴臂骨做笛子，其声清越圆润，更胜竹笛。
琴有“气”，段成式识得一位道人，会相琴，观琴之气，可知主人吉凶。
有人以猿臂骨为笛吹之，其声清圆，胜于丝竹。
琴有气。常识一道者，相琴知吉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