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亦三则,记三位朝臣死前所遇的诡异事件。
隋炀帝杨广的玄孙杨慎矜,唐玄宗朝官至户部侍郎,兄弟三人皆居显宦,不阿权贵,为李林甫所嫉。三兄弟深知李林甫阴鸷险狠,恐遭暗算,时常焦虑,每天早上必礼拜佛像,祝祷神灵护佑。一天,佛像前的供案上突然出现了三堆尘土,状若坟茔,杨慎矜以为是小孩子的恶作剧,烦心得不行,立刻叫人扫了去。次日一早,复又出现。没过多久,李林甫伪造证据密奏玄宗,称杨家兄弟意图复辟旧朝,玄宗震怒,敕令自杀。兄弟三人拜别奉养多年的姐姐,将院子里喂养的一池鱼放生,从容自缢。
另据两唐书载,杨慎矜罹难之前,所见异象非止一端,杨家墓园扎立的草人,忽然全部身体流血;杨慎矜吃饭时,回首见一个身长丈余的幽灵,穿一身红衣,不言不语,垂在门后:“初,慎矜至温汤,正食,忽见一鬼物长丈余,朱衣冠帻,立于门扇后,慎矜叱之,良久不灭,以热羹投之乃灭。无何,下狱死。”
杨慎矜兄弟富贵,常不自安。每诘朝 [1] 礼佛像,默祈冥卫 [2] 。或一日,像前土榻上聚尘三堆,如冢状,慎矜恶之,且虑儿戏,命扫去。一夕如初,寻而祸作。
[1]诘朝:清晨。
[2]冥卫:求神灵护佑。
尚衣奉御姜皎,早年因缘际会,打猎时结识了临淄郡王李隆基,结下手足般的情谊。李隆基登极为玄宗,姜皎封公赐爵,备受恩宠。
玄宗昔日在藩,娶了军中王姓将领的女儿为正妃,及即位天子,王妃顺理成章晋升皇后。然而婚后多年,王皇后一无所出,年老色衰,加上武惠妃全力争宠,玄宗渐起废后之心。
高处不胜寒,皇帝身边没有知心知底的朋友,外廷诸臣,似乎只有一个姜皎可供倾诉。开元十年,姜皎奉密诏进宫,听皇上吐了一夜的苦水。兹事体大,姜皎不敢胡乱参赞,唯唯连声,而他心里飞快地盘算另一件事。倘若他将皇上废后的打算先一步透露予后族,那不啻卖给皇后一个天大的人情,今后自己的地位,必可稳固。因此辞出宫来,立即赶往后家通风报信。
此后京兆府尹设宴禅定寺,请姜皎赴会。姜皎走了皇后一步棋,心情大佳,欣然应邀。莺燕呢喃,一众姑娘之中,有位姿容殊胜,举止却古里古怪的,斟酒整鬓,双手始终笼在宽大的袍袖里。一个客人眯着醉眼,毛手毛脚捉住姑娘衣袖道:“干啥不让人看小手啊,是不是长了六个指头?”说着用力一拽,姑娘应声仆倒,变成了一具骷髅。整个宴会登时大乱,杯倒几翻,众人惊叫着夺门而逃,只剩一具白骨森森的枯骸,裹在宽大的华服里,静静躺在昏暗的禅室中。
几天后,姜皎向后家告密一事走漏风声,玄宗大怒,一道圣旨,判脊杖六十,发配钦州,这时姜皎已经五十岁,不堪重刑,死于道路。
又过了十三年,姜皎的外甥出任宰相,与姜皎一样,擅长打理与皇帝的关系,而城府之深,手段之辣,心肠之狠,远非姜皎可比。此人把持朝堂十八年,险些断送了帝国江山,这个人就是李林甫。
姜楚公常游禅定寺,京兆办局甚盛。及饮酒,座上一妓绝色,献杯整鬟,未尝见手,众怪之。有客被酒戏曰:“勿六指乎?”乃强牵视。妓随牵而倒,乃枯骸也。姜竟及祸焉。
唐文宗朝,萧浣履新四川遂州,到任伊始,就为当地寺庙捐赠了旗幡、舍利塔等,并出席了庆贺典礼。斋毕奏乐,猛听得一声巨雷,萧浣捐的佛塔震成齑粉。翌年,又一个雷暴天,萧浣猝死。
萧浣 [1] 初至遂州 [2] ,造二幡竿 [3] 施于寺,设斋庆之。斋毕作乐,忽暴雷霹雳,竿各成数十片。至来年,当雷霹日,浣死。
[1]萧浣:生平不详,曾为给事中、郑州刺史、刑部侍郎,牛李党争牛党一派。唐文宗太和九年六月,京城爆发谣言,矛头直指奸相郑注,说郑注要为天子炼制金丹,已颁发密旨,到民间抓小孩子挖取心肝用来合药,京畿大惧,民心悚动,街衢儿童绝迹。唐文宗非常不满,勒令有司按覆。造谣者本想以此对付郑注,不料郑多诈,用移祸之计,使人奏称谣言出自京兆尹杨虞卿的部下。唐文宗大怒,不问情由,即令收杨虞卿下狱。杨虞卿也是牛党人物,党魁宰相李宗闵为救同袍,上殿据争,郑注趁机蛊惑,激得唐文宗下旨,将牛党几个头目一并外放,其中就有萧浣。史载当时萧浣是从刑部侍郎先贬遂州刺史,旋改为遂州司马。几年后,李商隐作《哭遂州萧侍郎二十四韵》悼萧浣之死,从李商隐生平看,萧浣可能死于837年,即唐文宗开成二年,这是萧浣来到遂州第三年,正可与《酉阳杂俎》本则记载印证。
[2]遂州:今四川遂宁。
[3]幡竿:《酉阳杂俎》几种刻本、校本分歧,赵本作“幡刹”,即幡和刹,幡指旗幡,刹指存放舍利的小塔,结合上下文,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