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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小白龙斗剑劫镖

清乾隆末造,盛极转衰,吏治贪污,民生渐窘。清仁宗嘉庆帝即位之三年,诛权相和珅,朝政一新,吏治一肃,但是国运已渐呈败征。西北白莲教、东南海盗蔡牵、朱偾、中原八卦教,相继作乱;官军出动,兵差徭役,天下骚然。于是江南河北,群盗如毛,商旅几为裹足,镖局生涯转见兴旺。

有一日,苏境运河上忽驶来十一号货船,头号船扯着一支镖旗,上面绣着“安远镖店”四字。这一起货船满装苏绸杭纺,价值数万金,由打苏州起碇,北上进京。押镖的不是他人,即是安远镖店镖主狮子林廷扬,亲自出马。

因有几家商人联合出名,许下重聘,这才率领五个师弟、六个镖师和三十多个伙计,一同出发。也实因路上很不太平,水旱绿林道颇有几个不讲交情、硬吃硬摘的蛮汉,劫了镖一跑,连窑也卖了,叫人无法根寻;所以镖行不得不加倍小心。

这天船行到清江浦码头,便拢岸停泊;因这十一号货船,内有三号货要送往安徽凤阳的,乃是凤阳二家望族的定货;由清江浦到凤阳的,须穿过洪泽湖。林镖头和众人商量货船分途的事;访闻洪泽湖时有强人出没。原打算亲自护运,另八只船的随船商人孙四维却不愿意,他说,北路八只船的货价,比西路往凤阳的三只船沉重得多,以此坚留林镖头。当下便即改计,派两个师弟、三个镖师,率十几个伙计,押送这淮河凤阳一路,自己仍保北京这一路,次日清晨,往凤阳去的三号镖船先行起碇。押镖的便是三师弟连珠箭何正平、四师弟虞伯奇和镖师力劈华山黄秉、七星剑丁宏肇、大力神李申甫。其余八号镖船,却因商人孙四维到淮安城内办事,耽搁住了。

林镖头闲着没事,也到码头上访友,游逛一番。午后返船,忽见岸上有一壮汉,担着两只水桶。似在河边打水;却直着眼,上下打量镖船。此人体格魁梧,二目有神,左额上有一巨瘢;徘徊得久了,被镖船上七师傅摩云鹏魏豪,在船窗一眼瞥见。恰巧此时林廷扬已从码头徐步归来,正和这壮汉相遇;那壮汉眼光一扫,把林镖师看了正着,扭转身向街里走去了。只走得几步,忽然想起,还有两桶水没挑。便又翻身挑起水桶匆匆去了,情形很是尴尬。林廷扬脚踏跳板,愕然侧目注视,七师弟已从船舱出来。林廷扬上了船,便向魏豪探问。

魏豪道:“刚才这个壮汉古怪得很,恐怕是沿路缀下来的。今天一早总在这河边盘旋,那时他是手提着一篮子菜,在河内投洗。今夜我们要小心点。”因问林镖头:“大哥你看怎样?”

林镖头道:“这人分明是有功夫的人,绝不是挑水汉。你没有看他那两只手么?”

魏豪点头,复又低声对林镖头说:“今早大哥刚走,便来了一个人。说是姓李,是江宁镖局新请的镖师,特来问候你。我见此人来历突兀,他又再三问你在船上没有?我便说,‘本人不在此处。’他就走了。”

林廷扬道:“哦,还有人打听我的么?”又细问了一遍,遂暗暗关照各船护镖的伙计,今晚要格外惊醒些。林廷扬先派五师弟许振青、好友流星顾立庸,护住第四号镖船,别的事休管。因为这八号镖船中,唯独第四号载货最重,顾立庸善打弹弓,五师弟精通水性,可以护船。然后把其余诸人也都嘱咐了,自己却手按长剑,腰佩镖囊,在末号船上一守;面前是一壶酒、几碟夜肴。

哪知他们轮流值夜,防护了一通宵,却一点动静也没有。除了同泊在运河的三两只渔船,灯光闪烁,似乎夜间聚赌,此处只闻风吼波声。七师弟魏豪道:“也许我们看错了?”

林镖头摇头道:“不然,你再往下看吧。”

挨到天明,商人孙四维回船,便命货船起碇。林镖头忙拦道:“且慢,我在此处候一个朋友,多耽误半天吧。”商人孙四维也是久走江湖的人,忙过来探问:“总镖头真是候朋友么?”林镖头含糊答应。耗到过午,只见后面来了一只小船,船上只载着两个客人,还有几只大筐,不知装的是什么东西。到了码头,乘客搭筐下船进街,那船便泊在镖船之旁。恰有一伙客商喊船,几艘小船的水手都争来兜揽生意,唯独这只小船不动。那个船家蹲在船头上吃东西哩,两眼东看看、西看看,样子很悠闲。候了个把时辰,孙四维已催问两次,林镖头只说还候候。直候过两个时辰,见那两个客人从街里空手回来,后面随着三条大汉,匆匆地向镖船瞥了一眼,随即上了小船。那船家便划起双桨,如飞地向来路驶去。平常人坐船,总是面向前途;这几个客人却并肩倒坐着,眼看着后面。眨眼时,小船越走越远,看不见了。林镖头沉吟良久,对魏豪说:“我只担心凤阳一路。这里倒没有什么。你看这小船,又向回路去了。”

这时商人孙四维却等得心焦。对林镖头说道:“现在正是顺风,林兄还等不等呢?”林廷扬微吁道:“开船吧。”一迭声吆喝,八号大船立刻起锚张帆,瞬息间走出二十多里。正走处,陡见背后有一叶扁舟,箭似的驶来。相隔尚远,便听见喊道:“前面镖船站住!”

五师傅许振青眼尖,早看见来人乃是四师兄虞伯奇,不禁蓦地一惊道:“四师兄么?怎么样了?”

林镖头也不由一震,忙喝令大船停泊。一霎时,小舟靠近,来人嗖的一个箭步,蹿上大船。林镖头一手拉住,急问道:“路上怎么样?”来人道:“舱内说话。”

几个人一齐进舱。来人便道:“船行三十多里,未进洪泽湖,便被歹人盯上了。先是一只小船,不远不近,总跟在镖船后面;那时三师兄何正平便已有些疑忌。谁知又行了八九里,迎面突然来了一只小船,船上只载着三个空身汉;船划得飞快,直闯过来,险些撞着。幸亏我们的船夫用篙竿撑了一下,才得错开。那船上的大汉,把我们的船盯了几眼,竟折转船头,也不前不后地跟起我们来。那缀在后面的小船,却又直驶到我们前面,一径向洪泽湖划去了。黄秉大哥一看不对,就拿话点逗道:‘朋友一路辛苦啊,跟着太吃力,何不请上来谈谈?’那小船上的一个蓝衣大汉竟站起来,口出蛮言道,官河官道大家走,敢是你安远镖局包下的么?看见你们的镖旗了,叫你们姓林的出来,咱们见见。’我们还没答言,趟子手钱六,大哥你是知道他那脾气的,他竟恶声答道:‘问姓林的做什么?姓林的不错是在船上呢,人家乃是天下有名的英雄,岂肯见你这三不知的无名之辈!识趣的趁早闪开,休要绕在这里,窜前窜后地装绿豆蝇了,谁不懂得?洪泽湖的盖天齐盖老板,我们也认识,有交情。’这话说得原欠含蓄,恰巧七星剑丁宏肇丁五哥,拖着他那把剑,才钻出船舱来,便吆喝钱六道:‘老六,不要乱说。我们镖行全靠江湖上朋友维持。朋友你贵姓?’刚讲到这里,那小船中突又站起一个黑脸汉子,抖手便是一石子,口中喊道:‘姓林的接着!’那先发话的大汉一把没拦住,这石子直打过来。丁五哥一闪身,虽没打着,却直打入舱内,打伤一个伙计。因此招恼了我们,就交起手来。我们船高人多,他们船小人少,竟没占分毫便宜。三师哥把他的连珠箭施展出来,我还怕万一走了眼,惹祸不小。谁知人家早有准备,一个个伏身下舱,亮出挡牌、勾枪来;一面挡,一面退,口中还不住嚷骂:‘姓林的,领教过了,不过如此嘛!’气得丁五哥顿足道:‘哪里来的这伙蛮子,不要放他走。’李申甫李四哥竟把船头上四十多斤重的大锚抛过去,满想不碰翻他的船,也就阻住他们了。不料却被那蓝衣大汉迎面一托,顺势一甩,甩到河心去了。那小船只一打晃,便被他们打千金坠给镇住。他们行船的功夫实在利落,竟拨转船头,往洪泽湖驶回。临行时又打了丁五哥一镖,并且说:‘姓林的有胆,前途相会。’我们也曾追呼朋友留名,人家只顾走。那小船又划得快,我们又是重载船,竟赶不上他。事后我们一商量,三师兄说:‘这不像劫镖踩盘子的冒失鬼,竟是特来寻仇的。却又怪道,既是仇家,他们却不认识大哥,好像误认了丁五哥的那把剑,口口声声喊姓林的。但他们既敢明目张胆地来叫阵,恐怕是善者不来,来者不善,这洪泽湖有点不易闯过。’当时我们就把这三号镖船,退回十来里地。由三哥作派,叫我火速追赶大哥,快来护镖。又恐怕已隔了多半天,一遇顺风,追赶不及;所以另打发趟子手快腿马起云,起旱路到清江浦永利镖局,敦请过天星金兆和金镖头,拨派能手,速来相助。我一路紧赶,唯恐追不上你们。怎么你们才走到这里,莫非也遇见了什么?”

众镖师一听,俱各愕然。原来这镖局生涯是卖得起命,赔不起镖的。但凡知道前途扎手,若没有能手护镖,是轻易不敢冒险硬闯的。狮子林听完四师弟虞伯奇一番说话,不由勃然大怒,便吩咐:“赶快预备,我只可先护洪泽湖这一路了。倒要会会这一伙蛮汉,究竟是何等人物!这太不像话了,踩盘子的公然敢动手,绿林道居然要叫阵,真是奇闻!”又对大众说:“至于北上这一路,究竟是漕道,多少稳当一些。”

林廷扬遂向好友顾立庸举手道:“贤弟多偏劳吧!沿途一切应行应住,都有你和许五弟商量办理。”又对商人孙四维解说开了,遂亲率七师弟摩云鹏魏豪,跟四弟虞伯奇,一行三众,跳上小船,如飞而去。八号北上的大船。只留下五师弟许振青、六师弟郑广澍、流星顾立庸和姚元朗、周志浩几位镖师,照旧解缆起程。

当下小船火速趱行。林廷扬手按长剑,右手捋着短须,眼望前途,只是一语不发。七师弟魏豪却与虞伯奇,悄悄谈论日里所遇的事。魏豪问道:“虞四哥,你看这伙强人是怎样个路数,可是水路上的么?”

虞伯奇道:“大概是洪泽湖潜伏的水寇。”魏豪又问道:“你们可派人往前途探路去了么?”虞伯奇道:“三师兄已派两个伙计,往前面踩探去了。”谈论时,船已折回清江浦,眨眼便驶上淮河的路了。

再说那小船上的三个大汉,果然是强人的踩探头目;但并不是潜伏在洪泽湖的水寇,乃是外来的旱路大盗。这三人原奉命教他专踩访安远镖局的行程和虚实;只教他暗中窥探,不露形迹。偏生他们性格鲁莽,被黄秉等拿话一点,又错认了人,不但没探准镖船的虚实,他自己的行藏反被镖行看破,由此得以先行布置。

这一伙强寇,乃是镖头狮子林廷扬的仇家。为首的盗魁叫作飞蛇邓湖,从十几岁上便跟他哥哥飞虎邓渊,在川陕一带,做抢劫私商勾当,杀人越货,横绝一时。被林廷扬少年好勇,夺剑杀死飞虎邓渊;邓渊的妻与子为夫父复仇,又死在林镖头手下,因此结下极深的冤仇。那飞蛇邓湖虽是强盗,颇有手足之情;明知武力不敌,他仍旧断发设誓,必报此仇。经他十几年来,辗转访请能人,专心寻找安远镖局的差错。居然有志竟成,被他邀来一位少年豪杰,名叫小白龙方靖。又勾结了一伙剧贼,和他哥哥的旧部,还有林廷扬的两个仇人,在洪泽湖附近,大举埋伏。

当下林廷扬催船疾驶,将到黄昏时候,船过洪泽湖,只听前面杀声震耳,四师兄虞伯奇站起来,手遮一望,道:“不好了,快走!”

众人纷纷站起,林廷扬将剑插在背后,跃上船头,往前细望。只见三艘镖船被十来只小船围住,一伙贼人执长兵刃攒攻镖船;镖船上几个镖客,正在拼命拒敌。小船之外,另有一只巨船停在上流,船头站着两个大汉,在那里指挥。林廷扬飘身而下,喝命加紧趱行;魏豪等也相帮划船,这船便如箭似的赶上前去。

忽然虞伯奇叫道:“不好!”只见前面镖船上,七星剑丁宏肇好像中了暗器,扑地跌倒船头;一个贼人从小船上蹿过来,举刀便砍。魏豪大惊道:“哎呀。”却不道林廷扬猛将魏豪往旁一拉,手一扬,一点寒星凌空一闪,直奔贼人。那贼人却也了得,一个飞跃,从丁宏肇身上栽过去,立刻翻身跳起。丁宏肇也跳起来,照贼人劈头一剑,那贼急忙抵住。六七回合后,船头地狭,施展不开,那贼连架数剑,一翻身跳入水中。林廷扬的小船已然赶到,各使暗器纷纷乱打。那边贼人早有防备,俱停手不攻,取出挡牌来,护住船面。

林廷扬乘此时机,将小船靠近,蹿上镖船,手抱长剑,向对面一举道:“朋友请了,我林廷扬来也。”此言方罢,各小船纷纷扰乱;忽听呼哨连响,那只大船浩浩荡荡驶来,船前船后,站着一群高高矮矮的壮汉。内有一个赤面长髯的大汉,同一个白面少年英雄并肩站着,气度与众不同,好像是领袖。那大汉倒提金背刀,胁挎豹皮囊。那少年背插一口宝剑,两手空空,只拿着一把折扇,面如白玉,两道剑眉,在左眉心生有一颗红痣,神情潇洒,气宇不凡。只见那赤面大汉向那少年指指点点。说了几句话,那少年眼望着林廷扬上下打量一眼,朗然说道:“来者可是林镖头么?”

林廷扬将手一拱道:“不才就是林廷扬,兄台何人?在下眼拙,未得识荆。在下保这几号镖船,路过此地,不知贵窑设在何处,未能投帖拜访,我这里赔礼了。请兄台看在江湖义气上,借道放行,我林廷扬保镖回来,必定登门重谢。”那少年回头望了望道:“在下久闻林镖头的大名,深知足下剑法高强。我此次出来,非是劫镖,只为受了朋友重托,特来会会林镖头的剑法。林镖头,请你赏脸赐教!”林廷扬听了,仰面一笑道:“兄台定要叫林某献丑,我一定奉陪。在下浪迹江湖,结交的是有名英雄,请兄台道个万儿来。”那少年听了,微微一笑道:“我与林镖头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也不是来与镖头寻衅。我不过学了几手粗拳笨脚,受了朋友嘱托,前来领教。我既不想在绿林成名露脸,也就无须留名了。只要领教了林镖头的剑法,我拨头就走,寸草不沾。”

原来这少年素闻狮子林剑术高强,诚恐不敌,所以预留退步。林廷扬冷笑道:“好汉既然不肯留名,也罢,我们先过招;只等兄台把我打败了,那时再留名不迟。请问你我是陆战,是水战?是单打,是群殴?”这时那赤面大汉又低声向少年说了几句。那少年便道:“在下先在船上,给林镖头接一接招吧。”林廷扬只说了个“好”字,陡听得在赤面大汉背后,一个不服气的嗓音锐声叫道:“慢着!瓢把子,你也太把姓林的看重了!我剁不了他。再请方师傅动手。”

林廷扬侧目急视,只见从贼丛中转出一人,一下腰已到船头。此人身躯矮小,一身青色短装,青绢包头,黄中带青的面色,目光锐利,左肘下压着一口七星刀。林廷扬料知来人手底下必是又黑又快;自己往后退了数步,恐怕人多碍手,忙令魏豪等后退。那盗船上的赤面大汉也令群贼后退,让开了船头地势;船也紧欺过来,为的是两船衔接,较易动手。这个贼人不待船头相接,脚下一点,早轻飘飘落在镖船上,用手一指林廷扬道:“姓林的,有什么惊人本领,做哪些张致?教你先尝尝海燕子桑七爷七星刀的滋味。”一面说,已把刀换到右手。林廷扬左手掐着剑诀,右手剑一指贼人,厉声叱道:“无名小卒也敢无礼,怨不得林镖头无情了!”

这时两船已对到一处,可是镖船载货吃水重,比贼船低着一尺。那贼人怒喝了一声:“少废话,接家伙吧。”猱身而进,七星刀向林廷扬心窝扎来。林廷扬久经大敌,静以制动,容得刀临切近,右足一提,身躯微往左一倾,剑锋下削,“金鸡抖翎”,向贼人右腿斩来。贼人刀走空招,霍地往下一扑身,往右斜着一个半长身,“探臂撩阴”,反向林廷扬的小腹下点来。

林廷扬见贼人手底下这么快,也自不敢小看他,左手剑诀一领,左腿拧劲,身躯半转,右脚一划船板,剑随身走,翻身一剑,向贼人左肋斩来。贼人的七星刀二次扎空,林廷扬犀利的剑锋又到。贼人“怪蟒翻身”,翻回七星刀,往上一蹦,要想变招为盘手刺扎,向外一展。任凭林廷扬怎样快,也不易逃开。哪想林镖师却早拿定主意,不叫他再逃开剑下。见贼人一变招,不容刀往剑上崩,却用腕底翻云,倏地一剑,向贼人右肩胛刺去。贼人再想变招封架,却已来不及,只有拧身外蹿,林廷扬哪能容他走开?往回一撤剑,倏地扁左脚,照定贼人背后踢去。这一脚踢个正着,贼人腾出六七尺去,扑通,落在了水中。

林廷扬长剑一摆,手向贼人一指道:“朋友,叫那有本领的过来,像这种鼠窃狗偷之辈趁早回家!”这句话没落声,立刻又从贼队中蹿出一人。此人面如赤炭,扫帚眉,大环眼,翻鼻孔,血盆口,满嘴黄牙,滋出唇外;手提一口鬼头刀,蹿过船来,厉声喝道:“休得口出狂言,看苗二太爷取你的狗命!”话到,人到,刀到,鬼头刀“搂头盖顶”劈来。林廷扬见贼人力大刀沉,急向右一上步,鬼头刀劈空。林镖头一展剑锋,“推窗望月”,直斩贼人的咽喉。贼人缩领藏头,往下一蹲身,鬼头刀倏向林镖头拦腰斩来。林镖头一领掌中剑,猛往下斜塌身形,用卧地龙,侧身一闪,早将鬼头刀闪开。跟着“毒蛇寻穴”,一剑向贼人小腹点到。贼人努力抽身,林镖头剑术高强,变化不测,点下阴,挂两腋,哧的一下,竟把贼人的右腿划伤。贼人踉跄倒退出三四步去,急要翻身逃走。林廷扬往前一上步,剑照贼人的腕子一点,喝道:“把兵刃留下!”剑尖点伤了贼人脉门,当啷,鬼头刀落在船板上了。林廷扬哈哈一笑道:“鼠辈,知道林镖头的厉害么?”

一语未完,突从贼船上跃起一人,腾身上起,轻快异常,用轻功提纵术“一鹤冲天”绝技,倏地往下斜探,轻如飞鸟落在镖船,“金鸡独立”式一站。林廷扬一看,正是那贼船上首先答话的少年豪客。那带伤的贼人乘机却已逃回贼船。这少年豪客发话道:“林镖头剑术高明,名不虚传。不才拜服之下,越发要讨教了。林镖头,就请赐招!”林廷扬闪两眼,把来人端详了一下,微笑答道:“在下实在没有什么功夫。既承尊驾如此抬爱,我林某只好献丑了。请!”

这“请”字才出口,倏然亮了个“举火烧天”的架势。少年壮士也道得一个“请”字,却往前进步欺身,踏中宫,走洪门,突前直进。但见他剑到人到,身临切近,够上部位,立刻掐剑诀,左手往外一展,右手剑“拨草寻蛇”,向林镖头下盘便斩。林廷扬身躯矫捷,倏地闪开,接招相还。右手握利剑,左手托右腕,剑走轻灵,“白蛇吐信”,照少年小腹便刺。少年急闪,林廷扬早早将剑锋撤回,唰的一翻手腕,剑尖一摆,复奔少年左股砍来。这少年壮士双足一顿,斜蹿过去。林廷扬一个箭步,跟踪袭来,利剑横扫,“玉带缠腰”,斩向少年的中盘。少年“腕底翻云”,回身一剑,叮当一声,剑刃碰剑刃,激起火花来。少年喝道:“来得好!”两个人蓦地收招,举剑再斗。

林廷扬在一接近少年时,已看出这少年左手的中指、无名指、小指,右手的无名指、小指,全戴着护指甲皮套。他心知这少年平日不用武时,必将长指甲用温水伸开,顿幻成温雅书生。战斗时,定将指甲泡软一卷,戴上皮套,便不碍用剑。贼党中竟会有这样人物,真是异事。林廷扬不敢轻敌,忙把三十六路天罡剑术施展开,一招紧似一招,抵住少年。少年也是剑术高明,一式疾似一式。两下旗鼓相当,忽而跃上贼船,忽而落到镖船,剑身合一,旋进旋退,倏攻倏守。两把剑浑如龙蛇交斗,剑光霍霍,泛起两团白气,裹定两个英雄。林廷扬越遇劲敌,越能气定神闲,下盘坚实,进退沉稳,两眼炯炯,注定敌人,不慌不忙,专寻破绽。

这少年壮士也将自己的得意功夫施展开,二十四路三才剑,吞吐撤放,果自不凡。他从来未逢敌手,今日得遇林廷扬,果见得老练稳健,名下无虚。这少年杀兴大起,点、蹦、截、挑、刺、扎,一剑狠似一剑,一招快似一招。果然英雄出少年,手法是攻多守少,气概是目无全牛。忽见林廷扬一剑攻到,按理本该闪身避招,这少年却艺高人胆大,不避正锋,反取攻势,猿臂一伸,剑尖照林廷扬右腕点来。他满以为林廷扬一定要收招还架,自己便占先着。哪知林镖头却是把稳处稳如泰山,惊险处险如骇浪;右臂倏往怀内一拢,剑身突往一上翻,剑尖反取敌人咽喉。这一招迅疾无匹,少年暗道声:“不好!”脚跟一蹬,身向后仰,唰的倒蹿出数尺,急拿桩站稳。这也是少年的身手矫捷不群处;换在他人,绝没这闪避的功夫。少年蓦地脸一红,将剑一挥,立刻反扑过来。林廷扬一着得手,早已赶到,喝一声:“着!”长剑一展,分心就刺,追击太疾,相离太近,这少年后退无路,急咬牙切齿,横剑一崩。林廷扬却倏地将剑收回,往后一甩,忽往后一进,“泰山压顶”,向少年猛砍过来。少年慌忙挺剑一拨,却不防林廷扬实中有虚。剑锋一偏,疾如闪电,竟向少年剑身一搭,腕上用力一颤,叮当一声响,火花乱射,两口剑已有一口被打落船头。

少年大吃一惊,急伏身外蹿,哪里来得及,林廷扬“金针度线”,又是一剑,一股寒风吹到。少年势虽落败,仍不慌乱,突然地合身向林廷扬这边猛扑过来。劈面一掌,倏然身躯微退,将身一侧,飞起一脚,踢向林廷扬右腕。林廷扬略一闪身,才容得少年右腿飞起,蓦地一伏身,连环跺子脚,反向少年扫来。少年闪避不迭,咕咚一声,被踢倒在船上。蓦然两船上起了一阵惊呼,欢喊!林廷扬一长身,将剑一举,才待往下戳,猛然想,“得饶人处且饶人!”又想道,“夺路不如借道”。遂将剑一停,道:“承让!……”一言未了,蓦地觉背后一道寒风袭来。林廷扬急回身一抄,一支金镖从贼船后打过来。林廷扬霹雳一声怒喝:“休施暗箭!”倏然第二支镖和数粒弹丸抄身而过。

正是“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林廷扬闪开了暗器雨,才接得金镖在手,方待还发出去,那少年战败倒地,羞愤交迸,骤然一个虎跳,从船头蹿起,“燕子掠空”袭来。伸右掌,迅如电光石火,照林廷扬的“玉枕穴”猛然扑到。林廷扬急闪不迭,脑海一震,如耳畔轰了一个焦雷,蓦地一阵昏惘,狂吼一声,将手中镖猛向身后一抡,哧的一下,横穿透少年左臂。这一镖,乃是林廷扬被狙拼命时的一股死力。那少年一阵奇疼,又听得咯噔的一箭,猝不及顾,负伤带镖,一头蹿入水中去了。那箭掠顶而过,也落入水中,那把剑依然丢在镖船上。林廷扬紧跟着也一头栽倒在船头,两只手微微发抖。

众镖客一齐大惊,镖师黄秉挥动双斧,四师兄虞伯奇挥动单刀,一齐从船尾蹿过来,大骂道:“无耻强贼休施暗算!”两人当先抢上迎敌。七师傅魏豪便来抢救林镖头。盗船上那赤面大汉和手下党羽早已看得分明,林廷扬被狙击倒地。群贼欢然大喜!林廷扬甩手镖打得少年豪客落水,群贼顿然大惊。赤面大汉一声怒吼,将手中金背刀一摆,立刻响箭连鸣,群贼纷纷出动。先有两个贼党,各穿着水靠,应声蹿入水中。另有两个贼党,当先抢上第一号镖船。这便是一个面如黄蜡的头陀僧,舞动铁禅杖;一个面目丑怪的虬髯汉,手挺一对铜鞭,嗖的蹿过船来,鞭、杖齐举,照林廷扬身上便打。

说时迟,那时快,镖客这边,四师兄虞伯奇、力劈华山黄秉,已如飞赶到,双方迎了个正着。七师傅魏豪手疾眼快,一伏身,抓起林廷扬,回身便走。贼党更不容情,铁禅杖如一条怪蟒,夹着一股寒风,拦腰砸来。这一边,虞伯奇仗一股子急劲,抡钢刀“泰山压顶”,狠命地剁来。噌的一声响,那头陀一阵风似的,急收回禅杖招架;刀锋砸禅杖,只激得火星乱射。虞伯奇的刀刃竟缺落一块,震得掌心发热。那个头陀也惊得一跳。七师傅魏豪乘此时机,背起林廷扬,一抹地蹿回镖船。那使双鞭的虬髯大汉刻不容缓,向虞伯奇虚晃一鞭;直抢到魏豪背后,右手举单鞭,照林廷扬后心便下绝情。黄秉急顿足一跃,挥双斧倒追过来,大喝一声:“着!”贼人急掣鞭回扫;魏豪头也不回,跳入船舱去了。

力劈华山黄秉大骂:“恶贼竟敢猖狂!”一双利斧横扫直劈。虞伯奇更是二目圆睁,气冲牛斗;将一把单刀使得风旋电掣,与两个贼人狠斗在一处。船头地窄,胜负易分,黄秉斧法纯熟,只十几个照面,寻得一个破绽,一斧子削去,那使双鞭的贼人,急忙惊身一闪,黄秉卷地追来,双斧一送,喝一声:“下去!”那贼扑通一声,倒翻身栽到船下去了。那黄面头陀勃然大怒,趁势将禅杖一推,倏然收回,急扑到黄秉这边,铁禅杖横空一扫,突然旁击,只听得仓啷一声,黄秉左手斧子竟被砸飞。黄秉吃了一惊,唰的蹿开。四师兄虞伯奇挺刀猱进,刀尖直向头陀后心点来。这头陀一杖扑空,左手撤把,右手一带,抹转来向后一扫;扭身躯跟着一转,呐喊一声,将禅杖抡圆。虞伯奇不敢力敌,急忙收招改式;与黄秉一前一后,忽左忽右,夹击这个头陀。这头陀身大力雄,将禅杖紧得一紧,在船头施展开,按花庄八打的招数,铁禅杖上下翻飞,带得呼呼风响。黄秉、虞伯奇二镖师反被逼得团团乱转。

这时候三只镖船抛锚下碇,并排儿停在波心,列成一个川字形。第一号镖船正在当中,和贼人那只大船,船头对船头地相距着。三师父何正平一见总镖头受伤,急吩咐水手起锚,自己早将弩弓装好。但见那个黄面头陀越杀越勇,百忙中又将身边戒刀掣出;右手抡戒刀,左手挥禅杖,把黄秉、虞伯奇杀得满脸汗下。何正平觑得清切,将弩弓一端,咯噔一响,那黄面头陀怪叫一声,拖禅杖便走。这分际,镖船已经起锚。湖水荡漾,三只镖船顺着波流,悠悠后退。第一号镖船距盗船已隔开一丈七八,那头陀后退无路,大吼一声。四师兄虞伯奇已然一个箭步蹿了过来,钢刀一挺,扎向后心,却扑了一个空。那头陀蓦地飞身一跃,竟跃回盗船。他把一支弓箭,从左肩头拔下,折为两断,戟指大骂:“什么人暗算我?”一语未了,咯噔一声,何正平第三支弩箭又已发出。这一箭,黄面头陀已经留神,唰的一声,将禅杖一挥,把弓箭直打飞六七丈外。原来这头陀就是西川路上有名的伏虎罗汉金面智开僧。智开和尚一眼看见了发箭的所在,将手一探,倏然扬了扬,把三只铜钹抛了出来。何正平急忙闪躲,铜钹散开来。智开和尚大叫道:“还有你哩。”又将手一扬,虞伯奇哎呀一声,倒在船头,急一挺身,又复蹿起,一只胳膊鲜血迸流,急忙退回,用手巾扎住。

紧跟着第三号镖船又蹿来两个贼人,一高一矮,面容凶猛,各持着挡牌、钩刀,手起刀落,砍倒一个镖行伙计。这第三号镖船,此刻是由七星剑丁宏肇把守。他急忙一摆七星剑,趁贼人立脚未定,想将贼人逼下船去。这二贼武功矫健,脚一挨船帮,蜻蜓点水,已由第三号镖船,抢向第一号镖船。丁宏肇大怒,横剑邀击,左手剑诀一领,倏向矮贼先递过一剑。矮贼一晃挡牌,当的一声响,右手钩刀“叶底偷桃”,照丁宏肇扎来。丁宏肇早已似旋风一转,垫一步,利剑转取高贼。高贼也将挡牌一摆,抡刀杀在一处。七星剑独斗双贼,情势见绌,竟逢劲敌。

那一边,三师傅连珠箭何正平早将弩弓一端,唰唰唰,连发出七支弩箭。高矮二贼不慌不忙,挥动挡牌,前遮后挡,狮子滚绣球,东冲西杀;何正平的弩箭全打在挡牌上,竟不能收功。高矮二贼圆眼怪睁,大骂:“镖行小子休放冷箭,快滚来见我!”何正平咬牙切齿,再将弩弓照样装好,低呼李申甫道:“破挡牌非李四哥不可。”

李申甫将四十多斤重的铁棍一抡,蹿身跃到第一号镖船,照贼人抡棍便打,高矮二贼急闪。李申甫单手抡棍,霍地一扫。力劈华山黄秉恰从一号镖船,飞身蹿到这边应援,吓得黄秉急伏腰蹿开,叫道:“李四弟留神,别打着自己人。”李申甫道:“打不错。”霍地又一棍,将那矮贼挡牌打落,碎成两片。这矮贼却也厉害,一钩刀扎来,险些削着李申甫手指。李申甫急将棍一挥,当头砸下,不亚如泰山压顶。矮贼不敢横刀接架,脚一顿,蹿向一旁。那高身量的贼人,却从李申甫背后掩来。丁宏肇岂容他夹攻一人?七星剑一挺,急从侧面刺来。当下两个镖客,两个贼人,在船上穿花似的大战起来。力劈华山黄秉兵刃短,不能近前接应,又见贼人小船欺过来,忙掖起板斧,从镖局伙计手中,要过一杆花枪。盗船上的贼党正伸过挠钩来,搭人腿脚。黄秉急挺花枪招架,一面招架,一面喊道:“何三弟快点,何三弟快点,招呼开船啊!”

何正平怒睁二目,把全副精神,盯着贼人大船的动静。只见赤面大汉已指挥小船,重新围抄上来。这些小船前前后后,错错落落,一齐来抢攻这三号镖船,如群蚁附膻一般,将镖船退路阻住,连声呐喊,逼令镖船拢岸。众镖客更不答言,只拼命夺路拒战。

七师傅摩云鹏魏豪,此时已将总镖头狮子林廷扬安置在船舱以内。他将一支钩镰枪抓到手中,瞪着两只血红的眼珠,从船舱钻出,厉声对何正平说:“三师兄,今天咱们有死没活,有进没退,咱们跟他拼了!”何正平也顾不得答话,情知势危,难脱虎口。趁着贼船尚未完全迫近,急命众伙计,各持挡牌、兵刃,先护住水手舵工要紧,吩咐水手划船后退。众水手多半惊慌失措,有的竟把桨掉在水内。何正平怒发如雷,喝命镖行伙计相帮划船。群贼哪肯容他退后?立刻将小船内预藏的石块和镖箭等,如骤雨飞蝗般向镖船打来。

这伙贼虽是旱路大盗,却也布置得很得法。共计十号小船,每号小船都有两个水手、两个贼党,拿着挡牌、挠钩,一面掩护水手,一面钩搭镖船,另有三个武艺高强的头目,各持利刃,容得挠钩搭上镖船,便抢上来,先砍水手,或者把水手踢下水去;镖船自然不能走了,然后可以为所欲为。这种办法,全是那赤面大汉的布置。

镖行这边,总镖头突遭暗算,劲敌当前,人心未免慌乱。幸亏三师傅何正平久经大敌,随机应变,急急招呼众镖师,分护住三号镖船,各人都把一根篙竿抢取在手,吩咐伙计休管迎敌,只尽力摇船夺路。各镖师远攻用暗器,近守却仗篙竿。贼人船稍一迫近,何正平便挥动篙竿,将贼人小船一点,立刻冲出数丈以外,决计不令小船靠近。可是贼船却也不肯甘休,石块、暗器飞击过来,水手们在船面上都站不住脚。所幸镖行这边也有预备,各用挡牌抵挡暗器,努力行船。第二号镖船当先,第一号镖船在后,竟得悠悠退出。独有第三号镖船,激战正烈。那高矮二贼奋不顾身,由第一号镖船蹿上小船,复驾小船疾袭过来。那矮贼赶上第三号镖船,刚刚飞身一蹿,身悬半空。力劈华山黄秉趁势将花枪一抡,一个盘打,啪的一下,把矮贼扇在水中。那高贼急忙抢救,不防又是一个盘打,高矮二贼竟一齐掉到江中。

此时第三号镖船一个水手也没有了,全钻入船舱,不敢出来。黄秉急忙抢过来,亲自把住船舵,连呼李申甫、丁宏肇,赶快划船张篷。丁宏肇也一迭声招呼两个伙计相帮,拼命将船开起。李申甫却将铁棍一拄,和趟子手钱六,对着贼船大骂叫阵,急得黄秉不住催促。

刹那间,贼人果有三只小船抢上来。当先一个蓝衣大汉,气象凶猛,背插八卦刀,手中提着二丈长的链子椎,用手一指李申甫道:“朋友,看你棍法纯熟,报个万儿来。”李申甫将鼻头一指道:“我么?陕西大力神就是我。你叫什么玩意儿?”蓝衣大汉怒叱道:“你是什么人物,竟敢出口不逊,看椎!”抖手一椎,照李申甫打来。李申甫闪身挥棍一挑,将椎挑开。蓝衣大汉将链子一带,倏地又发出一椎。椎长棍短,一连七八椎。李申甫只有招架,不能还攻,气得破口骂道:“你小子敢上来打么?”蓝衣大汉冷笑一声道:“上来又有何难?”猛将铁椎一带,哗啦一响。李申甫急将铁棍一顺,心中暗道:“你只要一蹿,我就一捣!”却不道铁椎迅如流星,人未蹿到,椎竟向黄秉砸来。力劈华山黄秉紧把船舵,正提防这一着,急急一闪身,伸手将铁椎链夺住。两下里一较劲,镖船、一小船呼噜一声响,如水激箭射似的,往一处撞来。七星剑丁宏肇大喜,心想,小船碎了!哪知贼人队中颇有能手,两船刚刚要往前对撞,忽然一个灰衣少年贼人,一长身,也将篙竿照大船一点,登时两船错转。

那蓝衣大汉趁两船衔接,猛将左手中铁链一松,早回手掣出八卦刀,一跃上船,搂头盖顶,手起刀落,照黄秉砍下去。黄秉急闪身抽斧,蓝汉趁势夺椎在手,将椎链一抖,抡起来,啪的一下,竟将镖船船舵砸坏。黄秉一斧头劈去,蓝衣更不还招,倏地撤身一闪。李申甫一抹地抡棍打到。蓝衣大汉早一声长笑,翻身跳回小船。小船飘摇如叶,丁宏肇急将篙竿一点,想将小船捣翻。那灰衣少年贼手脚很利落,急展篙竿,两人便打在一起。气得李申甫拒住船头,戟指大骂。镖船船舵已坠落在水上,顺流漂走。这镖船在湖心立刻打起横来。

贼人三只小船更不迟疑,纷纷伸挠钩便搭,抛石块便打。李申甫暴喊如雷,挥动铁棍,来砸打挠钩。力劈华山黄秉急将一支船杆在船尾拨动,当了船舵。他大叫众人:“快快划船夺路。”因为这时候,第二号、第一号镖船,且战且走,头尾相衔,已然冲开贼船,向来路退去。只有黄秉这第三号镖船拒敌落后。那一边,三师父何正平连声叫喊:“黄大哥快跟上来!”黄秉便与丁宏肇、趟子手钱六,拼命趱行。李申甫也将钱棍放在脚边,把一支篙竿舞动起来,昂然立在船头。任石头如雨点掠来,他只不住手拨打那飞击过来的石子和那横伸过来的挠钩;一面点冲贼船,不令接近。仗他骁勇,倒也拒住贼人。这一来招恼了蓝衣大汉,一抖大铁椎的链子,忽而砸船,忽而砸人。

贼人大船上,那赤面大汉乃是旱路绿林,这次却也邀来四个水寇。当下群盗开动座船,竟放松余船,专攻林廷扬隐身的第二号镖船。镖船上防守得很严密,船窗内不时发出暗器,群贼攻不上来。那四个水寇一声呼哨,持锤凿翻下水去。第二号镖船舱内猛听得咚咚咚咚,船底连响。舱中守护林廷扬的镖客们心知坏事,慌不迭地报知何正平。

何正平也早已防到,喝令四师弟虞伯奇,火速下水救护。虞伯奇已然负伤,却也顾不得,急披水靠,带两名会水的伙计,蹿入水中,与先下水的贼人斗起来。船舱中已然漏进水;七师傅魏豪慌忙督促伙计,撕开被褥,将棉絮堵塞破漏处。水手也备有堵漏之具和防水之物。大家一面忙着堵漏,一面趱行。那盗魁赤面大汉率领党羽,催动大船,便前来趁乱夺镖。

却幸虞伯奇一经下水,凿船之声立刻打住。但见波浪翻腾,倏然泛出一片片红涛来。工夫不大,忽见水底翻上四个人来,乍沉乍浮,顺流直漂下去。镖船人等仔细看时,内中一个尸身,正是虞伯奇。

又过了一刻,一个镖行伙计,水淋淋钻出水面,抓住了镖船后舵大叫:“快拉我上来!”魏豪忙投下飞抓。那伙计刚刚捞住了抓绳,不意贼人那边催船迫近,倏地发出一件暗器来。那伙计惨叫了一声,手一松,沉入水底,翻了几滚,也漂浮起来。不用说,人已经死了。下水的三个镖行,一个也没有上来;那四个水贼也没见露面,凿船之声却从此打住。

这时候第二号镖船,只有何正平和魏豪。贼人却纠合党羽,拼全力来攻这第二号镖船。何正平的弩箭,箭无虚发。魏豪挥动钩镰枪,紧护船面船舱。无奈贼人势众,已是危急万分。猛又听得一声暴喊,群贼一哄而上。何正平情知此船不保,急叫魏豪速背林廷扬,退到第一号镖船。自己咬牙切齿,将弩弓不住手地向贼人乱射。箭尽抛弩,何正平掣刀一跃而起,扑向当先撞过来的贼人,手起刀落,把贼人砍下船去。魏豪乘此机会,退到尾接在后的第一号镖船上。何正平横刀邀住群贼,拼命拒敌。容得镖行伙计,架着押镖商人陆续逃过去;何正平这才且战且走,也退向船后。却是晚了一步,被一个贼人挥动长矛,把船点开两丈多远。

那赤面大汉一阵狂风也似扑上镖船,抡金背刀,大叫:“朋友留名!”何正平大骂贼人:“太爷乃是连珠箭何正平,林镖头的师弟!太爷今日有死没活,也不能叫你们囫囵回去!”脚一顿,话到刀到,照贼人一刀剁去,用了个十二分力量,赤面大汉急忙一蹿闪开。何正平刀光挥霍,如疯如狂,横冲直扫,已摆出拼命的架势。那赤面大汉金背刀一举,才要还招,早有一个贼人舞动双枪,赶来迎敌。何正平有攻无守,一味死斗,只走了两个照面,一个“金雕捕兔”,刀落处,把一贼砍倒在船上。可是贼人的枪也同时撤出招来,何正平的大腿也被枪刺通,登时血流如注。虽则受伤,何正平仍然拼命死战,登时间刀伤二寇。那赤面大汉一个败式,在身躯一转时,金背刀暗交左手,斜转身,甩腕子一镖,奔何正平打来。何正平明明看见,却是力尽筋疲,闪避不灵;这支镖擦着颈项过来。镖躲开了,竟不能兼顾余贼,大腿叉被一把挠钩搭上,只一拉便倒。

何正平已倒,赤面盗挥刀便剁。恰巧第三号镖船的黄秉、丁宏肇催船赶到。黄秉连发暗器,将盗魁挡住。丁宏肇飞身蹿过来,剑随身到,倏地一剑,向贼人刺来。剑尚没到,哐当一声,三号镖船撞着二号镖船,震得船上人俱各拿桩把稳,身形乱晃。力劈华山黄秉却趁着这时蹿过来,将何正平拖起便走。丁宏肇也忙退回。大力神李申甫容得自己人皆已退回,怪喊一声,慌忙把篙竿用力一点,立刻两船离开;与第一号镖船一同夺路,一面战,一面走。不料第二号镖船竟被贼人夺去;那贼人反倒驾驶这第二号镖船,跟他们那只坐船,紧紧追赶过来,一毫也不放松,其势似非将这三号镖船全劫去,方才甘心。

迤逦追来,眨眼间,已追出三四里路。黄秉等将众人分配在两只船上,势力反得集中。只是远攻之器已尽,只将篙竿舞动,不令贼船迫近。又耗了一里多地,正苦于不能脱身,忽然从下游驶来两只小船,船上站定两个壮士,坐着十来个短打人物,口打呼哨,如飞而来。魏豪眼尖,已看清那两人中,内中一个就是在运河边洗菜的人,不用说也是贼党了。魏豪深知腹背受敌,想脱身更不容易了,他急呼众人:“留神前面小船!”

哪知事出意外,这两只小船并不迎头截杀,反倒发出响箭报警。赤面盗魁督催党羽,力追镖船,忽听得放哨的小船连发响箭,急命停船。等得小船临近,两船一搭话,赤面大汉立命折转船头,收队而回;全数贼船驶回洪泽湖而去,只是在贼船退却时,向镖船叫骂道:“姓林的首级暂且寄存,少时我们再来取,让你们多活半天吧,镖行小子们。”

黄秉、魏豪等俱各满头大汗,也顾不得搭话,只拼命划船,夺路后退。这时已到黄昏,河面上竟没有一只商船往来,也没有渔舟停泊。此刻,黄秉等心知还没有离开险地。又走出数里,天色愈暗,忽然间近岸处,陆路上,有一片快马奔驰之声。蹄声蓬腾历乱,来人似非少数。魏豪等俱各心慌,忙令水手,把船上才点着的灯笼一齐吹灭。灯光才灭,那骑马的竟一直奔河岸而来;骑马的人挑着一口灯笼,上面似有字迹。七师傅魏豪年轻眼亮,已然有些看出来,急忙告诉黄秉。黄秉拢住目光,极力远望,只听岸上骑马的人突然振起喉咙,大喊:“窝和威鸟!”竟是喊镖之声。黄秉、李申甫、魏豪一齐惊喜道:“好了!”急命趟子手钱六,也引吭一呼。呼声才罢,那骑马的一群人接声下马,镖船也急忙拢岸。 R3tFe7y8d9FrP5LqFhThkKrg6nUUguYQTXJuPL+0Jm0u2bRrGdpsXZOGn7SLSJYW



第二章
过天星赴援拒寇

这来的并不是过路镖客——当头骑马的,正是安远镖店的趟子手马起云。后面紧跟着九匹快马,乃是永利镖局总镖头过天星回回金兆和,率领八个好手,从旱路奔来。为了同行的义气,特来应邀赴援。却是一步来迟,安远镖局已经惨败了!

力劈华山黄秉、李申甫、魏豪,急忙下船相见。那过天星金兆和年甫四旬,气象沉雄;手下率领四个镖客、四个干练的伙计,齐来相见。金兆和道:“你们把林大哥赶回来了没有?”魏豪咬牙切齿道:“赶是赶回来了,他已经遭贼暗算,死了!”

金兆和大惊道:“怎么,林大哥竟会死在贼人手里!贼人真如此厉害么?”登时眉头紧皱,拍掌咳声道:“林廷扬林大哥一世无敌,竟丧在贼人之手,我金兆和如何有制胜护镖的把握!”黄秉忙重复一句道:“是中了贼人暗算,那贼子也被林大哥临危时一镖打入湖中了。”金兆和愣了一晌,叹气道:“想不到林大哥一世英名,落了个这样的结果!镖船却幸护住了?”李申甫道:“就剩下我们几个饭桶,哪里护得住?三只镖船,被劫了一只。我们总镖头一时不忍,纵敌竟遭反噬。我们虞老四更惨,护船水战,尸骨无存,也不知漂到哪里去了!现在只有林大哥的遗体。何三哥身受重伤,在船内挣命呢。”

众镖客一齐切齿大骂贼人:“此仇非报不可!”黄秉道:“报仇还是后事,今晚贼人必不肯轻易放过,还怕追踪再来个第二回。这不是寻常水贼,乃是林大哥的仇人。”金兆和道:“既然如此,事不宜迟,我们赶紧预备预备!”又道:“我先看看何三弟去。林大哥的遗体,我也得祭一祭。想不到昨日一别,竟成永诀!喑,这就是我们干镖行的收缘结果!”

金兆和说了这话,满面凄凉,十分感叹。黄秉等引着金兆和上了第一号镖船。由大力神李申甫,把永利镖局一班镖师,让到第二号船上,歇息,待茶。金兆和随着黄秉,走进船舱。此时何正平的伤势,已经敷上了镖局的刀伤药,疼痛略止,已能说话。他一眼望见金兆和进来,咳了一声,说道:“金二哥,多谢你赶来接应。我们弟兄栽了!”金兆和惨然道:“三弟,不必难过,胜败乃是常事;我们想法子护镖报仇就是了。”安慰了一番,又到林廷扬尸体之前,眼含痛泪,说道:“林兄,我弟兄一步来迟,竟成隔世了!”泪随声下,拜了下去。黄秉、魏豪等更忍不住痛愤,都失声痛哭起来。趟子手忙进来劝道:“众位师傅,这可哭不得!贼党难免有哨探子,叫他们听见了,更是不利。”

众人勉强止住悲声。金兆和把烛台端起,将灯光照在林廷扬的尸体上。众人看时,黄淡淡的脸容,双眉紧蹙,眼角大张。两只散了光的眼睛,空空洞洞地仰望着上空,似乎不能瞑目。金兆和是个慷慨昂藏的汉子,看了这种景象,禁不得泪珠滴滴,流在脸上。摩云鹏魏豪情切同门,更不禁泪落如豆。金兆和惨然长叹道:“任你盖世英雄,到了这步,恩怨名利一笔勾销了。”

金兆和随又和魏豪、黄秉,把林廷扬的尸体前后验视,只有脑海玉枕穴上一处致命伤,脸上破了一些,是当时栽倒时磕碰的浮伤。金兆和俯身细看,后脑脑骨已经内陷下去。暗想:“此贼似是略谙点穴,但手法很重,又似学过铁砂掌而不甚精。”看完诧异道:“林大哥当代豪杰,久历江湖,怎么动上手,竟把身后卖给敌人呢?”

魏豪咳了一声道:“命里该当罢了!那个白面少年贼党,也使的是剑,上场时又很有礼貌。看我大哥的意思,大概是想把他打倒,略胜他一着,先去掉他手中的兵刃,故意停剑不杀,再扶起来,说几句场面话,化敌为友,借道让镖船过去,也就完了。不料贼人手狠心毒,我大哥刚说了句承让,那贼党中突然发来一镖。我大哥回身接镖,贼船的暗器又到。这时候,那个少年贼子竟乘机蹿起,恩将仇报,蓦地下此毒手。我大哥临危怒吼,带伤给了贼子一镖,把他打入湖心。贼子的生死不知,只是这后患依然未了。听贼人的口气,这伙恶贼意在复仇,不专为劫镖。林大哥当时负伤栽倒船上,贼党们尚不肯饶,其势非把林大哥分了尸,方才罢手。我大哥一世英名,这一回失事,简直是慈心生祸害!一念不忍,伤了性命,想起来令人可痛可恼。揣度当时的情形,贼党似大概还不准知道林大哥是死是活。我们拼命夺路,虽然侥幸退了下来,只是贼人招招毒辣,只怕他们今晚上必定再来。现在我们心乱如麻,金二哥不论看在死的、活的上面,务必请你们诸位拔刀相助,代为布置布置,一解此厄;就是我大哥阴灵有知,也要感情不尽了。”说着落下泪来。

金兆和慨然说道:“老弟,你这是什么话?咱们用不着客气,我和七弟你交往还浅,林大哥和我乃是二十多年换命的交情。我现在一步来迟,已经万分抱愧,太觉对不住死者了。这以后的事,老弟只管放心,我金兆和决不能含糊。即便把这条命卖在这里,也得算着。你就伺候受伤的去好了。船上的事,我和黄大哥包总。来来来,黄大哥,咱们快着盘算一下。事不宜迟,咱们是吃快!”

正说着,一个镖行伙计提着一把剑,走了过来道:“七师父,金镖头!你瞧,这就是那个少年贼人使用的兵刃,叫我们总镖头给打下来了。贼子死不要脸,我们总镖头饶了他一条狗命,他反倒潜使暗算,简直不够人味!”

大家急就灯光看剑,此剑长有三尺八寸,精钢打就,锐利异常,剑柄上打着红色灯笼穗。金兆和、黄秉细细端详,才看见剑柄上镶银镂字,这一面是“戒淫忌贪”四个字,那一面镂着小小一条银龙的花纹,还有一个篆文“方”字。众镖师七言八语地议论这使剑的人物。金兆和忙拦住众人道:“我们先不要讲究仇人是谁,咱们现在最要紧的是赶快布置一下。我想贼人若果再来寻仇,必在三更上下,现在已经不早了。”说罢,引领众人,一同走出舱来。

金兆和往四面看了看,向魏豪、黄秉道:“这里太荒旷,不是进攻退守之所。我们还是往回退一站吧。”魏豪吩咐开船。船本重载,这十匹马不能上船,仍在陆地上,傍着江岸退了回去。两只镖船也缘岸而行。天色越暗,景象阴森。只听得船行水声,冲破昏夜而已。不一时退了十多里,到达一个野渡地方。此处江边略有几户人家,也有些小船停泊。黄秉与金兆和商议,觉得此地林木掩映,港湾分歧,似可以停泊,急令拢岸,吩咐镖行伙计,速到岸上,采办远攻的兵器。

这里本是一个小港口,轻易不停大船,哪里有卖镖箭的?也亏得伙计们饶有急智,将铁斧木棍、碎砖石块,凡可以做武器的东西,尽量搜集了一些。向民家出重价买来抬筐,把水边一座土谷祠的砖壁拆了,将这砖块急速运到船上岸上。又买了些干粮水果,大家草草吃了些,分头忙起来。把砖砸成拳头大小,可握可抛,暂代飞蝗石子。且喜永利镖局的镖师伙计们,随身颇有一些袖箭镖枪,大家也分配了,以备使用。

于是公推过天星金兆和、力劈华山黄秉两人,合议主持一切。两人把安远镖局和永利镖局的镖师、趟子手、伙计人等,全招齐来,分担护船拒盗事宜。由摩云鹏魏豪先用两床棉被,把总镖头林廷扬的尸体包裹起来;又用棉被把受伤的三师兄何正平围起。就使这土谷祠的两副门板,将这一死一伤两个人,抬出船舱来,潜藏在这土谷祠内,以免万一拒敌战败,被敌人残害。

这土谷祠本已年久失修,又被镖行伙计们拆毁一道短墙,更显得破烂不堪。七师傅魏豪立命伙计略事打扫,在地上铺上乱草;把何正平由门板上搭下来,连被褥放在草上。何正平失血过多,敷药后心神略定;却经这番折腾,又昏晕了两次。魏豪忙斟了些热水,给何正平喝了。

沉了一刻,何正平缓过来,睁眼一看,自己铺草盖被地躺在地上;七师弟魏豪蹲在旁边,两名镖局伙计正忙着遮蔽灯光。防敌掩击。那总镖头林廷扬的尸体,就在门板上托着,停放在山墙根。何正平一阵心酸,颤声道:“七弟,我们安远镖店自从走镖以来,也经过大险大浪,谁想今天竟落到这样地步!林大哥英雄一世,凭掌中剑,囊中镖,走遍天下,焉想到惨死在无名贼子之手!老四虞伯奇更死得可惨,水战护船,直落得尸骨无存。他年轻轻的,又刚成了家,还没有小孩。现在只剩下你和我,怎么回去见我林大嫂、虞四婶啊?这伙强盗赶尽杀绝,不肯放手,还不知今日落个怎样结果?我们干镖行的人有什么意思!”

这断断续续一番话,直说得魏豪毛发皆张,眼含痛泪道:“三哥,是福不是祸,是祸脱不过。今天你我弟兄活就活在一处,死就死在一处。万一贼人到此,小弟带着刀哩;这把刀给你,这把刀给我。我就堵住门,与贼死战;战不过,咱弟兄就横刀自刎;大家落个不愿同日生,只愿同日死!万一咱们脱过去呢,贼人不肯甘休,咱们就肯甘休么?咱弟兄但凡有三寸气在,必定给大哥、四哥报仇。四哥的尸体到白天再设法打捞。还有咱们三个伙计呢,都死在水里,这也得打捞。好在有过天星金师傅拔刀相助,我们也未必真个一败涂地。我们现在是听天由命!”

何正平点点头道:“我们只可跟他们拼一拼。不过贼势猖狂,不可轻视。七弟你赶快回船吧;多一个人,也可以多壮一点声势。反正我的伤已经很重,就是好了,怕也成了废人。留着我给林大哥做伴,你快回去吧。”魏豪摇头道:“三哥,不要这样想。三哥和死去的大哥,虽说离开险地,但距离镖船并不很远。万一被贼人寻着,一个保护的也没有,只怕随便一个人都要把三哥置于死地。三哥自然不怕这个,但贼人志在寻仇,我们岂可失着,叫贼人称愿?刚才分配已定,护镖另外有人。三哥好好歇歇吧,不要说话了,多说话恐怕伤气。”

这时候镖行伙计已将土谷祠布置停当。土谷祠中只点着一盏小灯,用一个留着豁口的破瓦盆,把灯火扣上;祠内只微留着一点灯光,外面却看不出一点光亮。摩云鹏魏豪挺刀藏在祠内,进门处也设下埋伏。两名伙计隐在土谷祠前黑暗之处。来路上,歧路上,也各安放了一个人。其余的伙计,魏豪全打发他们回转镖船。镖船之上,过天星金兆和,率四个武功矫健的镖客、四个精壮的伙计,拔刀相助,赶来应援。这时候正派兵点将,忙着布置一切。未防胜,先防败;既知敌人是来寻仇,并非专为劫镖,金兆和便和魏豪、黄秉商量好,先把林廷扬、何正平运走;以便万一战败,余众还可以弃船而退,不致把伤亡的人落在贼人手内。然后将这仅余的两只镖船,船头接船尾地停泊在岸边。却将两家镖局的镖师、趟子手、伙计人等,分为两拨,一拨守护镖船上,潜藏在船头船尾;那一拨人却埋伏在岸上,各找可以隐身之地,蹲爬在黑影中,各持兵器。那些砖石等物,也全都分配开了。

这一番布置,竟是以永利镖局为主,安远镖局为辅。因为安远镖局的众镖师、众伙计,自经一番苦战,个个都疲劳不堪;所以金兆和便叫自己的人先当头阵。水陆布置就绪,金兆和、力劈华山黄秉,又亲自查看了一遍。金兆和说:“相好的,多加劲呀!”永利镖客们嗷然应道:“总镖头放心吧,含糊不了。”各人都聚精会神地握着兵刃,看定贼人的来路。金兆和把大指一挑,夸奖了几句。黄秉又向众人连连称谢道劳。众人道:“黄师傅,瞧好吧。咱们都是为朋友,为义气。贼子来了,准叫他找不了便宜去。”

这些镖师在江湖道上闯荡多年,俱都是久经大敌,用不着过嘱。这两只镖船是船尾向东南,船头向西北;因这江湾方向不正,从洪泽湖退回来,正是由东南往西北走。当下分派已定,防守镖船者,是以金兆和为首,身率永利镖师双刀谢锦堂、水鬼姜辉,和安远镖师七星剑丁宏肇、趟子手米占标、马起云等,可以说是主力。那边防守江岸的,便是安远镖师大力神李申甫和永利镖师神枪手陶志刚、飞行无影上官聪和趟子手钱六等。黄秉潜藏在船岸边,专管策应水陆两面的。此外仍派出了两个伙计,往贼人来路撒开了哨探。

这几位在船上的人互相约定了,只要有强徒二次寻仇,定然先动后船;只要一闻动静,便用兵刃或鞋底,震动船底为号,立刻就戒备起来。如果陆路先行闻警,即以投石击水为号。要是贼人大队来攻,我们就鸣锣示威,水陆一齐动手。

过天星金兆和与力劈华山黄秉,又逐个密嘱众人:“千万不要动手早了。我们不动手则已,既动手,就要诱敌深入,制敌死命。若是贼人来者不多,那就不必全数出动迎敌。务要蓄养余力,以备通夜鏖战。要沉机观变,要以逸待劳。”

嘱咐已毕,然后金、黄二人叫镖局伙计们,把灯笼火烛全隐蔽起来;立刻这荒江野渡一带,通统黑暗下来。风吹浪打,船身微摇;两岸边草木萧萧,发出凄凉之声。不时夹着一两声的马嘶,忽然声大,忽然声小。这正是永利镖店众镖师骑来的那十来匹坐骑。恐怕隐藏近处,易露形迹;金兆和便叫手下伙计,把这十来匹马全牵出半里以外,拴在树林里面。若是不知底细,即使你听得一两声马嘶,也许不致起疑;就起疑,也距战地已远。这一回布置,真是小心万分,前前后后,或胜或败,都已有了成算。这不是金兆和心思阅历高过林廷扬,实在是金兆和心惊大敌当前,加倍的当心。林廷扬却是变起俄顷,出于意外;并且林镖头名震武林,终有骄敌之心,以致一念不忍,才遭了毒手。

金兆和回到舱中,把灯光掩熄,他料到贼人寻踪,须在二更三更以后,此时可以歇息一下。那船上埋伏的镖师们,也都按刀屏息而待,不时从板缝、窗隙,向外面张望。永利镖师们与安远的镖师们低声谈话,讲究贼情和林廷扬遇害、二号镖船被劫的情形。

正谈处,忽然把谈锋顿住。永利镖师水鬼姜辉,用双手向七星剑丁宏肇和双刀谢锦堂胳膊一搭,两个人立刻住口,急侧耳倾听。果然听见江边砰的一声,是投石击水的声音,原来陆地上已然看见动静了。谢锦堂问姜辉:“可看见什么了?是贼人到了么?”姜辉低声说道:“我还没有看见形迹,不过我敢断定,船上已然上来人了。”

丁宏肇倾耳寻了寻,却没听见什么,急还手一推姜辉。姜辉暗暗说道:“刚才咱们说话的时候,船上一震,向左侧倾了倾,准是上来人了。二位快分开,向外瞭望,把前后舱先守住了。”

丁宏肇等不再多问,立刻分开了,各自紧握利刃,潜带暗器,将要道入口,分别把守。水鬼姜辉凝神静气地向外察看,却依然不见人影,正自猜疑。忽地又觉得船身向右一倾,跟着船头上微微一响。水鬼姜辉此时正在前舱,当下急遽地一转身,右手把分水刀提起,轻轻抹到后舱门口,轻轻把门推开,轻轻蹿到舱外,用“老子坐洞”把门封上,往舱旁黑影里一藏。

倏然,后舱棚堆货处,闪出一个人来。水鬼姜辉刀交左手,才待伸右手,探囊抽取暗器,忽见这贼刀光一闪,似正由后船要蹿向前船。水鬼姜辉心想:“好大胆的贼!”将暗器取出来,正待发放。突听后船上有一人喊道:“哎呀,风紧!”咕咚一声,似已有一人蹿到江中去了。这一个贼仿佛愕然一惊,刚一徘徊,水鬼姜辉一声不响,蓦地一长身,右手一扬,一道寒风吹去。只见那贼似已警觉,只将身一闪,手一挥,似已将姜辉的镖抄在手中。却不知怎的,此贼也突然哼了一声,把手一抡,这镖奔船舱打来。姜辉一矬身躲开,啪嗒一响镖已落空。水鬼姜辉抡刀抢过去,不想那贼一伏腰,也一头蹿入水中去了。

水鬼姜辉心中诧异,他却没有看清此贼已受了过天星的暗算。姜辉唯恐船上还有余贼,急蹿到船面一寻,果然觉得船身又微微一荡,有两条黑影一冒,立刻从前船抢上跳板。后船上,从船舱内唰的打出两件暗器来,紧跟着追出两个镖师。这两个贼人,但见身形一晃,已一前一后,登上了跳板,似乎要往江岸上蹿。埋伏在岸边的刀劈华山黄秉,已如飞地从隐身处蹿出,邀住了二贼,一声不响,抡斧就剁。这二贼却也不言不语,各亮兵刃,与黄秉打在一处。船上岸上埋伏着的众镖客,已有约言在先,不得命令,不许全上;须看贼党来人多少,自己这就出动多少人。力劈华山黄秉力斗二贼,只走了几个照面。水鬼姜辉便忍耐不住,如箭脱弦似的,跨跳板追下船来;抡劈水刀,照贼人便砍。陆地上,也有一个镖师挺枪攻到——这便是永利镖师神枪手陶志刚。

三个镖师围攻二寇。二寇连战到十数合,喊一声:“扯活!”冲开了敌人的包围,夺路抢奔西南。神枪手陶志刚挺枪要追。忽然听高处一人吆喝道:“不要追!”那过天星金兆和已从船桅飘身纵下,止住了众人,走上岸来。他对黄秉道:“黄大哥,这才是头一阵,刚挡完。但是,咱们还得等着他们,不要把力气使尽了。”正说着,猛听西南一声大喊道:“好贼,来是让你来,回可不让你回去了。”金兆和道:“这是谁喊?”黄秉道:“傻李罢了,还有谁?”那埋伏在陆地上的大力神李申甫,抡动了四十斤重的铁棍,已然将那登陆的二贼截住。埋伏在岸边的镖行伙计们,也都合拢来,齐将砖块照贼乱打。这二贼的功夫很好,李申甫本想将二贼打倒,到底被二贼夺路闯出去了。

船中的镖客,又有两人钻出来,打听道:“捉住了没有?”金兆和一看,有自家永利镖局的双刀谢锦堂和安远镖局的七星剑丁宏肇。他们全藏在舱中,没有看见全面来攻的贼党人数,向黄秉问道:“黄大哥,贼人来了几个?”黄秉道:“就是这四个人。”金兆和挥手道:“这时候才二更多天,早得很呢。众位请回吧,各守防地,留神下半夜要紧。”大家依言,又分头藏起来。

也就是刚刚藏好,忽然听见前船后舵,后船船头交接处,哗啦的水声一响。这时紧守后船的,是过天星金兆和和马起云、米占标。紧守前船的,是双刀谢锦堂和水鬼姜辉、七星剑丁宏肇。一闻动静,两船的人一齐侧耳留神。过天星金兆和急将背后的厚背翘尖刀撤下来,将左肋挎着的豹皮囊,按了一按,倏然起身,将身贴在前舱门后,微启门缝,向外偷瞧。

只听呼啦一声,水花四溅,早有一个水贼,登前船后舵,唰的翻上船头。金兆和暗中冷笑了一声。不意此贼身法甚快,才眨眼间,早已飞身一蹿,来到后船帮;水淋淋地穿着一身泅水衣靠,背后插着兵刃,像是分水峨眉刺。却一纵身,登到高处,似将手一扬。立刻又听前船那边,也哗啦一响,从水中冒出一个人来。先上来的这贼,脚步轻灵,踏板无声,滑脚尖已到舱门,只用手试着轻轻一推。这舱门板之内,正埋伏着过天星金兆和。他故意将身一侧,这舱门便应手推开了。贼人如果探头内窥,过天星立刻便给他一刀。

这贼却也怪,信手把门推开了,却蓦地一退步,蹿开了数尺,回身把峨眉刺抽出来。过天星金兆和乘这机会,猛将门一带,嗖的蹿出来,暴喊一声:“好贼,看刀!”厚背翘尖刀一挥,对准贼人的胸窝,就是一下。这水贼霍地闪开,身形疾若飘风,往左一偏身,峨眉刺一领,喝道:“太爷抄水燕,来讨林廷扬的脑袋来了!”“脑袋”二字还未容叫出来,过天星金兆和刀法更比舌尖快,早一招落空,第二招一紧,突向贼人拦腰斩来。口中喝道:“太爷等候多时了!小子送脑袋来,趁早伸脖颈!”话到刀到,似骤雨飘风,金兆和据住船头,与贼人交起手来。

这贼却是劲敌,任金兆和二十多年的功夫,刀刀迅疾,也只与贼人打个平手。过天星金兆和不由惊怒;这不过是头一阵探道的贼,竟这么棘手,今晚的事还不知怎样了局!金兆和一想到这里,心中焦急;咬咬牙,展开了十二路滚手刀法,与贼人狠命相斗,连拆了七八招。忽然听船后艄,有一个破锣似的叫声,在黑影中喊道:“风紧!”这使峨眉刺的贼人,应声还叫了一句,突然将峨眉刺一展,向前一冲;倏地往旁边一闪,飞身一跃,竟从跳板上,直超越过去。居高下蹿,借势蹿到江岸上;这一蹿,足有两丈多远。

这一边,是金兆和力斗此贼。那一边船上,也上来一个水贼,使一把吴钩剑,从水中翻上船来。还未容他站稳,这号船上藏伏着的镖师双刀谢锦堂、七星剑丁宏肇、水鬼姜辉,你也想出来,他也想出来;三个人齐往上一冲,三角形把贼人围在当中,刀剑齐下,叮当乱响。这强贼武功不弱,无奈双拳不敌四手,何况人家是三个人?只支持了几个回合,竟有些招架不及。更兼船面上地势窄狭,亮不开架势;一个周转不及,被双刀谢锦堂噗的一刀,剁在左肩上。登时贼人挣命的一退,忙忍痛招呼了一声;用夜战八方式,猛旋身划起一个剑花。众镖师急忙让招。这强贼猛一个旱地拔葱,竟越出重围,纵上岸去。

贼已逃到陆地,守船的镖客们忙打了一个招呼。陆地上埋伏的人,早不待关照,已预备好了。大力神李申甫、力劈华山黄秉,棍斧齐挥,将贼拦住。过天星金兆和叫道:“这两个贼是水路来的,上流必有贼船把风。伙计们,努力呀!”

这一声才罢,船上众镖客奉了金兆和的派遣,由水鬼姜辉当先,带两个会水的趟子手,竟往前面搜探过去。这一边两个贼人,一个已受重伤,被黄秉、李申甫苦苦地围住;忽然一声狂叫,受伤的贼人已被李申甫打倒。那贼倒地狂叫道:“哥们,快扯活吧,我完了。快回去报信,不要恋战了。”李申甫大怒道:“好贼,临死还鬼嚎!”噗的一棍捣下去。黄秉急忙拦住,要留活口,却已无及——贼人脑浆迸裂,死在地上。

那使峨眉刺的贼人破口大骂道:“林廷扬、林廷扬,太爷不烧了你,对不过你。等着吧,太爷叫你快活这半夜!”口中骂着,手中峨眉刺招招歹毒,猛然抢了一个破绽,照李申甫一点,得空抽身,霍地冲出来,抢奔西南。黄秉嚷道:“截住他!”一声未了,陆地上蹿出来好几个镖行伙计,展兵刃阻住贼人退路。这贼人情知抢不过去,却竭力一冲,抹转头飞奔向江边;双足一顿,扑咚,一头蹿入水中。却又冒出来,骂道:“镖行小子们,等着太爷吧!”众镖行将砖块往水中乱打。贼人一分水,唰的浮出十数丈以外;昂首在水面,连声大骂,黑影中竟找不见他。

水鬼姜辉恰巧回来,大笑道:“朋友,骂街没用,水战我来奉陪。”金兆和叫道:“追他!”水鬼姜辉道:“跑不了狗入的!”姜辉也没有换水衣靠,把劈水刀交在左手,向腕下一顺,赶到江边,一头蹿入水中。那贼人吃了一惊,急忙双足一蹬,唰的浮出数丈;水鬼姜辉也双手一划,双足一蹬,唰的追出数丈。那贼人回头一看,倏然没入水底;姜辉也一头钻入水底,逆着江流,直追下去了。但是夜色已深,虽有月光,不能水战,贼人浮水竟逃去。水鬼姜辉追出一段路,前面预有贼人小船潜伏接应。贼人从水面跳上小船,驾船退回了洪泽湖。水鬼姜辉只好折回来。

当下众镖师不觉地走上第一号镖船,在船舱内一只灯笼下面,相聚讲究贼情。力劈华山黄秉正对金兆和说话,忽然神色一变,向大家摆手道:“别响,后船又有响动!”众镖师连忙侧耳倾听,陡听得第三号镖船上高喊:“众位师傅亮家伙,伤了咱们人了!”

力劈华山黄秉赶紧噗的一口,将灯笼吹灭了。众镖师拢了拢眼光。永利镖师飞行无影上官聪持一对判官笔,头一个蹿出舱外;过天星金兆和也跟着出来。大家想不到贼人第二拨来得这么快。上官聪一换腰,蹿上舱顶,往那后面船上一看。只见那后面船上,已有贼人和七星剑丁宏肇动上手;趟子手马起云背着一个受伤的,飞奔过一号船来。上官聪忙问:“受伤的是谁?”马起云道:“我们米三哥。”原来是安远镖局的趟子手米占标。

上官聪这时无暇再问伤势如何,急飞身蹿过三号船来,这一次来的,共是四个贼党。一个身量高大,穿一身蓝短衣,青绢包头,舞动一口八卦刀,上下翻飞。一个头陀和尚,黄面怪眼,力大刀沉。一个黑面大汉,使一柄鬼头刀。一个是青年白面,穿青衣的贼党,舞动着一条十三节亮银鞭,哗楞楞的连响。这四个强徒非常枭勇。上官聪大喝道:“好一伙不懂绿林规矩的小辈!安远镖店既然栽在你们手里,也就够瞧的了,你们还要赶尽杀绝。难道江湖道上,就没有人来管教你们了?”觑定了那蓝衣大盗,“飞鸟穿林”,身随刃进,判官笔直点强徒的后心。那蓝衣大盗十分了得,一个“浪里旋身”,往左上一步,上官聪的判官笔就点空了。贼人的刀用了手“凤凰展翅”,向上官聪斜肩带背砍来。上官聪见贼人来势甚猛,不敢用判官笔往外硬封,急向后撤半步,蓝衣大盗刀劈空了。上官聪趁势挥双笔,一找敌人的刀背;借式外展,立刻用“金丝缠碗”,向蓝衣大盗腕上斩来。

上官聪跟使八卦刀的蓝衣敌人交手,七星剑丁宏肇与那个青年敌人,打得难解难分,水鬼姜辉等,也全冲过来应援。这二次来袭的贼人,个个武功矫健,个个是劲敌。永利镖局的镖师,全不曾与贼党“朝相”,所以并不晓得贼人谁强谁弱。力劈华山黄秉已认出那蓝衣大盗和头陀和尚,正是白天劫船的贼党;忙告诉永利各镖师,不可轻视二贼。

于是水鬼姜辉忙抢过去,帮着上官聪,二人双战蓝衣大汉。力劈华山黄秉便喊大力神李申甫,离岸上船,挥四十斤重铁棍,与那黄面头陀力战。那黑面贼人趁势从后面,来袭击李申甫。力劈华山黄秉忙命趟子手马起云和永利趟子手沙得胜、孟金波,三人合攻此贼。那双刀谢锦堂挥刀,赶到助战。一见众人捉对儿厮杀,只有那个使十三节亮银鞭的青年贼人虽然年轻,却是手底下既滑且贼,这条亮银鞭上下翻飞;丁宏肇一口七星剑,又赶上船窄天黑,竟非贼人之敌。双刀谢锦堂急抢上来,替换了丁宏肇,舞动双刀,直逼敌人,不教他的亮银鞭贴近他人。

两只镖船上早已挑出灯来。灯光影里,五个镖师、三个趟子手,攻打四个贼人。四贼人昂然不惧,在两只镖船上来往飞跃,兵刃叮当乱响,却是一声也不言语。只有那个头陀僧说了一句话:“镖行小子,快把林廷扬的首级献出来,我出家人就把你们放过!”

这时候,只有过天星金兆和还未动手,他挺厚背翘尖刀,观看众镖师,全是拼命拒敌。金兆和昂然站在船舱顶上,静观敌我动手的情势,预备自己相机策应。那力劈华山黄秉手持双斧与丁宏肇,一个站在跳板旁,一个在船舱前,协力护住了镖船;专司留守之责,以防贼人援兵的袭入。

这四个强徒乍来时,本想分两拨,向两船动手。谁知才登上第三号船,已被船上潜伏着的趟子手米占标看见,立刻从黑影中暗袭过来,照定先上船的强贼,不言不语,就是一刀。哪知道也是米占标倒霉,偏偏这当先上船的,就是白天那个最凶狠的黄面头陀;此刻却换了一把戒刀,特来结伴,讨取林廷扬的首级。米占标这种本领,如何是他的对手?被黄面头陀智开僧一个如封似闭,将刀磕开。这黄面僧手黑心狠,倏然间一变招,施展“举火烧天”式,戒刀向米占标斜肩带背劈来。幸而米占标闪躲得快,竟被贼刀划了五寸长一道伤痕。多亏马起云跟得紧,没等黄面僧智开缓手进招,急将米占标背起来逃走,米占标这才逃出毒手。

双方在船上大战,真是旗鼓相当,各不相下。到底趟子手马起云、沙得胜、孟金波的功夫差得很多,三个人围攻黑面贼人,竟围不住。才走了几个照面,黑面贼人一鬼头刀,又把沙得胜砍倒船上。被水鬼姜辉一眼瞥见,急撇下蓝衣大盗,抢来相助,马起云、孟金波忙又把沙得胜救回。只留下姜辉,与贼人一来一往,斗了十来招。

姜辉见敌人武功并不弱于蓝衣大盗,自己不敢大意,一面动手,一面往下撤身。快到两船衔接处,姜辉斜身错步,嗖地纵上第一号船,回身喝道:“鼠辈,这里来!”这使鬼头刀的贼更一步也不放松,脚下一点船板,腾身跃起,蹿过船头;刀随身落,向镖师水鬼姜辉,斜切藕劈来。姜辉“鹞子翻身”,唰的让过刀头,一反臂,刀随身转,“玉女穿梭”,刀尖随向黑面贼扎去。黑面贼刀已走空,急提刀纂,往外一挂。被姜辉往回一撤刀,斜卧云式,“扁踢卧牛”,噗的一脚,正踢中黑面贼大腿的迎面骨上;噔噔倒退了两步,身躯一晃。跌倒在船面上。水鬼姜辉不肯容情,蹿起来,双手捧刀,恶狠狠地往下便剁,用了个十分力量!

那黑面贼人毕竟功夫老练,招虽败而心不乱,就船板上懒驴打滚,唰唰两个翻身,嗖的蹿下船去。姜镖师用力过猛,收不住势,当的一声响,刀刃剁在船板上,深入寸许,反把自己身躯栽了一下,险些扑倒。

姜辉骂了一句,咬牙将刀拔起,方要翻身接应别人,猛然听呼哨声四起。这呼哨声响得个别,是两声一歇,尾声拖长。在这荒江野渡上,显得凄厉惊人;这哨声先发自两岸,后波及港心,声声传递。那袭击镖船的三个贼人,立刻接声,也口打呼哨,纷纷收招,夺路蹿上港岸,竟往西南退去。

众镖师哪里肯饶?各挺兵刃,便要追赶。过天星金兆和一看这情势,显见将有大队贼人,即刻前来。金兆和忙止住众人,对护船的丁宏肇和岸上的力劈华山黄秉说道:“黄大哥、丁五哥,贼人大队这就来攻!我们只有两只船,势力太孤;贼党要是来船多,我们怕要被他包围。我看还是换个地方,只挡他一面,厚集兵力,较为得势;这个地方太散漫了。”黄秉、丁宏肇齐说:“金二哥,你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尽管吩咐。事情这样紧,你就不用客气,咱们拼着干。”

众镖师一场战后,齐来听命。过天星金兆和吩咐散布在陆地上的镖行人等,一齐归队上船,然后吩咐水手开船。一位镖师道:“金镖头,咱们往下退,他们在土谷祠的人,可不能随着退吧?”金兆和想了想道:“这倒不妨事,那里很安稳。看贼人索战寻殴的情形,必疑心林大哥还在船上;你们只顾保住镖船要紧。不过这船往后退,实在不好,还是往前赶对。” R3tFe7y8d9FrP5LqFhThkKrg6nUUguYQTXJuPL+0Jm0u2bRrGdpsXZOGn7SLSJY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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