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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小白龙露迹倾巢

时当午夜,这七子山麓,小小山庄,为一片夜幕所笼罩。悄静无声,连犬吠声也很孤寂而单调,只偶尔有一声半声,散布在旷野村落间,家家户户都入睡乡。月匿光轮,星不眨眼,天空但有湿云如墨,无形中似在松弛的空气中,加上一层紧张,那拂面的南风,一阵阵风吹草动,发出沙沙的声音,徒令人沉闷不快。

凌伯萍在房顶上,匆匆一瞬,伏身急蹿,斜趋后园最高处,假山上的凉亭,是最适合的瞭望台,在这台上,可以远望出十数里外。只是今夜不行,夜色太黑了,凌伯萍心浮气动,凝眸四顾,侧身良久。一阵顺风过去,东南似隐约听见蹄声凌乱。

伯萍出了一身燥汗,更跳上亭栏杆,寻声眺望。“哦!”有两行浮光闪烁,夹在林间,恰在东方。约在县城东关外。更凝眸,侧耳,已看出这光远在十数里外,光竟这么亮,猜想必是成排的火炬,哼,正一点一点往这边游走过来。越看越想越对,这两行浮光初在黑林间,今在黑林前。而且乍起乍伏,确随着蹄声的利落,乍升乍浮,确正游走,确正向这边疾驰!

凌伯萍回头下望全宅,失声咳了一声道:“这可怎么好!数年苦心,一旦败露!”

凌安如箭似的追寻过来,也跟上假山。他已将书童宝文、使女宝芬,连女仆章妈,全都唤醒了。然后忙着备兵刃、备弓箭、备纵火之物。宝文、宝芬也披着衣襟,且忙且问,惊惊惶惶搜文件,开箱笼,找东西,打包袱。章妈也将各屋里查看,东抓一把,西摸一把,不住唉声叹气。可是悄没声的,不敢惊醒主妇。厨房老冯却也惊醒了,揉着眼发呆,忽然赤臂出来,找铁锹,要掘坑。

全宅只剩下杨春芳娘子,依玉枕竹簟,香梦正酣。还有小桐姑娘,这个小女孩子,本同章妈睡在一处,现在竹榻纱笼中,小脸通红,鼻尖微汗,也睡得很香甜。还有几个佣仆,上半夜苦热未眠,今到下半夜,都刚刚入睡,打起很重的鼾声。哪知宅中忽起了一阵旋风,闹得翻天倒海。

凌安抢上凉亭来,叫了一声:“大爷!”虽当危迫,称呼如旧。那凌祥查勘外面,也跳墙进宅,寻到假山茅亭上,对宅主低声道:“外面还好,近处没有什么,远处不大对劲……也不知怎么受了病,这两天咱们庄前就不断有生人窥探。你老不要顾虑了,赶快走吧。”

凌府上奴仆不少,二干仆之外,尤其是使女宝芬,书童宝文,和那四十多岁的女仆章妈,这都是心腹亲信。

如今全提着刀剑,背着包裹,很神速地打点好,很神速地找到宅主面前。请示:“怎么办?要走,怎么走才利落?”

这些奴仆都很焦灼,着急的不是大祸临身,是怕主妇春芳娘子那么一个文弱的女子,宅主又处处背着她,还有小姑娘小桐六七岁的小女孩子,“她娘俩可怎么办?”可是宅主对妻、女如此眷恋不舍,他们又不好借箸代筹,只一味咨嗟,不敢轻赞一辞。十数对眼盯着凌伯萍的嘴,听他的吩咐。

凌伯萍巍然立在亭心,环视宅众,点名计数。凌安、凌祥、宝文、宝芬、乳母章妈,五个人都在面前。只厨子老冯,犹在园中草地上,提铁锹拼命挖坑。凌安忙加喝止道:“老冯,你别犯呆气了,那没有一点用!你快过来吧。”

老冯提锹进亭,哭丧脸问道:“到底怎么得的信?靠得住么?是谁给戳破的?”忙乱中没人搭理他,凌祥指着东面的火光,叫他看。

凌伯萍叱命凌安多备弓箭,命凌祥预备火种,命宝文、宝芬、章妈,搜完匿赃,结伴外闯。然后目光如炬,厉声道:“我要拒捕!”

二干仆一齐惊惶,凌祥道:“少当家的,你老怎的这么想!你老要明白,你就拒捕,我们也不能再在这里住了。”

凌伯萍掉头道:“不挡一阵,咱们这么些人焉能走得利落?况且还有脚步不利落的人。”

宝文、宝芬、章妈一齐说道:“你老不用管我们,我们不要紧。”

章妈又道:“我就是走不快当,少当家的,你放心,从我这里决不能给你老留活口,吐露了咱们的底细。你老瞧……”一翻衣襟,抽出很短的一把利刃,说:“咱们试着走,走一步,算一步。万不得已的时候。我还有这玩意儿呢,我就这么一来,干脆!”做出自刎的样子。

然而凌伯萍摇摇头,安慰章妈道:“你很叫我放心,你一定走得开的。不过有一样,你们来看,太迟了,若不拒捕,决计走不开。有我挡一阵,他们也就把你们放宽了。”手指着东南面,宅众顺手看去,浮光游走,好像离这里依然很远,蹄声却越听越清楚了。

这些人个个面目改色,催宅主速作安排。凌伯萍毫不犹豫道:“凌安、凌祥,你二人帮我拒捕。宝芬、宝文,你二人保护章奶奶,你把老冯也带着,一同开后门地道走。”底下的话含隐未言。

章妈和宝芬终于忍不住道:“大爷不用管我们,我们死活好歹都有法子。只是咱们大奶奶小脚小鞋的,还有小桐,大爷,事到生死关头,你不能把她娘俩丢下不管呀!”

凌安、凌祥偷偷窃笑了一声,被伯萍听见了。

凌伯萍续娶春芳,大拂众意,只是生米做成熟饭,顾全主奴的名分。宅中人也无法拆解,既然不同气,当初本不该娶,既娶又何必瞒!偏偏凌伯萍动了真情,当着春芳娘子,为求挚爱,又种种饰词,种种匿迹,宅中人都以为他似巧实拙,自寻苦恼,一个个早已目笑存之。现在虽逢祸患,异梦同床。他们虽不好劝他“割爱”、“灭口”,却是他们口吻间不觉露出“看你怎么摆布”的声气来!而凌安尤甚,好像正在暗影中拿天秤称量主人到底是“儿女情长”,还是“英雄气冲”?

凌伯萍何等聪明,就如受伤的笼中饿狮一般,霍地一转身,低声厉斥道:“你们放心,我作的孽,我自己受。你当我就舍不得么?”夺过一把短剑,咬牙打战,要奔回内宅。

群奴愕然,凌祥动了一动,要拦,他的衣襟被凌安悄扯了一把。二干仆像钉子似的立地不动。

使女宝芬不忍,忽然一探身,扭住了主人的一臂,道:“三叔,您要干什么?”造次间竟改了称呼:“三婶子年纪轻,又是平常妇女,这个我们想不出道来,得由三叔自己想法子。但是,小桐小孩子家,很疼人的,又是个闺女,您打算怎么着?”

凌伯萍一甩手,道:“打算怎么着?我打算把她们娘俩全收拾了!我决不能留下我自个的累赘,来累害你们大家。你们放心,走你们的吧。这宅子放火的事,你们也不用管了。凌安、凌祥,索性你们几个人一块开后门,走你们的。善后断后全交我一人好了!”遂一甩手,宝芬咕咚跌倒在地。

章妈忙喊道:“那使不得!”这半老的女人托地一蹿,横阻在面前,宝芬拖住伯萍一只脚。

而铁打的凌安、凌祥只脸皮一阵发热,袖手旁观,依然不动,不劝,不阻,一声不哼,伯萍更恼。

凌伯萍怒火如蛇,蓬腾在胸,在黑影中双眸如一对寒星,冒出无焰的火,瞪住群奴。

午夜深沉,看不出他的面色变成了什么颜色,但闻语声破裂,从唇边迸出“割爱”二字,道:“割爱!我只有负恩割爱。为了大家的义气,你们尽请放心,我一定这样做!”抽身夺路,仍抢奔内宅。

章妈双手把他抱住道:“三少,你不能胡闹,他们浑人,这工夫可不是较劲怄气的时候。小桐是你的骨血,小女孩子,不能随便糟蹋。你干你的,我来管她。我本来是她的看妈妈,把她交给我,活就一块闯出去活,闯不出去,我娘俩死在一块。你快把碍眼招事的东西,拾掇拾掇,就是躲,也不能叫来人趁愿。”

女仆已经慨然任救幼主,独于春芳娘子的安危,二仆和一童一婢,竟都漠视不救。而春芳娘子和伯萍,不但是八年夫妻,又是恩人的爱女,现在众意难违。凌伯萍恼在心内,说不出口,勉强听章妈说完,愤然重发命令,道:“好,你愿意救这一个小肉蛋,随你的便!上房屋里那个女人,我不管她爹和她跟我有恩没恩,我一定杀她灭口。我不能叫她死在官人手内,我也不能叫他们随便检验她的死尸。凌安、凌祥,把火种给我,我把她打发了,我要亲手放火,这宅子是我盖的,我要自己烧掉。老婆我娶的,我送她终。”

二仆默应了。

凌伯萍透心发冷,好狠的一对奴才!但不这样办,势必给自己加上贪色、忘患、不顾大义的讥评。凌伯萍向众一挥手,毅然往里走,一个人阻拦的也没有。

二仆直望着他决然入内,才突然发问道:“喂,三当家,慢走!还有书房那个客人,可太不对路,怎么打发他呢?”

伯萍回头怒吼道:“随你们的便。”

凌安悍然道:“也留不得活口,不管他是怎么个来路,他今天来得反正不对劲。依我说……”

凌祥道:“别麻烦了,三当家快上里边收拾去吧。外边的客,交给我们俩。”

凌伯萍哼了一声道:“打定主意,赶紧动手,别噜苏。”

二仆这才提兵刃,翻身往外书房跑。

凌伯萍就仗剑直入寝室,杀妻灭口。

章妈叫着宝芬、宝文一婢一童,就到小姐寝房,负救那刚刚六岁的小桐姑娘。

小桐姑娘睡得很香,哪知今天已到生死关头?章妈自觉手脚轻轻地将她一抱。哪知气粗手重了,小桐突然惊醒,小眼惺忪,似辨出保姆童婢三人齐来,神色赳赳,气象不对,就“哇”地哭起来,闹着找娘。章妈急哄,宝芬也帮着哄,越哄越纵声大号。章妈大怒,急急地找出一包药粉,调上清水,取一块湿布,把药水一沾,柔声道:“好宝宝,别哭了,我给你擦擦鼻涕吧。”将药布猛往小桐口鼻上一蒙,小桐惊怖挣扎,使女宝芬忙把小桐手脚按住。小手小脚只一阵抽搐,身子一仰,旋即挺然,僵卧在床上。章妈取一块搭包,把小桐腰身拦住,要往身上背。

宝芬忙道:“大妈先等等。我说宝文,大妈上了年纪,背人逃走,怕不行。大妈,你怎么没换铁尖鞋?宝文哥,我看还是你多受点苦吧。三叔待你不错,你得把他的女儿救出虎口才对。还是你背着小桐,叫大妈和我左右夹保着你。你看行么?”

宝文是十七八岁的小孩,拿眼看了宝芬一眼,又看了章妈一眼,一声不响,接过孩子。章妈感叹道:“好小子,你有种!”忙替他系好褡包,把一柄短刀、一筒袖箭,塞给他手内。

然后她自己也取了应手兵刃,宝文又冲宝芬看了一眼,使女宝芬今年十八岁,忽然脸色一红,这一童一婢一老妪,把僵挺的小桐姑娘背好,两边持刀保护,悄穿后院,走地道走黑影,绕出旁巷逃走,然而晚了!

章妈一出后门,突受暗箭。宝文一出后门,突受暗箭。

那一边,凌安、凌祥二仆一溜烟先扑入内书房,潜开复壁,拿出救急之物,一桶油,十数束涂蜡的草做成的火炬,以及长绳、布匹、刀、箭、铁锁、铁链等物都取出来,拿到内院中庭,是给凌伯萍预备的。那厨子老冯不再掘坑,犹自在那里,捆柴草,沾脂油,左一束,右一束,做了许多,散放在宅中各处。然后凌安、凌祥二仆把前庭、内院、后院、跨院,小园各处的角门、屏门、正门,择要一一加锁。门户虽多,这一来只留下可以通行的一条曲折之道。

二仆草草打点已毕,把各屋灯都熄灭。然后,突又握厉刃,藏暗器,悄悄的,如飞的,奔向前庭外书房,要暗算那突来告密的不速之客,那受恩人高明轩。

然而也晚了!二仆没有暗算了不速之客,突然受了不速客的暗算。

这不速客没有老老实实坐在书房,当凌宅上下在假山茅亭瞭高密议时,这不速客蛇行而出,私开前门,溜到外面,仍把前门带上。而他的伙伴范静斋、古敬亭,也悄悄地密率多人,悄悄地摸黑来了。在暗处等着,等着。不速客潜发一个暗号,伙伴登时埋伏好了,预备妥了。

凌安、凌祥疯狗似的扑到内书房,书房两杯茶犹温,可是客人不见了。凌祥大诧,凌安大怒,道:“不好,溜了!”

凌祥道:“这一定是奸细。”凌安道:“那还用说?”凌祥道:“搜!”第一个奔出来,只一绕来到大门道,伸手一摸,失声一叫道:“坏了,大门开了!”

凌安咬牙骂道:“这是三当家交的朋友!”两人急匆匆追到门外。

才出门口,巷前有一个人影,二人低叫:“高大爷!”

人影哼了一声,像高,又不像高。二仆道:“这是谁?”忙追呼道:“高大爷,我们主人请你回去,有话!”前面不答。一转身,似出巷口。二仆急奔过去,眼望前方,手中各端着一支镖。

二仆上当了!突从道边土堆旁,两人背后,蹿出来一道寒风。二仆急急一闪,更不防路边树后,猛然爬起数条黑影,手疾招快,二仆失声呻吟起来,而且摇摇欲倒。凌安肋下深深地刺入一把匕首,凌祥的咽喉被直扎进一刀。瞻前不顾后,看高未看低,连敌影还没辨准,便都殒命。二人临死,竟误认是官人已到,哪知这不是官人,乃是报恩人“报恩来了!”

两具死尸要倒,被七手八脚架住,刀不拔出,血不外溢。不速客藏在黑影里叫道:“得了么?”

“得了。”

“拖开,远远地放。”

“当然。”

凌安、凌祥糊里糊涂地遇刺,糊里糊涂被拖远,被放倒,用浅土乱草给埋上。

然后不速客率同伙袭入凌宅。把洞开的大门重掩上,只闩不锁。然后,重装出讲义气,来帮忙,来御敌,凌伯萍在里面竟不晓得。

凌伯萍衔念杀妻,扑入内院,手里拿了许多物件,一把剑,一把短刀,一袋甩箭和镖,还有些火折、绳索、铁锁、放火之物。已入内院,回眸四顾,狞笑了一声,蹑足一跃,蹿进正房檐下,把绳索、柴火丢在阶下,用手轻轻一推堂屋门,门扇吱的开了。未及倒栓,凌伯萍举步入堂屋,屋中灯半明不亮。随手把灯挑亮了,把利剑放在八仙桌上,手提短刃,蹑足进门。进入内寝,往碧纱笼一瞧。 dcYzxfiFunLACPfoVujsqAF/Kaibbl3WI8IeSEVt9aWPiFB0a+URm1RZfMjn6P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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