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臂石振英,和铁莲子柳兆鸿,面面相对。华吟虹抛下就走,反而丢下两句不受用的话,告诉石振英:“您的侄儿教人捉住了。”多臂石振英未动手之前,正要盘问对手。不想他骤听噩耗,张目四顾,稍微一失神,铁莲子一摆雁翎刀,唰唰唰,一连好几下;石振英几乎抵挡不住,好容易才立住脚。也就勃然动怒,一面还招架招,一面厉声就问华吟虹:“你说什么?他在哪里?”
“在林子那边,那不是么?”华吟虹雀跃着丢下这话,如飞地抢向那边去了。石振英干瞪眼,不能离地方,被铁莲子的一口雁翎刀,逼得风旋叶舞;敌我双方,团团乱转,走马灯一般,打得好不凶险。石振英咬牙切齿,抡刀拼命;铁莲子仍然是用缠战法,一面向林子那边,连打招呼,警告婿女。
华吟虹一心一意,要琢磨这拍老腔、傲大辈的石振英、陈元照叔侄。她存了恶作剧的心,把石振英交给一个劲敌;于是她一溜烟地奔到林边一看。晚了,陈元照真个教人捆上了。她心里说:“糟!”娇叱一声,挥剑上来抢救。女侠柳叶青、玉幡杆杨华,刚刚把陈元照摆布完毕;一见敌人援到,双双上前拦挡。
柳叶青已听出华吟虹话声,晓得是一个女子,便向丈夫吆喝:“你给我看着这个小子,我去斗这个。”杨华不肯,柳叶青很冷峭地说:“这来的是个女贼,是你跟这女贼斗,还是我跟这女贼斗?”
杨华闻言止步,摇手道:“你别醋,我静候你的调遣!我用弹弓帮你成不成?”柳叶青笑道:“成成成,不过你得听我的招呼。”杨华答道:“那当然了,女元帅的命令,小将不敢不从。”
两口子调皮斗口,抟砂女侠华吟虹隐约听见了一点,竟将利刃一挥,扑奔杨华而来。她是要挽救陈元照。
杨华慌忙迎敌。对妻子说:“这可不是我找女贼,是女贼找我。”柳叶青道:“一定是女贼瞧你怪不错的,要跟你凑合凑合,领教领教。”
抟砂女侠华吟虹听见这话,顿时怒从胆上生,厉声斥道:“好一群万恶的峨眉走狗!死到临头,还说便宜话!你们全给我滚过来!你们把我们那个人弄到哪里去了?你要知道利害,赶快献出来,我抟砂女侠或者饶你活命。”口说着,剑往上一冲,玉幡杆杨华几乎抵御不住,一连三剑,俱被华吟虹抢了先招,占了上风。杨华一支豹尾鞭,只办得招架遮拦。尤其是他生擒陈元照,在滥泥中横翻乱滚,虽将陈元照按倒,竟被陈元照捣了一拳;仅仅侧面闪开,一只眼竟溅进泥水,此刻依然不得力,转瞬间又斗了数合;华吟虹招招逼紧,玉幡杆招招后退。女侠柳叶青再也沉不住气,娇叱一声,“呔!”抡青钢剑,从华吟虹背后明袭过来。喊一声,是不肯暗算人的意思,可是利剑劈风,一直地照对手后肩斜砍过来。只要对方听风还招,回身迎架;她便可以掣转剑锋,虚中藏实,“金针入地”,下斩敌人右足,“仙人摘果”,上点敌人臂腕。哪知抟砂女侠华吟虹明知急袭,并不回身,手中剑反而猛往前一攻。也呔的一声断喝,剑锋一端,“丹凤投巢”,照杨华当胸,平刺过去。杨华急忙侧身旁闪,抡鞭砸剑;华吟虹就此回剑一挥,嗖的一蹿,人剑齐进,躲开了柳叶青,仍奔杨华扑来。杨华竟被钉住,退不下来。柳叶青大怒,挥剑斜上,照华吟虹急攻,杨华也往这边凑。三人像走马灯,直走过三五招,方才丁字式,形成杨、柳双战华吟虹的格局。
抟砂女侠心中暗喜,心说:“这可是两打一个,我可是孤掌难鸣,我可要落败!”这意思是只遇敌人人多势众,双战自己,自己为了寡不敌众,为了临危救命,便可以把那五毒神砂施展出来了。她的父亲就是赶到目睹,也不会责备她下辣手了;因为她可以说敌人,“欺我太甚”,人家两打一,我便下毒手,是很有理由的。
于是抟砂女侠恨不得敌人俩打她一个,故意地留出工夫来,教敌人合在一处。
但是杨、柳夫妇却怪,两口子并不想并肩合力而斗;反倒是柳叶青吆喝了一声,努力上前迎敌;玉幡杆应诺了一声,努力靠后避敌。抟砂女侠不明白他们两口儿的招,便和柳叶青,两个女子,两把利剑,在黑影中递上了手。两个女子都采取攻势,抟砂女侠一面剑斗柳叶青,一面小心提防杨华。心想杨华既不上前,必然溜到自己背后,趁机暗算。她却有了主意,只要敌人一夹攻,自己就把五毒神砂撮放出来。
哪知她的神机妙算。料敌未中。玉幡杆杨华退了下去,并不抄上来,反而站得远远地静听娘子柳叶青的号令。华吟虹动着手,瞥了杨华一眼,也未看出所以然来;杨华这时已收起豹尾鞭,插在背后,早已将自己得意的弹弓弹丸握在掌中。娘子只要说一声打,他便展开连珠弹。两口子仍然是要分攻合斗,一个远击,一个近搏。
柳叶青这时候,恰因为对手是个女人,引起她的好奇争胜心。她以为有自己这把剑,再加上丈夫的连珠弹,这女子不管武功有多好,也必要落败。因此她力阻丈夫,暂不开弹;她要独自一人,先斗一斗这个女贼,看看贼的强弱。
相形之下,两边的情势恰好相反,人多的偏要单打独斗,人少的偏在渴盼敌人双双过来。抟砂女侠为要逼迫敌人双战,把一口剑使得风驰电掣,照柳叶青致命处,凶猛地攻过来。柳叶青躲过一次险招。秀眉一挑,骂道:“你这女贼好狠毒!”立刻把青钢剑一领,也展开进手的招数。两个女侠谁也不知道谁,谁也没有细问谁,就这样拼命死斗起来。辗转进退,双方走过二十来个照面,抟砂女侠的剑术很轻灵,柳叶青的法门很迅捷,正是各不相下。若论气力,还是柳叶青久闯江湖,比较的量敌持重,留着后劲,没肯全施展出来。华吟虹初涉江湖,纵然聪明,多少有点沉不住气,开招过猛,未免求胜之心太切。两个女侠的情形如此,那站在围外观战的玉幡杆杨华,却有点“事不关心,关心则乱”。认为爱妻连逢险招,敌人强而娘子弱;他就再不等阃令了,喝一声:“女贼,看杨二太爷的连珠弹取你……”立刻扭弓靶,扣弹丸,又喝了一声:“打!”唰唰唰,三粒连珠弹,带起一缕寒风,奔抟砂女侠下三路打来。
抟砂女侠华吟虹,穿着铁尖弓鞋,在雨夜泥路上。与敌搏斗,脚下本已吃着亏。而且柳叶青有意伸量华吟虹,刚一交手,还在硬拼,蓦地感觉出敌力不能持久,她便立刻变成游斗缠斗,和华吟虹耗起来。如今杨、柳忽又改为一个近缠,一个远攻,夫妻俩明明是戏弄人。
华吟虹心思快,立刻猜透杨、柳狡计,恨得她咬牙切齿道:“好恶贼,你们使这招,就以为我家姑娘定要输给你们么?恶贼,你太小看姑奶奶了!”心中很生闷气,若不是爹爹再三告诫,这时候掏出毒砂,信手一扬,两个敌人再不用狂,全得哀哀怪号了!现在没有什么说的,只可打着看,实在支持不住,再想办法。心中盘算着,剑法一转,向柳叶青虚晃了一招,又补上一招;然后,突然一收式,一个箭步,冒险奔玉幡杆杨华扑来。“夜战八方”式,挥剑冲开了路,然后八仙式一躲一闪,猛然一进,剑向杨华持弹弓的手劈来。杨华急急闪退,柳叶青忙追上来,横剑阻挡。华吟虹却又一闪,唰地往外一跳,似乎要逃;突又折回来,奔那黑林闯去。黑林边正有被擒的陈元照,捆放在那里。
杨、柳夫妻见抟砂女侠东蹿西闪,正疑心她要逃走,不想她竟来夺人。夫妻俩不知不觉,协力阻敌,并肩而进。
抟砂女侠一见大喜,忙将皮手套戴好。一手持剑,一手探囊,握了一把铁蒺藜,五毒砂,正要发放;又想起她父亲的切嘱:如果扬砂,必先警告对手。她便厉声喝道:“呔,敌人休得妄进,我乃抟砂女侠是也,我这满把的五毒神砂只一发,沾着就死,鬼神难搪,我不想要你们的狗命,你们识相的,乖乖把人放出,我便饶你二人不死。”
抟砂女侠一报字号,女侠柳叶青不由一愣,火速地停剑止步,凝眸审谛,这只手把玉幡杆扯住,那只手封剑护住自身;也厉声抗问道:“呔,你是什么人?你说什么五毒砂,你是山阳医隐华风楼的什么人?”
抟砂女侠应声冷笑道:“你也晓得山阳医隐!山阳医隐就是我的父亲,你既知道我们华家的厉害,快快放人。”
玉幡杆杨华起初不理会,此刻一听山阳医隐的名字,不由骇然,却忽地想起旧愤来。他自己在逃婚出走时,因登门拜师,曾经受过山阳医隐华风楼的奚落。他也知道华家有一种独门毒药,五毒神砂,伤人最为酷毒。他却不晓得华风楼这个老头子还有一个女儿;现在狭路相逢,正好拿他女儿出气。柳叶青还在盘诘,玉幡杆杨华忙道:“青妹妹,不要听这女贼胡说,山阳医隐华老头,这个人虽然性情古怪,不通人性,却决不会放任他的女儿出来,寻仇做贼。这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女贼呢,她也配有毒砂?华老头的毒砂,一向不许门人拿出来,随便害人的。青妹妹,你不要上前,还是我来。我拿连珠弹,斗她这五毒砂,你再拿铁莲子帮助,咱们远远地描她,就算她有毒砂也无能为力。”
柳叶青本来心中也很疑惑,拿不定主意。她却知她的父亲和山阳医隐有旧,说起来,抟砂女侠当跟自己论姊妹。因此不肯冒昧;忙拦住杨华向抟砂女侠华吟虹叫道:“你真是华老前辈的女儿么?你若真是华老的令爱,你就应该晓得我,我姓柳,我父亲是两湖闻名的铁莲子。”又说道:“你如真是华老前辈的令爱,你的大名应该叫华吟虹,你真是华吟虹么?你可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么?”
抟砂女侠华吟虹也是一愣,手握毒砂,停而不发,还问道:“不错,我就是华吟虹,你怎么知道?莫非你就是绰号柳叶青的柳研青,柳姐姐么?铁莲子柳兆鸿柳老前辈,可是你的父亲么?”
二女侠悬崖勒马,收剑停斗,正在互相探询;玉幡杆杨华,突然拽开了弹弓,唰的打出一弹。华吟虹骤出不意,险被打中;微闻弦响,她就慌不迭地往旁一跳,仅仅免了受伤。不由勃然大怒。同时,杨华刚要续展开连珠弹,被柳叶青一把揪住,大怒地喊道:“你你怎么悄不声地又动手?这是华伯父的女儿,是我的华姐姐。她父亲和我父亲是好朋友,你怎么抽风,又显摆你的弹弓?”
柳叶青拦住玉幡杆,狠狠地数落他;同时连忙向华吟虹承认道:“你一定是华姐姐,小妹我就是柳叶青。”抟砂女侠听得分明。却依然愤火上腾,冷笑发话:“你们明面说好话,暗中下辣手,我怎么单遇上你们这样的呢?你可要知道。我华家门的人,不是好欺负的。打弹弓的那个小子,你滚过来,叫你尝一尝姑奶奶的手段!”
老实说,华吟虹就算知道对手是铁莲子的女儿,却是这眼前亏,她决计不肯让的。她向柳叶青这面说好话,同时冲着玉幡杆杨华大发威棱:“小子快过来受死。你再不过来,姑奶奶要拿五毒砂,取你的狗命!”玉幡杆被爱妻柳叶青扯住,也是只往外挣,冷笑道:“这是女贼,不会是山阳医隐的女儿。山阳医隐是个隐士侠客。他的女儿听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无缘无故,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这一定是冒牌货,青妹妹快不要上她的当。”听见华吟虹含嗔叫阵,更抗声还口道:“你这女贼不要冒字号,你没有五毒砂。你有五毒砂,何不打一个样儿。让我来见识见识?我玉幡杆有一手连珠弹,只怕你真会打五毒砂,也打不到我玉幡杆身上。”
玉幡杆杨华这样故意挑战,是因为他深知华家使用毒砂的禁条。并且他想,这个女子如果真是华老之女,我莫如给她一弹,也可以稍泄宿愤。因为在当年,杨华登门拜师,被华风楼峻拒,而且苛酷地斥责他一顿,现在他可以假装不认识,小小报复一下。华老的女儿便算会打五毒砂,自己有这一手连珠弹,五毒砂也不能打上前来。这五毒砂是只能迫近了打,不能远攻的。此际向她挑衅,只要不挨近她,远离着两三丈以外,五毒砂的毒也就施展不出来了。玉幡杆杨华是抱着这样一个报怨的恶作剧态度,故意诬对手为假冒,却把柳叶青气极了。
柳叶青随父久涉江湖,深知山阳医隐华风楼主人华雨苍秘制的五毒砂,其毒剧烈无比,交手时,扬砂击人,面目口鼻,但凡皮破出血,便是致命伤。只有华家独门秘制的五福化毒丹,可以应时解救;别的解药,简直无效。更厉害的是毒行甚速,打时又专好伤人面首,只几个时辰,便足使人目盲耳聋,过一个对时便死。柳叶青深知敌己,又顾念着华、柳两家的交情,既已通名,便不该再动手。何况自己是夫妻两人,又未免有挟众欺人的嫌疑;所以她一再喝阻丈夫,不叫他发弹。但是她的性情也是高傲的,华吟虹咄咄逼人的气势,也不禁勾起她的愤怒来,心说:“我还怕你不成?”
柳叶青性情虽然骄豪,江湖经验比起抟砂女侠,要高得多。她此刻暗恼着抟砂女侠,因为抟砂女侠恶骂杨华,而杨华是柳姑娘的丈夫,她的丈夫骂别人,她不恼;别人骂她的丈夫,她当然动怒。起初她还怪丈夫的冒失,现在她口气一变,要暗中琢磨这抟砂女侠。她大声地说:“你到底是真姓华,还是假姓华?你若真是华吟虹姐姐,我们一定饶了你。你要是冒充字号,我们可不是好骗的。我可宰不了你,也要活剥你的皮。你快给我说实话!”
这话很够损的,叫对方承认也不好,不承认也不好,而且她在暗中又玩了一个手法,本来她坚阻杨华,不教他动手;现在她虚作遮拦,已然闪开了身子,玉幡杆顿时展开了手脚。
玉幡杆杨华抢上一步,拽开弹弓,口说道:“一定是假的,真的怎么会这样!”手比话还快,连珠弹唰的一声响,照抟砂女侠华吟虹,上上下下,很迅猛地打出来。
玉幡杆一定要给抟砂女侠一个难看。抟砂女侠果然手忙脚乱,用尽身法,躲避这一发而不肯止的连珠弹。囊中的五毒砂,已经没有工夫掏出来;就掏出来,也打不出去。因为弹弓以弦发弹,打得远;五毒砂只是细铁砂子,以手带皮套往外抛,只能方丈以内取胜。她打不着人,人却打着她。
玉幡杆毫不留情地开弓,一阵暴打,弹丸宛如骤雨惊雹,又在夜间,简直无法招架;抟砂女侠竟被逼得后退,不能上前。柳叶青暗中忍笑旁观;一面纵容她丈夫逞能,一面还在说着便宜话:“我说喂,你别打,你别打,还是细问一问!”这是对她丈夫说,又接着喊:“我说喂,你到底可说实话呀!到底你是真的华吟虹姐姐,还是假的华吟虹?”这是冲着抟砂女侠说的话,故意问真假,分明开她玩笑。夫妻俩合作演这一出恶剧。
抟砂女侠华吟虹听了这话,几乎气炸了肺。她也是很聪明的女子,对方的恶把戏,她顿时懂得。对方明明白白地假装糊涂,把自己任意戏耍。她可忘了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态度上失之于骄傲,才引起对方的加倍骄傲;因为自己轻敌,才引得人家侮敌。
却是她的武功到底比陈元照高,见机也比陈元照快。她骂了一句:“好!你们这两个东西!”正要喝破对方的诡计,忽然一转念,莫如跟他们装傻;立刻她也想好了对付方法。杨华的连珠弹仍照她暴打;她这么一躲,那么一躲,忽然一矮身。哎呀的一声锐叫,一手提剑,一手护脸,旋转身便跑。显然是受了弹丸伤,支持不住而逃。
玉幡杆杨华大喜,立刻就追,口中嚷道:“哪里走?”柳叶青瞥见了,赶紧就堵截,也喊道:“别走,你到底是谁呀?你是真的华家姐姐么?”
抟砂女侠不回答,手忙脚乱地败走。玉幡杆杨华一个箭步,首先赶到抟砂女侠背后,——追奔逐北,断不会运用弓箭弹丸的。当然换用兵器,杨华左手把握弹弓,右手抽豹尾鞭,挥鞭照抟砂女侠就打。抟砂女侠这一败,杨华居然真把她当作冒牌的了;他以为真的华氏女,断不会这么容容易易地吃败仗。他这一鞭,狠狠地照抟砂女侠肩颈斜劈下去。已然是弃其所长,用其所短了。他的恶作剧,上了人家诈败计的大当。抟砂女侠唰的伏腰一转,钢鞭落空。抟砂女侠侧转半身,左手虚一领剑路,右手剑当胸照杨华刺来。杨华还鞭急架,突然听抟砂女侠舌绽春雷,喝一声:“呔!”左手早就握着一把铁砂,——这时候柳叶青也刚刚赶到,锐声喝道:“华哥留神!”底下留神五毒砂的话未容喊出唇外,——唰的一声响,玉幡杆杨华,如粉之白,如玉之润的脸上,早挨上铁砂。
敌我双方,相迫太近,近到相距不过五六尺,一个乘胜追击,一个转败为攻。几乎面面相对,再也闪不及。玉幡杆仅仅地一扭头,一侧脸,身子往旁一挣。左半边脸顿时火辣辣,觉着挨上了好几下;铁砂子嵌入肉里,至少也有四五颗。
玉幡杆大惊,拼命往旁一窜。哎哟的一声,叫道:“我受伤了!”
同时抟砂女侠发出切齿恨敌,获胜得意的呼声,骂道:“教你们尝尝我这冒牌的抟砂女侠,冒牌的五毒神砂!”
当时情形一变,玉幡杆杨华护着脸败逃,抟砂女侠华吟虹抡着剑穷追。玉幡杆杨华尽管嚷抟砂女侠是冒牌,可是脸上挨了五毒砂,再不以为是假毒砂,觉得面孔上火辣辣奇痛难忍,想到“一个对时准死”,越发惊慌万状,自悔大意。柳叶青更是红了眼,听她丈夫喝一声“受伤了”,吓得她肝肠欲碎,声如裂帛地叫道:“好女贼,真下毒手!”把掌中剑一抡,如一阵狂风,猛来扑奔抟砂女侠。
玉幡杆杨华正向妻子这边逃,柳叶青急忙迎上去,几乎要哭地叫道:“你你你怎的不小心。伤着哪里了?可是脸上?眼睛怎么样?重不重?疼不疼?麻不麻?好你个狠心的女贼,我柳叶青跟你拼了!”让过了玉幡杆杨华,立刻扑上去,和抟砂女侠动手。抟砂女侠华吟虹很得意,很高兴地舒眉欣笑。两个女侠对上剑,这一战,比刚才大不相同在简直是死斗;柳叶青手中剑嗖嗖的劈风啸响,口中仍在嚷骂;玉幡杆杨华护着脸退下。现在,他忍住疼痛,重开弹弓,要助爱妻打倒这个强敌,转眼间发出数弹;柳叶青急嚷道:“华哥,你你不要动手了,你你快快歇一歇,你中了毒砂,越动手,血越流得快,毒越行得凶。你快定气凝神,拿手巾垫着,把砂子起出来,把创口挤一挤,挤出血来,等着我爹爹给你想法。”忙又大声冲那边高叫:“爹爹,爹爹,华哥叫这个女贼,拿五毒砂打伤脸了。你快来救救他吧。这个女贼会使五毒砂,说是华家门的,你老别恋战,快来救你老的女婿吧。”
柳叶青惊慌万状,又怨杨华自不小心,又恼父亲还不快过来。心中难过,她手中剑可是绝不放松,用尽手法,冲抟砂女侠拼命;一连十数剑,剑剑都是险招。专找对手的致命处。她是怀着一股子急怒,不觉把耗战的斗法收拾起来,恨不得立刻把抟砂女侠剁了。抟砂女侠运用掌中剑,乘胜迎敌,也激起了斗志。听见柳叶青直喊爹爹,暗想不好,莫非铁莲子也来了么?铁莲子与己父乃是老朋友;猜想着,刚才那个空手斗白刃的老人,什九就是铁莲子。现在自己先和铁莲子动了手,又伤了铁莲子的女婿,又正跟铁莲子的女儿比剑拼命;自己的父亲恐怕少时也要赶到,脱不了要责备自己的。但是这一回事,绝不能怨自己,明明是他们恃众欺凌我自己一个人。心想着,又不禁暗笑,此刻傲慢托大的石振英师兄,竟认不得铁莲子,……正在那边,跟铁莲子柳兆鸿打得热闹,倒要看看这位师兄本领如何?恐怕斗不过铁莲子吧?
华吟虹心头乱想,手中剑可也毫不放松,和柳叶青拼命乱砍,招招狠毒;一连数十招,不分胜负。忽然间,黑林那边动静很大,眨眼有数条人影,如飞有奔过来。
这时候,抟砂女侠华吟虹,和江东女侠柳叶青,正打得难分难解。柳叶青明知对手有五毒砂的暗器,因此她把剑法施展开,极为迅猛。是不教敌人缓手发暗器的意思。殊不知抟砂女侠暗受她父亲的禁制,和敌人一对一个,单打独斗,绝不准使用毒砂。可是柳叶青断不会想到这一点的,丈夫一受伤,她恨不得活剥了抟砂女侠的皮。那边忽奔来人影很多,料到不是她父亲铁莲子,定是敌人。因为她父亲仅只一个人,这奔来的人影至少也有三四个人;她心中更焦急,手底下更不放松。
那玉幡杆杨华脸上,受了三四粒铁砂子,本来是热辣辣的,可是照样忍得住,还能够动手。却被妻子这样惊惊慌慌地一急叫,他也害怕了;情知自己中了毒砂,有死没活。当年他救助的那个南荒大侠一尘道人,就是中毒死的;妻子不教他动手,他护着脸,真就不敢动手。他也看出奔来的人影过多,绝不是岳父一个人,心中也有些惊惧。他连连高叫:“师傅!”师傅就是他的岳父,他一向这样称呼。他喊道:“师傅快来,我们遇上劲敌了,我受了女贼的毒蒺藜暗器伤了,青妹妹还跟女贼打着呢,你老快来。”这边玉幡杆护着脸叫喊,那边两个女侠一味苦斗,眼角扫着外围。
奔来的人果然有三四个,将到这边,经过了寻声唤名地讯问,竟一齐发出惊骇的声音,一齐叫道:“你们别打了,是自己人,是自己人,别打了。”一个人叫道:“青儿快罢手,那是你华姐姐。”一个人叫道:“虹儿还不住手,那是你柳姐姐!”
来的人一方正是铁莲子柳兆鸿,一方便是弹指神通风楼主人华雨苍和多臂石振英。
弹指神通华雨苍是一位枯瘦深眸的苍髯老英雄,铁莲子柳兆鸿是一位寿眉长身的白须老英雄,他们有着好几十年的旧交情。铁莲子正挥着雁翎刀,和多臂石振英,在黑林那边,打得很凶猛。幸而过时候,弹指神通华雨苍和芜湖梁公直,追寻抟砂女侠,恰恰赶到。华雨苍二目深明,远远望见多臂石振英,和铁莲子苦战。他便和梁公直,分从两面绕过来,打算助拳。
多臂石振英未能打败铁莲子,心中又纳闷,又着急。他为要急欲搭救陈元照,只凭手中刀,斗不过敌人,他便往外一败,把他的暗器尽量施展出来。石振英外号多臂英雄,就因为他精擅许多种暗器。现在他就把背弩、蝗石、甩箭、钢镖,一样一样全搬出来,照准铁莲子打去,真如洒了满天星一般。自料乘黑夜发暗器,定能制胜。偏偏他遇上铁莲子柳兆鸿;柳老有着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当然不怕暗器袭击。石振英一阵暗器雨,反招得铁莲子白须飘飘,挥雁翎刀,唰的一削,当的一磕,把甩箭飞弩都打飞;跟着哈哈大笑道:“好贼,你少要逞能。你也不打听打听,我铁莲子岂是怕暗器的人?别说是我,连我家的闺女,都不含糊。现在我把我的暗器也还赠给你尝尝吧。”探囊取出铁莲子数粒,刚要觑敌发放。多臂石振英很疑讶地叫了一声:“喂,且住,你是铁莲子柳老前辈么?”
柳兆鸿嘻嘻笑道:“你也听说铁莲子姓柳?”多臂石振英忙道:“你是柳老前辈,你可知道多臂石振英么?”铁莲子柳兆鸿道:“多臂石振英,好熟的名字,莫非你就是石伙计么?”
就在这时候,华雨苍、梁公直,也在外圈应声叫道:“熟人,熟人,都是熟人,不要打了。这位可是铁莲子柳老英雄么?”
铁莲子收刀退步,张目四顾道:“不错是我,你是哪位?”
弹指神通华雨苍哈哈大笑道:“果然是柳老哥,小弟是陕西省山阳县的华雨苍。”梁公直也道:“小弟是芜湖开粮店的梁公直。”
于是,武林中三位老英雄。在这荻港黑林道边,不期而遇地相见了。多臂石振英,在江湖上,论辈分,和柳兆鸿乃是平辈;但按门户说,又是弹指神通的师侄。弹指神通华雨苍抢过来,给二人引见。冲石振英道:“振英,这一位是两湖大侠铁莲子柳老英雄。”又冲着铁莲子说:“柳老哥,这一位是我们武当派的次门大弟子石振英,你们二位从前没见过么?你们二位为什么在这里动起手来?”
双方互相通名,立刻住手,内中一人忙把火折子弄亮了,彼此对面相识,跟着又道歉,解释误会。柳兆鸿哈哈大笑说:“华老哥,梁老哥,我们好多年没见了。”华、梁二位道:“可不是,很久很久了,这些年你上哪里隐遁去了?”彼此叙话,石振英很着急地说:“三位先别叙阔,快过去看看那边吧。那边是华师妹,和柳老前辈的什么人,正打得热闹着呢。还有我的一个义子师侄,大概也叫柳老前辈的人捉住了。”
华梁二人不觉愕然。华雨苍忙道:“怎么说,虹儿还在那边动着手么?”石振英道:“正是吟虹师妹,这时候大概还打着呢。我也不知道他们为甚抓挠起来。我赶来的时候,师妹正跟柳老前辈动手,我那傻孩子,听师妹告诉我,是教柳老前辈的门人捆起来了。柳老前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华雨苍、柳兆鸿一齐说道:“别提了,我们快过去看看吧。”
弹指神通、铁莲子二位老英雄,如飞地扑奔黑林这边。梁公直、石振英紧随在后,一齐奔寻过去。